朝中的局势,瞬息万变。
贵妃娘娘似乎重新走上了前皇后的命运,支使宫人谋害太子,连累太子妃,罪名落实,好在贵妃娘娘最后一力承担,只自己嫉妒心起,怕恪王抢了凌王的太子这位,这才使了非常的手段,所有的谋算与凌王都不相干,就是自己的娘家人,也不知道这事儿。
皇上不知道是信了贵妃娘娘这番话,还是因为与贵妃娘娘的情谊比跟皇后娘娘的情谊深,到没连座贵妃娘娘的家人,只发落了贵妃娘娘,一杯毒酒,三尺白陵,削贵妃封号,不葬入皇家陵寝。
正月十八,离十五那天晚上不过三天,这个消息就被坐实,宫里,宫外,又是一片寂静之声。
恪王的太子之位,坐稳。
送到靳王府的帖子,如雪花般飞舞,那些曾经避靳王府如蛇蝎的人,这会儿到像是碰到了香饽饽,恨不得把纷纷挤上门来,那些八杆子打不着的,都想过来沾点关系,谁不知道,靳王跟太子的叔侄关系,比父子也不差什么,尤其满朝的王孙,能让靳王待见的,也就太子这么一位,曾经的王爷,未来的储君。
相比于外面的人心惶乱,靳王府到是一片清冷之色。
太子妃新丧,听说,宫里皇上的身子在贵妃去了以后,到也日渐衰落,只不定什么时候,太子就直接登记为新帝了。
殷夕颜赶在正月里又回了趟魏国公府,与顾氏私下里又说了几句悄悄话,无非是嘱咐自家的兄弟,这个时候,正是风口浪尖,不能大意,只怕,一朝被人拿了话柄,他日就成了新帝心口的刺儿。
殷夕颜心里到底是不安之前夏侯靳与她提的那件事儿。
顾氏瞧着她心思不蜀的样子,想了想,挥手撵退了屋子里的丫头,小声的问道:“你祖父在家,你要是有什么心事儿,母亲怕是帮不了你太多,你外祖母虽然对外面的局势也时有关注,可到底在内宅之中,不比外男方面,你大舅舅、二舅舅、三舅舅又一向行武出身,粗枝大叶惯了,极便是心思再细,也不比得文臣思虑周全,如果你心里真有什么拿不好主意的事儿,就去你祖父的院子里请个安,正巧你祖父正月里咳疾又犯了,这两日太医来的也勤,你这由头也是现成的。”
殷夕颜就知道,知女莫若母,顾氏能看出她有心事儿,半点也不奇怪。
至于祖父,殷夕颜想想,到也不失为一个可寻之人。
点了点头,“母亲先让人过去问问祖父的意思,若是祖父精神还好,女儿就过去给祖父请个安,若是祖父的精神不济,那就下次再说。”
顾氏眉头浅蹙了一下,心口却提了一口气上来,知道殷夕颜要说的,怕不是小事儿,不然,何至于会给老爷子这般回旋的余地,怕是这事儿,可能会让老爷子为难呢。
不过再如何,这是自己的女儿,顾氏断没有让殷夕颜为难,有话吐不出的想法。
点了点头,叫了身边的人去老太爷的院子传话,等了小半盏茶的功夫,传话的人就回来了,笑着回道:“三姑奶奶,老太爷这会儿精神不错,今儿上午太医刚请过脉,说是咳疾已经缓过来了,老太爷还说,三姑奶奶过年那会儿也有心了,送来的参,到是真真解了大急了,老太爷这次入药的参,差不多用的都是三姑奶奶送回来的,连太医都说,也就是咱们这样的人家,能用的起这样的参入药,就是一般的富贵人家,只怕也得不来这么好的参呢。”
这婆子到是被顾氏新提在身边的,看上的,就是这一张嘴的伶俐劲儿,一样说话,她说出来的话就不让人厌烦,而且,在府里上上下下,人员特别好,前庭,后院,似乎就没有这婆子不知道的事儿。
这样的人,放到身边,若说有好处,便是这张嘴可以让你不出屋便能知这府中之事儿,可若说不好,也有个缺点,就是这婆子嘴碎,若是不受调教,失了本分,只怕是连伺候的主子的事儿,也都张扬出去了。
顾氏驯化这个婆子,到也费了些心思,这会儿,也不过是在考量之中。
殷夕颜到是不知道顾氏的心思,只是觉得这婆子比起余嬷嬷来,到是聒躁许多,而且那眉梢眼角间飞扬的虚情假意,总让人瞧着不大讨喜。
不过这是顾氏自己用的人,她到不好指手划脚的,只笑着点了头,“祖父可是让我过去?”
婆子连连点头,笑着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不响,到图个乐呵,“瞧我这张嘴笨的,老太爷可不就盼着三姑奶奶过去吗,老太爷还问了奴婢,三姑奶奶是自己过来的,还是把小世子抱来了,要是抱小世子过来了,顺便就抱到老太爷的院子去,老太爷也惦记着小世子呢,奴婢替三姑奶奶回了,说是小世子还在府里没过来,是三姑奶奶自己回来了,因为惦记着老太爷的身子,所以回来看看。”
殷夕颜点了点头,也不用顾氏陪着去,只招了自己带的人往老太爷的院子走。
当然,顾氏跟前的婆子到也一直跟着。
这婆子也是个有心的,自家有个小子,如今十二、三的年岁,正是当小厮的好时候。
只是这府里的主子,三房的爷们都是自小身边培养的人,顾氏对这个也最是在意,不管是书童,还是小厮,但凡品性不好的,有点错处的,当即就会发落了,半点情面也不留。
婆子知道自家小子的性子,脾气软,脑子到也算是机灵,就是嘴笨,说不出来,可是心里却是个真真有成算的。
要是混迹在府里的小厮中间,婆子总觉得这是屈材了,就想挑个好机会,给自家小子找个体面的差事儿。
这会儿伺候着三姑奶奶往老太爷的院子走,到是一时心血来潮,笑道:“三姑奶奶出门身边总是要跟着不少人,奴婢瞧着这气派劲,到是比府里的世子妃还要庄重的很呢。”
殷夕颜面色一沉,眼色的余光不悦的撇了一眼多话的婆子,心里忍不住想着,若不是自己母亲院子里的人,只怕,她早就发落了,这般有私心作祟的奴才,事事都想着为自己算计,看到个主子就想着攀爬,如何能留在身边伺候。
四月跟在殷夕颜身边,自是把自家主子的心思看了个明白,这会儿她也不好下婆子的脸,只好措身绕到了婆子的身边,笑着扯了扯她的袖子,随意的打听起了顾氏的饮食起居,一副关心的口吻,就像是王妃担心顾氏的身体一般。
婆子虽然没能跟三姑奶奶说上话,可是也知道这位四月在靳王府的地位也不低,一是王妃身边的得脸人,二也是靳王府管事儿的儿媳妇,男人又是在王爷跟前当差的,可是说这脸面,真是独一无二的呢。
所以婆子到也热情的跟四月说起来没完没了。
殷夕颜不自禁的就把脚下的步子加快了。原就是自家的院子,老太爷住的园子她从小逛到大,因着受宠,老太爷屋子里的好东西,到也没少给她。
“三姑奶奶,老太爷正等着你呢。”
院子里的管事儿已经在月亮门等着殷夕颜了,老爷子吩咐了,三姑奶奶一到,屋子里不留人。
殷夕颜侧身让开了管事儿的理,虽然以主、仆而言,这个礼她到是受的起,可一来,管事儿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又是老太爷身边得力的人,跟了老太爷多年,在府里,也是有一定身分地位的,二来,管事儿的年岁也大了,这么大的年纪,像她们这样的人家,早就能安排荣养了,管事儿之所以还在当差,就是因为心里记挂着老太爷,把这院子也当成了自己的家,与其让他自己在家享福,到不如像现在这样陪着老太爷。
殷夕颜多少能理解管家的心思,到底是两世为人,人心拿捏,事故分寸上,到底宽容深虑了许多。
管家望着三姑奶奶的背影,不禁有些泪湿,出嫁的这么几位姑奶奶,能像三姑奶奶这样,往回拿东西,还能惦记他的,也就大姑奶奶还能做到一些,只是大姑奶奶送到他手的东西,比起三姑奶奶来,又少了一份实在和贵重。
只说三姑奶奶给老爷子的参,三根拇指粗的整颗参,还有一根没有拇指粗,可也是几十年的山里野参,整颗没破损的,让人捎给他。
他哪里能舍得吃,这么好的东西,哪里是他一下人能吃的起的。
老太爷听了,也只是笑笑,说三丫头记得你小时候抱着她偷枣的好呢,给你,拿着就是了。
老管家想着那参喝了才半个月,这身子骨在这天寒地冻的冬日里,似乎也不觉得虚冷了,就是身上穿的衣服,也不必做的极厚了,从里到外,都像是有热量在散发一样。
殷夕颜进了老爷子的书房,彼时,宽大的长方形书案,老爷子正禀气凝神的作着一幅水墨江山图。
屋子里暖炉里燃着香,不同于女人屋子里的甜腻之气,反而还有几分清冽之感,有清新明目之意,殷夕颜嘴角一弯,笑道:“祖父这么多年,对香的喜好,到是一点都没变。”
还是这个味道,记忆里,好像还在她小的时候,老夫人活着的时候,为老太爷常点这个香味的香,所以,后来,老夫人就算是去了,老太爷的院子里时常点起来的,还是这种香。
老太爷一幅画作到一半,被打扰了思路,放下笔也只是无奈的笑笑,虚髯上沾了点点墨汁,老太爷还不自知,嗔怪的瞪了一眼殷夕颜,宠溺道:“你这丫头,原听你母亲说,这嫁了人,性子到是稳下来了,说话,做事儿,到越来越有风范了,只是我原想着,你这风范,好歹也能装装样子,可到了祖父这里,什么风范都不装了,又打回原形了。”
扑哧。
殷夕颜笑的一脸欢颜,不在意的说道:“祖父这话差矣,孙女出嫁之后,一直秉承着祖父的教导,遵守着女子的三从四德,那些大家闺秀的风范,孙女可都是从书上学来的,处处临摹,不就是怕给咱们殷家的女孩丢人吗,如今回到自己家了,干吗还要委屈自己,尤其在祖父跟前,自然做真实的自己,才比较舒服,我说的对吧,祖父?”
就像一个撒娇的小儿女,正跟自己的长辈讨着欢心,因为知道长辈的纵容,所以这会儿到越发的散漫,不在意起来。
殷夕颜靠坐在老太爷书案对面的关公椅上,知道这是老太爷平时与人说话常坐的椅子,连屁股下面的垫子,都比别的要凹下去一些。
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殷夕颜抬手笑指着老爷子的胡子,乐道:“祖父,你怎么又留胡子了?”
殷褚鹜小一点的时候,可没少给老太爷这胡子上眼儿药,每次都折腾的老爷子这胡子怎么留也留不起来,被说了几次,也没长一点记性。
殷老太爷瞪了一眼殷夕颜,似乎也想到了自己这胡子留起来的艰难,随后又无奈的摇头笑了,“褚鹜那孩子现在也越来越懂事了,在书院里,到也没少受先生的夸,过了三月份,我打算送他去国子监读书,那里多是一些王亲公孙家的孩子,大家在一起,也是提早有些磨合。”
殷夕颜知道老太爷对家里子孙的教育上,自有安排,这也不是她一个出嫁的女子能插的上话的,就算那个人是自己的弟弟,只是在这方面,就连顾氏也没什么发言权。
所以,她也不去多说。
“祖父,夕颜有话跟您商量。”
殷老太爷到是不意外,放下手里的笔时,顺便说道:“是不是关于靳王的。”
殷夕颜起身伺候着老太爷净了手,又重新沏好了茶,送到了老太爷的手边,把书桌上的画收了起来,虽然是半幅,可中间因为她的破坏,这幅画也没什么存在的必要了。
想了想,殷夕颜拿着画,转身就去了外面,开了书房的门,吩咐了守在外面的管事儿把这话销了,这才重新回到了书房里。
老太爷只看着殷夕颜这般的动作,眸中隐有欣赏之意,他知道,这送画,不过是个噱头罢了,真正的用意,只怕是想看看外面是不是有偷听之人吧。
老太爷眼中有精光划过,大抵能猜到一些殷夕颜此次要说的话是什么,这种时候,很容易让人想到狡兔死,走狗烹,烈火烹油,势态艰难。
殷夕颜重新在老太爷对面坐好,屋子里的光极好,透过窗纱照进来的阳光刺的屋里一片柔缓的暖色,连殷夕颜要开口的声音都变的柔和起来。
“祖父,冰雁来信说,南边的风水不错,又是江南水乡,跟咱们这边的风光自有不同,很希望我和她父王带着小馒头过去看看。”
殷老太爷注意着殷夕颜的目光缓和中带着慎重,那里面有浅浅的谋算,又有些舍不得的亲情。
半晌,方道:“去吧,南方虽然湿气重了些,可是四季如春,风景如画,我如今也就是年纪在了,若是再年轻些,怕是自己早就跑过去喽。”
殷夕颜目光一抖,看着老太爷不禁又慎重了一些,“祖父,王爷的意思,也是觉得南边的风景不错。”
殷老太爷眯起来的眸光里透着隐隐的赞赏,甚至对靳王这个孙女婿,格外的满意,“嗯,靳王那些年打仗,到是路过南边,想来,在那边多少有些交情,这几年,靳王为皇上,为朝廷,为靳王府的事儿,也焦脆了心,到不如趁个机会,出去散散也好,左右也不是一去不复返了,三年、五年,十年、八年,什么时候想回来了,把孩子带着,一道回来就是。”
殷夕颜看着老太爷的目光,脑子里又开始转悠起来,她听的出来,老太爷怕是跟夏侯靳想到了一处,也赞同夏侯靳这样避开锋芒的作法,只是这样的做法,最后能不能成行,只怕还要缘于那位登上龙椅的人。
而且,夏侯靳手里有暗卫,这一点,且不说当今知道不知道,只说当今会不会与夏侯恪提起,到时候这些人,会不会成为夏侯恪心里的一根刺?
谁也说不准。
只是有些话,她能跟老太爷说,有些话,即便是她,也不能跟老太爷说。
她是殷家的姑娘,可也是夏侯靳的媳妇,她不可能只想着自己的娘家,不想着自己的夫君,更何况,他还是自己儿子的亲爹。
殷夕颜目光复杂的转动着,几次再欲开口,却只从老太爷的眼神里看出了,信。
一个信字,就像是让她相信夏侯靳,一切跟着夏侯靳的安排去走一般。
如果夏侯靳留在了洛城,那必然是他考虑之后的选择,如果他选择离开,也必然是会全身而退,对靳王府,对与靳王府有牵连的几家亲眷,都是最好的选择。
老太爷不过几句话,几个眼神,就已经安抚了殷夕颜的神识,让她不再犹豫,多思,多徘徊,只跟着夏侯靳走就是。
殷夕颜从老太爷院子里出来的时候,却不知道,老太爷书房的内室,又钻出了一个人。
此刻,那个人目光深沉的看着老太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