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琳刚才和老徐一起走进嘉薇房间后，就一直坐在旁边没有开口，屏声静气地倾听着父女俩，堪称有史以来的第一场正式对话。现在听了老徐这一番避重就轻的论调后，终于忍无可忍地扯开嗓门嚷了起来：
“你行了吧，我还不知道你的小算盘吗！你叽里呱啦一大通，不就担心她以后读书比泽也、泽敬有出息吗？别在自己家里天南海北，像跟你那帮酒肉兄弟吹大牛那样，你跟嘉薇胡诌这些废话有意思吗？你怎么就说得出口啊？呸！”
老徐自从和戴琳眉来眼去以来，至今十多年的时间里，从未见过戴琳像今天这样浑身带刺，不留情面。这时他特别担心戴琳得理不饶人，在徐嘉薇面前再次讥讽他和小姨子的情事，以后和徐嘉薇相处，脸上会非常难堪，说话也会更加没有底气。因此，他黑着脸把牙齿咬得嘎吱嘎吱响，却竭力压制住满腔喷薄欲出的怒火，让戴琳大喊大叫，都没有回嘴。
戴琳越说声音越大：“什么名牌大学，什么研究生，什么几十万年薪，哼哼！我怎么就没见过你家徐泽也、徐泽敬，这两个从小读普通学校的宝贝，也考个名牌大学，也读个研究生，然后也领几十万年薪呢？你倒是说说呀！你现在问她怎么想，还不是你一句话说了算吗？哪用得着这样绕来绕去的？究竟是你当爸爸，还是她当爸爸？真是的！这简直就是扯淡！”
戴琳边说边走出嘉薇房间，老徐怒目圆睁瞪着戴琳，也跟着走到了客厅。
戴琳在徐嘉薇面前一阵冷嘲热讽，揭开了老徐的伤疤，让他彻底恼羞成怒，恨不得一伸手，痛痛快快就甩给戴琳一个巴掌。老徐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用力攥了攥拳头，结果又拼命忍住了。
可是茶几上面，一盘戴琳中午才专门给徐嘉薇买来的新鲜水果，却无论如何都在劫难逃了。老徐猛吸一口气，一招猛虎推山，水果们就立即抱头鼠窜，体无完肤。随着一阵啪嚓啪嚓的声响，老徐涨红着脸，大吼一声：
“你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发什么神经？这不是在和她讨论吗？”
“讨论个屁呀！她一个小孩子，要钱没钱，要经验没经验，她拿什么跟你讨论？这又有什么好讨论的？你一个几十岁的人，跟小孩子打什么太极？”戴琳怒气冲冲地说，“你愿意掏钱就掏钱，你不愿意就算了，我自己来想办法，这事就这么简单！别以为没有了你，我们母女俩就都活不成了，你等着瞧吧！哼！”
戴琳想起自从跟着老徐以来，心里所遭受的各种委屈，尤其是一两年来老徐对待她的态度，开始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戴琳气不打一处来，她说着也把茶几上一整套宜兴紫砂茶具，狠狠地扫到地板上，一阵噼里啪啦满地都是碎瓷片。
突然，戴琳鼻子一酸，斜靠在沙发上止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女儿，想起自己这大半辈子的生活经历，情绪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她越哭声音越大，眼泪混着鼻涕一个劲哗啦啦地往下流，很快就把衣领都湿透了。
老徐害怕戴琳的哭声，会引来左邻右舍的围观和猜测，赶紧站起身来，将前后两个阳台的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的；然后坐回到戴琳旁边的椅子上，竟然也跟着黯然泪下，只不过此时此刻，老徐是“在别人的故事里，流着自己的眼泪”。他的眼泪，是为发妻的身体，为泽也和泽敬的未来而流下的。至于眼前这对母女，他认为顶多就再花一点小钱而已，根本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老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从口袋里掏出玉溪香烟，一边吸烟一边想着接下来要如何收场。
老徐和戴琳坐在椅子上长吁短叹，流着各怀心事的眼泪。两个人谁都没有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徐嘉薇突然站在房门口，用右手指着他们，石破天惊地尖叫起来：
“你们不要吵了！不要吵了！我告诉你们，这书我不读了！不读了！你们放心吧，我哪个学校都不去！就天天……”徐嘉薇泣不成声，“哼，哼……在家里睡觉，你们一分钱都不用花了。哼……啊……天天钱、钱、钱的，除了钱，你们脑子里面，到底还有什么？还有什么啊？！”
说完就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又一次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
徐嘉薇几句话，让戴琳心惊肉跳如梦初醒。这小姑奶奶要是真的天天呆在家里睡大觉，那还了得，那简直要把人活活给烦死了啊！
几个月前徐嘉薇离家出走的一幕，重又浮上戴琳的心头。戴琳非常担心她故伎重演，又要满世界大海捞针一般寻找她，搞得心力交瘁苦不堪言。她立即止住哭声，换了一副柔和的表情和语气对老徐说：
“你看看，现在可好了，她书也不念了，你钱也能省了，这下你称心如意了吧？你那边已经出了一个泽也，现在这边也想再弄一个出来，我看你以后还怎么安心过日子？你自己看着办吧，我也不管了。”
说完她故意走进房间里，躺到了床上。
老徐无可奈何地坐在那里仰天长叹。一个泽也，已经使他寝食难安了，如果徐嘉薇以后也变成那个样子，那这辈子造的孽可就实在太多太大了。虽说那丫头不是自己亲生的，但是万一像泽也那样，到社会上接二连三地弄出些什么事情来，他却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干系的。俗话说“破财消灾”，看来还是要乖乖地劝她去慧跟上学才是上策啊，这钱可是千万不能再省的了。
他又点了一支香烟，简单思考了一下接着要说的内容，就起身走到嘉薇的房门口，抬起右手咚咚咚地敲了几下房门：“嘉薇，嘉薇，你开开门，开开门哪！”
敲了一会儿，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戴琳放心不下，急忙找来钥匙，把门打开了，看到徐嘉薇用一条毛巾被，把自己全身蒙得严严实实的。戴琳边轻轻唤着她的名字，边伸出手来，想拉开盖在她头上的毛巾，徐嘉薇却拼命使劲地往回拉。最后，在老徐的劝说和帮忙下，她才重新又坐了起来。
两人一看，徐嘉薇满脸的眼泪鼻涕，加上满身的汗水，把衣服都贴在身体上，活像电视里一个被拐卖的孩子，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就算是铁石心肠，见到了也不由得唏嘘感慨热泪盈眶，更何况那还是“自家”孩子呢。
当下，三口人坐在一个房间里，眼泪与鼻涕齐下。老徐毕竟见多识广，他很快就平静下来，率先表态：
“嘉薇啊，这书肯定是要继续念的嘛，你爸小时候虽然没念过几年书，可是也知道‘知识改变命运’这一句话。我刚才考虑了一下，觉得你还是上慧跟比较好。咱们也不缺那几个钱，毕竟你能取得这个分数，说明你底子还是相当不错的，要是进了别的学校，那就太可惜了。现在，你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明天我把钱交给你妈妈，到时候你就准备去慧跟报名缴费吧，好吗？”
说完，老徐伸出手掌，轻轻抓了一下徐嘉薇的胳膊，徐嘉薇仍然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地坐着。
看到老徐正式表态了，戴琳又抹抹眼泪、抽抽鼻子，乘机补上一大段：“嘉薇啊，你就听你爸爸的话吧，不要再闹了，你看你辛辛苦苦拼搏了一年，怎么舍得就这样放弃了呢？今天下午，樱姨，还有下面的铺户，知道你考了这个成绩，都夸你聪明，才少了半分。隔壁卖厨具那一家，他儿子才考了127分，还不到你的一半；樱姨她小侄女，这次也去考慧跟，结果也才考了198。5分。你不知道，你考了这个分数，大家有多羡慕你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轮番劝说着。徐嘉薇听到他们已经明确地表态，坚决支持她、说服她去慧跟就读，戴琳又当面夸她，她满是愁云和泪痕的小脸上，终于绽开一丝笑容，她将靠在膝盖上的脑袋微微地点了一下，算是接受了他们的劝告，再继续闹下去对自己也没有多大好处。
戴琳走过去紧挨着嘉薇坐了下来，用手臂绕着她的脖颈，轻轻摇晃了几下，又用另一只手为她掠了掠贴在脸上的几绺头发……唉！多么温馨感人的场面啊！
老徐看到一场大戏已经落幕，一转身默默无言地走进自己房间，躺到床上想着自己的心事。
戴琳和嘉薇又厮守了一会，才放心站起身来，准备进卫生间洗澡。她忘记穿上室内鞋，双脚踩到地板上才走了几步，冷不防右脚踩到了刚才被她和老徐打烂后，散落在地板上的碎玻璃渣和陶瓷渣，戴琳“唉”地尖叫一声，随即下意识猛抬右脚，没想到身体顷刻之间失去平衡，她一个趔趄，整个人就扑通一声，重重地摔倒在地板上。
幸亏她及时用手撑住了，才没有伤到头部，但是因为夏天衣服穿得又少又薄，戴琳的臀部、后背、手臂手掌，多个部位被碎玻璃和碎陶瓷扎进皮肤里面，顿时痛得哇哇大叫起来。
老徐和嘉薇听到戴琳摔倒、惨叫的声音，两人迅速穿上鞋子凑了过来。老徐指示嘉薇马上拿来扫把，将戴琳身体周围的碎玻璃和碎陶瓷渣彻底清扫干净，然后再将戴琳从地板上慢慢搀扶起来，让她先站立着。当下，父女俩首次齐心协力，将扎进戴琳皮肤里的玻璃渣、陶瓷渣，一点一点小心取了出来，紧接着，老徐又找出消毒液，和嘉薇拿着棉签，为戴琳被扎到的部位进行消毒，再给她贴上创可贴。
忙活了一阵后，三个人才各自熄灯就寝。
一个暑假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徐嘉薇担心自己夜以继日待在家里，会憋得发疯。现在升学的事情，既然已经尘埃落定了，她马上就琢磨着怎样给自己找些理由、找些事情，可以隔三差五地走出家门。
第二天，徐嘉薇就向戴琳提出要求，想重新学习已经中断了快两年的小提琴和国画。另外，她还想再学一点舞蹈或者随便其他什么的，戴琳也都毫不犹豫地陪着她，到相应的培训班报名缴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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