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刚才的事情惴惴不安，从藏书阁出来就直接回了她的院子，本想给攸宁描述一下那个男人的样子，好问问那个人的身份，却又想如今程宅客人诸多，攸宁可能并不认识，万一再误会些别的什么。
当即决定不问……
晚饭是程老喊她一块儿吃的，家里小辈们都一人分成三人用的陪客，所以桌上只她和程老两人，说的也都是老一辈们的话题，还有她爷爷奶奶那一代的事情。
她并没有太多印象。爷爷奶奶去世之时，她年纪尚小，记忆如今早已模糊，只在后来听人说，祖父去世那年，公玉家族内部争权，不下九龙夺嫡的热闹，本该继承家主之位的父亲，还在那场家族纷争中被害身亡，母亲也因受不了打击，急病而去。
最后，是彼时年仅二十岁的哥哥，以雷霆手段清洗家族，揽大权，除内忧，去外患，登上公玉家主之位，她那几个叔叔堂兄弟，如今在哪儿，是死是活，无人知晓。不过自那之后，公玉家再无任何内部纷争，也无一人敢在他面前说个“不”字，家族事业蒸蒸日上。
当然，除了她偶尔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跟哥哥吵架。
程老和她，晚饭都吃的不多，很快就都撂筷。
有人麻利的上来收拾了这些，她跟着程老移步偏厅，程老本是要让她陪着去北园戏台子听戏的，又想到小年轻可能并不喜欢，更何况她长年长在美国，公玉家的小家主好像也没这方面爱好，于是放了她，叫来程司哲带她去南园的清风小馆，和年轻的孩子们一块儿玩儿。
她其实更想回去睡觉……只是碍着面子……
抬手捂嘴，她已经打了两个呵欠，程司哲看着想笑，也听说了她今日绕着台城转了一大圈，估计也是累着了，不过既然爷爷吩咐，公玉晗又没自己说走，他还是得完成陪公玉妹妹的任务，路上还跟她插科打诨，问她是不是和程司颉吵了架，那小子已经闷闷不乐一下午，除了跟客人们还能端着说笑几句，对他都爱搭不理。
她摇摇头，觉得自己很冤枉，怕他不信，还让攸宁给她作证。
攸宁也坚决表示，公玉晗是冤枉的……
南园水景偏多，亭台楼榭，风景多清雅别致。
清风小馆就修在水旁，东西墙上分别设了一列开合非常大装饰却简洁精雅的窗户。
不过晚上风凉，此时并未开窗。
她跟着程司哲进去，才到门口，就觉有阵阵沁人清香扑鼻而来。里面人倒是不少，不过大多都是男孩子，只有两个女孩子，让她不太自在的是，她明明是悄无声息的进去，众人目光却都注视着她。
难道自己脸上有字吗？
其实她不知道，众人是在好奇，能让程家嫡系长孙亲自吩咐散烟留香的人，到底是谁。
大家本以为会有长辈要突然过来，没成想进来的却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姑娘。
有知道些内情的笑着问她：“公玉家的妹妹？”
她笑说：“是公玉家的。”
妹妹不妹妹的，就算了，她出门在外，还是不要乱认哥哥的好。
问她的人笑起来，跟身边的人递个眼色，果然是公玉辰的妹妹，一点儿亏都不肯吃，不过倒没什么贬义，毕竟公玉辰的名字，实在是够响亮。
一听是公玉家的，大家基本都已了然，也都没了刚才的疑惑。
屋子里程家的孩子偏多，直系的旁系的，山南的海北的，五湖的四海的，不过她只认识程司哲和程司颉两个，还有两个也认识，不过不是程家人，一个是港州李家的三少爷李承南，还有一个是从圣彼得堡来的，傅家的小少爷，傅成阳。他们都曾到过公玉家，和她都算认识。
其他的……不认识……
两个女孩子……似乎也没有要拉她入伙的意思，都规矩的在一边坐着，手里把玩的，居然是九连环。不过，显然没什么头绪，只翻来覆去的弄着。
她站在远处看了会儿，解那种东西，她哥哥是个中好手，她也略懂皮毛，但现下，人家不理她，她也不想理她们。
程司哲以为她是喜欢那个，微微俯身，附耳跟她低声说：“我小叔叔弄来的，听说他那还有副通体白玉的，等明儿他有了空，我给你讨要讨要。”
她闻言呵呵笑起来，眉眼都弯弯的：“我又不是小孩子，干嘛拿我当小孩子哄着。”
再说，她若真想要九连环，别管金的银的白玉的，只要告诉哥哥，想要多少没有，犯得着羡慕人家女孩子手里的？
屋子里没有长辈，也没有小辈，年轻人们都各自凑在一块儿玩着双陆叶子牌什么的，也说笑着，说的有生意上的事儿，也有各方见闻，甚至偶尔几个大胆的，还说起艳遇，被程司哲一瞪，连忙笑着收住。毕竟这里还有三个年纪不算大的小女孩。
她听着，脑子里突然想起今天下午在藏书阁的事儿，连忙又自我催眠，忘了忘了。
“会玩天九牌吗？”屋子正中间桌子前坐着的李承南问她。
她点头。
“来，给哥哥背一遍。”
她笑起来：“至尊天地人和主，梅长板斧瓶六五。杂九八七五对补，天杠地杠从九数。”
“上桌？”
“可以。”
李承南笑着招招手让她过去，正中的位置本来是程司哲的，因为他刚才出去接人，大家都停手等了一会儿，如今正空着。
程司哲也不管什么年纪不年纪的，直接将她按坐在正中位置上，又轻抬右手，跟坐在对面的弟弟使了个手势，程司颉没辙，只能让开，不过他倒没走，让人搬了张凳子搁在公玉晗身边，坐在那里看热闹。
“你吃药了？”公玉晗小声问他。
“你才吃药了……”
这意思是跟她和好了，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招惹了他。
有女孩子送上筹码，她看了一眼桌上的牌，晶莹的墨色，比牌九的牌厚一些，材质不知，十分精致，听身边程司颉说，这是家里清末民国时期的一副牌，也勉强算得上是古董。
掷骰定庄，洗牌分牌，掷骰开牌。
下家傅成阳为庄，出了地八。而她的牌是双天、三文人七、八、梅、幺五，她有双天，无九，便猜着庄家有九的几率很大。
几圈下来，弃八、梅，留幺五。
庄家出文子，她出双天，三文人七直大，庄家果然留九。
成功幺结。
开门红，程司颉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嘴里嘟嘟囔囔的：“上回，我让你陪我玩一局，你说你不会……”
“公玉家的人能不会摆弄这个？你被她忽悠，只能怪自己笨。”
对面的程司哲拖着长长的调子调侃弟弟，桌上已经第二局开牌。
她做庄，出三武地八，几圈，又出了文子，下家傅成阳出了三文天九地，留牌，弃结。
“他一定想幺结。”程司颉附耳小声跟她说，接着就险些被在座的几个哥哥开玩笑似的轰出场子，李承南更是拎着他的耳朵，“你个小叛徒。”
不过他倒是说准了，她手上有幺六、六。幺五有两个，三鸡只有一个，那么下家牌是幺五的几率还是大一些的，于是留了幺六。
下家出幺五。
她毫不客气的擒获。
“公玉妹妹，你这是打算吸干你哥哥们的血啊……”
大家都笑起来，屋里陆陆续续有人过来观战，又玩了两三局，她倒是也没全赢，有玩儿心，却也注意分寸。
“小晗，好好赢，赢了的钱，咱们明天去永安巷买糕点吃。”
新局开牌，程司颉十分义气的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别留情面，不过她猛一听“糕点”二字，又想起今儿上午一块买糕点的那个男人，重点还是，在藏书阁又遇见，还是那样的场面。
她继续自我催眠，忘了忘了……
门外廊角垂着的宫灯在风中摇摇曳曳。
这一轮眼看要赢，她手里握着牌，就等着出牌了。程司颉却突然站起来，规规矩矩的叫人，语气里倒也有撒娇：“小叔叔。”
她目光顺着站起来的程司颉，最后落到他的小叔叔身上。
地上有椅子倏地拖过地板的沉重吱呀声，她已经猛然从桌前站起，倒像是见了鬼。
屋里的人本都是要站起来叫人打招呼的，见她这种反应，倒是都怔怔的看着她，程家小爷有那么吓人吗？瞧把公玉小姐吓得这一跳……
“你怎么了？”程司颉也侧头疑惑问她。
她只愣怔的看着眼前人……
程淮笑起来。刚才初进院就瞧着这屋里热闹，众人都围着中间那张桌子，又说又笑，他勉强能瞧见坐在中间主座上的，是个女孩子，进来一瞧，却见是她。
他笑着开口：“我们今天……”
“见过，在买糕点的时候。”她及时打断他的话，生怕他下一秒说出些什么。
程淮看着她，配合点头。
众人大概都明白了，两人在外面见过，程家小爷认不认识公玉小姐，不知道，但公玉小姐肯定不认识程家小爷，现在猛不丁见着，吓了一跳……
年轻人都挨个叫人。
程淮是程家老爷子的老来子，天资聪颖，最受程老宠爱，如今年纪虽说也就二十八九，却是这间屋子里辈分最大的，大多都要唤声小叔叔。
傅成阳和李承南是贵客，与程家并无亲眷关系，自然不会跟着叫人，只打招呼握手，叫声“程家小爷”。
那她呢？
她想了想，她唤程老程爷爷，这是她哥哥准了的，程司颉又是她的朋友，最终决定，跟着程司颉叫人，唤了声：“小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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