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玉晗还在为刚才的事情闷闷不乐。
好容易去了趟藏书阁,书没看成,倒遇上了一出活春宫,活春宫没赏成,还碰上个如墨如玉的好看男人。
只是,如若这是完全分开的两件事,那她今日自然是开开心心的大饱了眼福,可惜这是一件事,碰到一块儿,就觉得有些尴尬。
她坐在桌前,手肘撑在桌上,托着脸,食指无意识的轻点着脸颊,几度将目光往攸宁身上投去,想给她描述一下那个男人的样子,好问问那个人的身份,却又想如今程宅客人诸多,攸宁可能并不认识,她还在犹豫着,攸宁已经察觉了她的目光,笑嘻嘻的问她。
她自知自己没什么文采,尤其不擅长描述人,便直截了当的问了一句:“攸宁,程宅里最好看的客人是谁呀?”
“当然是小姐你呀。”
她泄气的垮下肩,突然觉得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很像白雪公主里那个恶毒的王后,她补充必要定语:“不是,是最好看的男客人。”
攸宁想了会儿,试探性的报出答案:“李家三少爷李承南?”
摇头,那个她认识。
“傅家小少爷,傅成阳?”
摇头,那个她也认识。
她又做了几句简单描述,攸宁都听得云里雾里,实在是想不出答案,最后无奈,她抿嘴趴回桌上,放弃。
……
晚饭是程老喊她一块儿吃的,家里小辈们都一人分成三人用的陪客,所以桌上只她和程老两人,说的也都是老一辈们的话题,还有她爷爷奶奶那一代的事情。
她并没有太多印象。
爷爷奶奶去世之时,她年纪尚小,记忆如今早已模糊,甚至于父母,也是朦朦胧胧,很多事情都是后来才听人说。
祖父去世那年,公玉家族内部争权,不下九龙夺嫡的热闹,本该继承家主之位的父亲,在那场家族纷争中被害身亡,母亲也因受不了打击,急病而去。最后,是彼时年仅二十岁的哥哥,以雷霆手段清洗家族,揽大权,除内忧,去外患,登上公玉家主之位,她那几个叔叔堂兄弟,如今在哪儿,是死是活,无人知晓。不过自那之后,公玉家再无任何内部纷争,也无一人敢在哥哥面前说个“不”字,家族事业蒸蒸日上。
当然,除了她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偶尔跟哥哥吵上一架。
……
程老和她,晚饭都吃的不多,很快就都撂筷。
有人麻利的上来收拾了这些,程老在老管家的搀扶下起身,背着手向偏厅走着,她便也跟着过去。
她本是代表公玉一家来的,照理说,一些必要的场合都应该去露个面儿,因而,程老也是打算要她一块儿去北园戏台子听戏,可想到她的年纪,觉得小年轻可能并不喜欢,更何况她常年居美,公玉家的小家主好像也没这方面爱好,于是放了她,叫来程司哲带她去南园的清风小馆,和年轻的孩子们一块儿玩儿。
她其实更想回去睡觉,只是碍着面子。
从中堂走去南园,她已经是第三次抬起手来,捂着嘴巴打呵欠,眼睛里都是泪,程司哲看着想笑,也听说了她今日绕着台城徒步转了一大圈,估计也是时差问题外加疲累。不过既然爷爷吩咐,公玉晗自己也没说要走,他还是得继续完成陪公玉妹妹的任务,路上还跟她插科打诨,问她是不是和程司颉吵了架,那小子已经闷闷不乐一下午,除了跟客人们还能端着说笑几句,对他都爱搭不理。
她摇摇头,觉得自己很冤枉,怕他不信,还让攸宁给她作证。
攸宁也坚决表示,公玉晗的确是冤枉,真的没招惹二少爷。
程司哲笑笑,也不去理会他们这些孩子的心性,其实他大概能猜着,毕竟这么漂亮的妹妹往这里一摆,任谁可能都不太好招架,尤其她还在程司颉眼前,晃了那么多年。
……
南园水景偏多,水榭楼台,小桥流水,风景多清雅别致,园里处处都点了灯,亮堂堂的,供往来客人游园观景。
清风小馆就修在水旁,东西墙上分别设了一列开合非常大装饰却简洁精雅的窗户。
不过晚上风凉,此时并未开窗。
她和程司哲一道进去,才到门口,就觉有阵阵沁人清香扑鼻而来。里面已经聚了不少人,都是年纪相仿的孩子们,大多是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女孩儿只有两个,十六七岁的样子,应该都是跟着哥哥们来的,现下正在一旁背对着门口的榻椅上坐着。
让她不太自在的是,她明明是悄无声息的进去,众人目光却都在注视她,甚至两个女孩儿扭着身子也在看她,让她无不怀疑,自己的脸上,是不是真的写了字。
彼时她不知,众人其实是在好奇,能让程家嫡系长孙亲自吩咐散烟留香的人,到底是谁,本以为是长辈突然要过来,没成想进来的却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儿。
不知情的,心里叹一句,到底美人面子大,知情的,就笑着问她一句:“公玉家的妹妹?”
她笑说:“这又是哪个哥哥?”
怨不得她,她是真的不认识,这满屋子里的人,直系的旁系的,山南的海北的,五湖的四海的,更何况,都是程家的亲戚朋友,又不是她的。
众人一听是公玉家的,心里都有了数,也都解了疑惑,笑着跟她打招呼。
屋内唯二的两个女孩子,也都跟她笑笑招手,不过并没有要拉她入伙的意思,只在招呼过后,低头把玩着手里的物什,她定睛看看,居然是九连环。不过,两个姑娘大概是头回摆弄,还新鲜着,没什么头绪,只翻来覆去的拨拨这里,弄弄那里,时不时因环环相碰,而有伶仃脆响。
她站在远处看了会儿,解那种东西,她哥哥是个中好手,她也略懂皮毛。
程司哲以为她是喜欢那个,微微俯身,附耳跟她低声说:“我小叔叔弄来的,听说他那还有串儿通体白玉的,等明儿他有了空,我给你讨要讨要。”
她闻言呵呵笑起来,眉眼都弯弯的:“我又不是小孩子,干嘛拿我当小孩子哄着。”
再说,她若真想要九连环,别管金的银的白玉的,只要告诉哥哥,想要多少没有,犯得着羡慕人家女孩子手里的?
屋子里没有长辈,也没有小辈,年轻人们都各自凑在一块儿玩着双陆叶子牌,也说笑着,说的有生意上的事儿,也有各方见闻,甚至偶尔几个大胆的,还说起艳遇,被程司哲递一记眼神,连忙笑着收住。毕竟这里还有三个年纪不算大的小丫头。
她在一边听着,在听到“艳遇”二字的刹那,鬼使神差的想起今天下午在藏书阁的事儿,想起那个斯文俊秀的男人,虽然那算不得什么艳遇。
“会玩天九牌吗?”攸宁口中那两个程宅最帅男客人,此时都坐在屋子正中间的桌子前。
她点头。
“来,给哥哥背一遍。”
她笑起来:“至尊天地人和主,梅长板斧瓶六五。杂九八七五对补,天杠地杠从九数。”
“上桌?”
“可以。”
李承南笑着招招手让她过去,正中的位置本来是程司哲的,因为他刚才出去接人,大家都停手等了一会儿,如今正空着。
程司哲也不管什么年纪不年纪的,直接将她按坐在正中位置上,又轻抬右手,跟坐在对面的弟弟使了个手势,程司颉没辙,只能让开,不过他倒没走,让人搬了张凳子搁在公玉晗身边,坐在那里看热闹。
“你吃药了?”公玉晗小声问他。
他毫不客气的回:“你才吃药了……”
这意思是跟她和好了,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招惹了他。
……
有女孩子送上筹码,她看了一眼桌上的牌,晶莹的墨色,比公玉家常玩的牌九厚一些,材质不知,十分精致,听身边程司颉说,这是家里清末民国时期的一套牌,也勉强算得上是古董。
掷骰定庄,洗牌分牌,掷骰开牌。
下家傅成阳为庄,出了地八。
她看了眼自己的牌面,双天、三文人七、八、梅、幺五。
虽偶尔在家和哥哥摆弄这个,也摆弄出了些门道,不过算不上高深,最起码那不着痕迹的各式标牌手法,她就实在玩儿不转,逻辑分析倒是还行。
有双天,无九,那庄家有九的概率很大。
几圈下来,她弃八、梅,留幺五。
庄家出文子,她出双天,三文人七直大,也是碰巧,庄家果然留九。
成功幺结。
开门红,程司颉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嘴里嘟嘟囔囔的:“上回,我让你陪我玩一局,你说你不会……”
“公玉家的人能不会摆弄这个?你被她忽悠,只能怪自己笨。”
程司哲笑着调侃弟弟,桌上已经第二局开牌。
她做庄,出三武地八,几圈下来,又出了文子,下家傅成阳出了三文天九地,留牌,弃结。
“他一定想幺结。”程司颉附耳小声跟她说,接着就险些被在座的几个哥哥开玩笑似的轰出场子,李承南更是拎着他的耳朵,“你个小叛徒。”
不过他倒是说准了,她手上有幺六、六。一副牌面里,幺五有两个,三鸡只有一个,那么下家牌是幺五的几率还是大一些的,于是留了幺六。
下家出幺五。
她毫不客气的擒获,深觉今日手气十分的不错。
“公玉妹妹,你这是打算吸干哥哥们的血啊……”
大家都笑起来,屋里陆陆续续有人过来观战,又玩了两三局,手气不错归不错,她倒是也没全赢,但还是勾起了玩儿心。
新局开牌,程司颉十分兄弟的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别留情面。
……
门外廊角垂着的素纱宫灯在风中摇摇曳曳,暗黄色的光线铺在廊下,复又映出长长灯影。
她眼睛盯着牌局,脚尖在地上轻轻点着,手里捏着最后的牌,就等再来一轮,好打出去,程司颉却忽然站起来,规规矩矩的叫人,半分意外半分喜:“小叔叔。”
众人应声停手,已经陆陆续续站起来。
她目光顺着站起来的程司颉,最后落到他口中的小叔叔身上,一瞬错愕。程司颉已经抬手拍拍她的肩膀,顺手将她拉起来,还给她介绍:“这是我小叔叔。”
她只觉懵懵的,心忽的飘得有些远。
程淮却笑起来。刚才初进院就瞧着这屋里热闹,众人都围着中间那张桌子,又说又笑,他勉强能瞧见坐在中间主座上的,是个女孩子,进来一瞧,却见是她。
程淮,程家老爷子的老来子,自幼天资聪颖,最受程老宠爱,如今年纪虽说也就二十八九,不是这屋里最大的,可辈分却是这里最高的,别管亲的表的,大多都要唤声小叔叔,小舅舅。
傅成阳和李承南是贵客,与程家并无亲眷关系,自然不会跟着叫人,只打招呼握手,寒暄两句,李承南跟他熟,还顺便说笑打趣。
那她呢?
她想了想,她唤程老程爷爷,这是她哥哥准了的,程司颉又是她的朋友,最终决定,跟着程司颉叫人,略微沉吟一下,唤了声:“小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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