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淮看着她，笑着点头应了。
目光交错的刹那，她恍神，突然因这个称呼有些别扭，可又说不出是哪里的别扭，只匆匆别开了视线。
程司哲又跟程淮介绍她，他倒是不意外，倒像是早已知晓她身份似的，只在说话间往屋里走了走，眼看是要在牌桌前坐下，公玉晗忙不迭的要将自己这个位子让出来。程家小爷都来了，她还霸着这个位置……实在不合适。
程淮微微摆手，示意她坐下，自己也在程司哲的位置坐下。
“陪我玩一局？”他抬头问她。
公玉晗不着痕迹的去看程司颉，递给他个眼神：你这个小叔叔厉害吗？
程司颉也递给她个眼神：很厉害，你怕是玩儿不过，不，你是一定玩儿不过。
她了然，但还是坐了回去。
输了便输了，又不会丢人。
众人见程淮都落了座，也就各回各位，玩儿双陆的继续玩儿双陆，玩儿叶子牌的继续玩儿叶子牌，摆弄九连环的继续摆弄九连环，之前围在桌前的，自然也都散了，没规矩说小辈们凑在一块儿看长辈玩儿牌的。
李承南和傅成阳也都重新坐下，手上已经开始洗牌。
“你不在北园陪程老听戏，怎么跑到这清风小馆里来了？”这是李承南问他。
他摇头一笑：“你和我差不多年纪，还说我，你怎么不去北园跟着听戏？”
桌上几个人笑起来。这话意思太明显，这戏，他们是真的不怎么爱听……年轻人又有几个爱听的？还不是碍着长辈，碍着辈分名分，在那里苦熬着。
“我在那里也是听唠叨，又不敢还嘴，还是这里自在些……”他问，“上局谁赢的？”
一般上局赢的坐庄……
李承南笑着拿下巴点点座上唯一的女孩子：“五局赢了四局，刚才要不是你打岔，还能赢一局……”
“倒是我的不是了，待会儿小叔叔给你赔罪。”
她笑着摇摇头，心里长吁短叹，赔罪倒是不用了，哪有让小叔叔赔罪的，刚想开口拒绝，身边程司颉就很及时的轻轻拍了她两下，附到她的耳边，声音压得低低的：“千万不能拒绝，小叔叔可大方了，哪怕你不要，到时候再给我……”
她蹙蹙眉，本来是没想要的，可程司颉这么一说，她倒是有些好奇了，这个小叔叔大方成什么样儿，才能让程司颉都那么眼热，她忽然不想拒绝了，大不了收了之后，再让哥哥还个礼，当然，也绝不可能便宜程司颉。
她笑嘻嘻的：“凭什么？给我的就是给我的。”
“分我一半……”
“全是我的。”
“财迷……”
两个人低语了几句，因为分赃不均而分道扬镳。
不过，程司哲倒觉得是个机会，趁机替公玉晗跟他讨要九连环。
“九连环？”程淮看他一眼，又去看公玉晗，眼眸里似有什么一晃而过，很快又恢复如常，他垂眸想了一下，轻声一笑，“白玉的那个算不上多好，我那有串儿翡翠的，成色极好，送你玩，就当小叔叔给你的见面礼……”
公玉晗笑着谢过，知情的程家兄弟却是倒吸一口凉气。
那串翡翠的九连环，可是程淮的心头宝，是八年前一位云游高僧所赠，据说已有千年历史，可谓无价至宝，他们小叔叔平日里收着，谁都不让碰，看一眼都不成。
现在……送人了？
大方的过头了吧？
小叔叔啊小叔叔，你开心就好……
公玉晗到底没坐那个庄，大家掷骰重玩，两枚月白的骰子在骰盅里碰出清脆的响声。
她的对家，程淮为庄。
只是这局打的稀里糊涂的，临到终了，她居然也来了局幺结。
她抬眸看着牌桌对面的程淮：“小叔叔让着我？”
反正程司颉也说了，她赢不了他，她自己也觉得，赢不了他。
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程淮从小就摆弄这些东西，玩儿的那叫一个溜，说的好听点叫“手法”，说的不好听点，就是“老千”，偏你还发觉不了，拆不破。
现在输了？
大家也都知道他的意思。
程淮只摇头，笑着调侃：“小丫头脑袋好使，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比不得哟……”
一边傅成阳轻轻咳嗽两声，笑说：“小爷，我可没上年纪。”他比公玉晗也就大了三四岁，可不想承认上年纪这种事情。
“我也认为自己还年轻……”李承南也在后面插刀。
他最后没辙，只能无奈笑笑：“得，我上了年纪。”
……
又是筹码堆到她的手边，有女孩子上来帮她整理，码的整整齐齐。程司颉也有一搭没一搭的拿手指在上面拨来拨去，眼睛一亮，突然想到什么，神秘兮兮的凑到她的耳边：“知道我小叔叔做什么的吗？”
“做什么的？”
“研究物理的……”
程司颉窃窃的笑起来。她抿嘴，就知道这货没安什么好心，变着法儿的刺挠她，明知道她跟物理这门学科那可是世仇。
“说什么呢？”程淮见小侄子笑成这个样子，跟捡了什么大便宜似的。
“程司颉说，小叔叔你是研究物理的。”
“对呀，那怎么了？”程淮也摸不清他们说的什么，白皙的一双手正在桌上洗牌，修长的手指抚在墨色的牌面上。
她倒是毫不避讳：“我物理从来都是踩着及格线，他是在笑话我这个。”
“哦？”程淮扬着短暂的尾调，本来是看着她的，闻言，又抬头去看自己那个小侄子。
桌上的人难免都要挖苦几句程司颉，居然拿这个去欺负女孩子，当然也要摆出“人各有所长”的大道理来教育他一番。在座几位除了叔叔就是哥哥，他也只能吃这个哑巴亏，暗暗瞥公玉晗一眼，满脸都写着“算你狠”。
桌上已经在分牌，她突然来了好奇心：“小叔叔，你是研究什么方向的？”
“光与冷原子量子调控技术。”
他声音低沉，很有质感，空气却在一瞬间安静。
她张了张嘴，哑然，默默在心里数了数，十一个字，分开她都认识，合起来这是什么鬼？
两旁的李承南和傅成阳也都挑眉对视一眼，不懂。
是个陌生的领域，话题还是就此终结的好，不然大家都尴尬。
程淮倒没再说那些专业领域，只玩笑似的：“其实我最初对物理感兴趣，是因为虫洞。”
“是科幻片里可以穿越时空的虫洞吗？”
他笑着点头。
这应该是大家的普遍认知，其实也是程淮最初的认知。
“小叔叔你想穿越时空？”她咯咯笑起来，连她都不信的东西，程淮居然还信。
“小时候是想的。”
“想去过去的时空，还是未来的时空？”
“过去的时空。”他挑眉，手上在码牌，依旧是玩笑的语气，倒像是在调侃自己幼年的天真。
不过这话说出来，大家还是信的，因为程家小爷的很多喜好，实在是有点……十分的符合程家老宅的气质。比如，书法、收藏古书字画、喜欢古琴、古董收藏等等等等。
重要的是，人也是清风霁月。
……
清风小馆的这场牌局，打到将近十一点钟，公玉晗实在困得不行，众人也都有了睡意，这才渐渐散去，她坚持没让程司颉送，特意走到最后，站在院子外等程淮出来。
有鞋子踩上地面浅浅水泽的声音，下一秒，程淮就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
“还不走？”程淮瞧见门边阴影处的她，意外了一下。
她从阴影里跳出来，见他身后还跟着人，只好往前迈一步，一只手放在嘴边，贴近他的耳旁，他了然她要耳语的意思，也很配合的微微俯身。
“你不会说出去吧？”她声音压得低低的，几乎只剩气息。方才他在屋子里，全然一副和她初见的模样，但她还是不太放心，那样的事，说出去总不会太光鲜，若是丢自己的人倒也没什么，要是丢了她哥哥的人，那就不太好看了。
他保持着原姿势，偏转过脸看她，四目相对，程淮怔了一下，她也有些慌，心口就像被人狠狠揪了下，一瞬的痛，她匆忙就向后退了一步，离开他的身边。程淮也站直身体，看她在这里等自己的那刻，他就知晓她的意思，当下只笑吟吟的看着她：“不会。”
……
九连环是次日清晨送来的，天才将将亮堂起来，就有人来敲她浣云沼的门，彼时她还在和周公下棋，幸好有攸宁可以应付这些。
又约莫过了半个小时，她才醒来，桌上已经摆了个木胎掐丝珐琅嵌玉的小匣子，旁边还搁着个封着口的牛皮色纸袋，看模样很像是于记糕点家的。
她想起程淮昨日所说的见面礼，忙揭了被子，匆匆穿了鞋从床上溜下来，小匣子精致的很，攸宁说看模样像是清朝的。
她微微讶异：“你还会鉴宝？”
“略懂一点。不过，小爷屋里的东西，就没个不值钱的，倒也好猜。”
程淮喜好收藏，这是程家人尽皆知的……
她将小匣子打开，里面是翠的滴水儿的一串翡翠九连环，果然如程淮所说，成色极好。
不过，她眼中的成色极好，其实就是看着顺眼……因为她压根儿不懂这个。
她双手拎起来看，侧侧身子，对着稍微亮堂些的窗户，心里油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
攸宁被她手里的物什骇的张大嘴巴。
“这不会是小爷从英国带回来的那串吧？”
她不解：“什么英国带回来的？”
“小爷之前在英国读书的时候，经常参加国外的各种藏品拍卖会，前前后后拍下了好多的历代藏品，都是咱们国家自己的国宝文物，带回国后，都捐给了国家博物馆，就留了这一串九连环。”她想了想，又摇摇头，“不对，我记得小爷从英国带回来的那串是通体白玉的，不是翡翠的，”她突然想到什么，下意识的拿右手捂上嘴巴，一脸的不可置信，“不会是那位高僧送他的那串吧？”
“啊？”
公玉晗只觉惊讶，一串九连环，从拍卖会国宝文物，怎么又扯到了高僧身上？不过看攸宁这副神情，她隐隐觉得这串翡翠九连环，不是一般的值钱，都没敢把玩，又小心翼翼的给放回了匣子里，然后合上盖子收起来，心里琢磨着，想到会是份价值不菲的礼物，倒没想到会是如此重礼，到底收还是不收，要不要找个合适的机会再给还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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