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袋里是雪中红。
四个,依旧是白色的糯糯的团子,隐隐透着红色的馅儿。
她在洗漱过后,本想尝两个,中堂里却来人传了话,说程老喊她一块儿用早膳。
能看出来,程老的确很喜欢她,因为她听攸宁说,昨日早上中堂也过来了人,只是她在睡着,就没让打扰,昨日中午程老本也打算唤她一块儿吃饭,但又知晓她绕着台城转那么大一圈,肯定累坏了,便也没让叫,到了晚上这才唤她过去。
……
她换了件衣裳,匆匆去中堂。
程老正坐在四仙桌的主位上,见她进来,笑着招招手,点点自己左手边的位子,示意她坐下。
而程老右手边的位置,是程淮。
她目光瞥过程淮,快步过去,跟程老问早,顺势也就在左边位子上落了座。
“听说昨天赢了不少?”程老慈爱的问她。
知道他们在清风小馆里玩的都是什么,也听说了她赢了不少,所以这才问她。
她腼腆一笑:“都是小叔叔和哥哥们让我的。”
“小叔叔?”
她“嗯”了声。
看模样,程老倒是有些意外,本是看她的,又去看程淮,最后又落回她身上,笑问:“这是认识了?”
“认识”二字,指的是她和程淮。
她笑着点头。
……
很快,程老便用完早膳,撂了筷离席,桌上只剩了她和程淮,对面坐着继续吃饭。
他倒不像方才程老在时的一本正经,手随意的搭在桌沿上,跟她笑了笑:“喜欢那串九连环吗?”
她点头,只是,喜欢归喜欢,就是贵重了些,让她一时都想不好谢礼送些什么。
她微垂着头,手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轻轻搅着粥碗:“小叔叔,听说那串九连环,是位高僧送你的?”
“是,”他笑说,“八年前,有位高僧云游来此,正逢雨天,曾在程宅借宿,我便准了,他临行前将那串九连环赠给我,说那串九连环,只有它的有缘人才能拆解开,你可以试试。”
“那你解开了吗?”她觉得这话神神叨叨的,很有意思。
他点头:“解开了。”
“那既然你是它的有缘人,为何还要将那串九连环转送给我?”
他笑起来:“说不准它还有另一个有缘人呢。”
什么有缘没缘的,会拆,能拆,那就定能拆开,她一定得让她那个高手哥哥来试试,以证明此言有虚。她垂眸笑笑:“你相信那个高僧说的话吗?”
“是信的。”
“你信佛?”
“很信。”
她很惊奇,觉得更有意思了:“物理学家,会信佛?”
一个唯物主义工作者,却一脚踏在唯心主义的世界里,挺稀奇的,她一直觉得,身在科学领域的人,应该更相信科学。
程淮自然知道她的脑袋里转的都是什么,只温和笑笑:“不得不信。”
“为什么?”
“佛祖保佑,让我找到了心心念念要找的人。”
她喔了一声,并不太懂他的话,但他一本正经的说着,唬的她都跟着一本正经的听,听罢,才又想起他们这段对话的由来,完全是因为她觉得他会信佛,是件有趣而不可思议的事情。她尊重他人信仰,只是他却偏偏是个科学家。
……
程老寿宴那日,雨依旧没停。
本打算在中堂露天举办的寿宴,只好挪到南园湖中小岛上的烟雨楼里,因为宅子里都提前有着预备,倒也不忙乱。
客人们在南园的石阶岸边登船。
她和攸宁过来的时候,已经有不少客人登船离岸。
一眼看过,一条条载着十几个人的小船在泛着浅浅水烟的留心湖中或行或泊,行则轻快,泊则闲雅,偶尔会有人探出手来,半伸进湖中,拨开水花。
船桨在离岸刹那拨水的细碎水流声,传至耳边分外响亮,让她一瞬恍惚,只觉此情此景甚是熟悉,似是曾几何时,也有过那么一日,她站在岸边,看湖中小船泊去归来,又听渔舟唱晚,再看灯火阑珊。
奇怪,她分明从不曾到过江南……
胸口没由来的一阵心慌让她一度不敢登船,胸腔气闷,她甚至要半张着口辅助呼吸。
攸宁心思机灵,看出她神情的变化,连忙问她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请医生,她摇头推辞着,只说这边多日阴雨,不见日光,可能她不太习惯。
她是临近最后才登船上岛的,穿了条米色的连衣裙,下摆长了些,走路不太方便,又穿了高跟鞋,上岸踩浮板的时候难免晃了一下,被站在岸边的程司颉及时拉住,他蹙眉,细细打量了她一会儿:“你脸色怎么那么差?”
“有吗?”她道,伸出两根手指,“我今天可画了两个小时的妆……”
“我说的不是那个脸色,是你的神情、表情,很难看,而且,两眼无神。”程司颉给她形容着。
她也能猜到自己的神情大概真的很差劲,但是没办法,她从一到台城,就时常无缘无故的恍神,会看到重影,应该是幻觉,今天最为严重。她深深觉得江南虽美,但可能和她不太搭调,等程老寿宴一结束,她还是抓紧回美国的好。
她和程司颉一路过去,程司颉或许是看她精神不济,路上一直在逗她开心,说笑话之外,偶尔也会在看到某位客人的时候,附到她的耳旁低语一些八卦,有几个倒也是真的搞笑,她被逗得咯咯笑起来。
但她不曾关注,众人正看着他们两个说说笑笑,时而猜测几句程家和公玉家的关系。
……
烟雨楼里各式盆景,俨然一个小盆景展,不过并非她兴趣所在,所以直接上了二楼,四面都是高大的窗户,此时一扇不留的均已大开,以方便客人赏景。
她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很不巧,她坐的这一桌,是主桌,和程老一个席面,不过她倒不是这桌上唯一的年轻人,同席的还有李承南和傅成阳,谁让他们三个,代表的都是家族呢。
只是坐在这里的不好处就是,此处太显眼,程老不走她就没法子提前离席,她还得撑着精神,不停地推掉来主桌敬酒的人,还要寒暄,很累,超级累。于是,当程老以年纪大受不住这般热闹为由,才一离席,她就忙不迭的溜掉了,又坐船回来,一个人在南园里闲溜达。
……
傍晚时分,濛濛细雨突然转为大雨,噼里啪啦下的无情。
她站在屋外的廊下,看雨滴落到院中的石桌上,后飞溅开大大的水花。廊下也不例外,如此水量的汇集,房檐早就俨然水帘一般,她的鞋子和裙摆已经沾湿。
程宅里祝寿的客人,在今日宴散后就会陆陆续续离开,因为人实在太多,赶得都是各班各点的飞机,有些还是晚上或者明日凌晨走,故而程司哲和程司颉这一双“送客兄弟”怕是要彻夜不眠。
院子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个人影,撑着伞的一个男孩子,还在她院门上敲了两敲,她和攸宁看着想笑,攸宁已经指着他:“你装模作样的做什么?下那么大雨,谁能听见你敲门?”
男孩子腼腆笑笑,快步进来,站到廊下,朝外抖了抖伞面上的水,然后收了伞,跟她微微颔首:“公玉小姐,小爷让我过来叫您。”
她兀自怔了会儿,想起下午在南园游荡时遇见程淮的事。
彼时她正坐在小亭子里摆弄她随手撑着的油纸伞,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伞架好像是竹骨,伞面是什么纸,她不知道,以前只听过,压根儿就没见过这种伞,还是来了台城之后才见到的,因为下雨,还天天用着。
很新鲜,不过这却是她头回仔细的看。
“喜欢这个?”
她点头,抬头看着这个小叔叔,今日他穿的正式一些的衬衫西裤,还系了领带,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还是那副金丝框的眼镜,手腕上是表,有三个时间。
今日无聊了大半日,此时能在寂静的园子里,瞧见个能一块儿说话的人,她还是莫名的开心。她问他这种油纸伞的伞面是什么纸。
“皮棉纸,”他在她面前坐下,她刚想再问皮棉纸是不是可以防水,就听他继续说,“涂刷了天然的防水桐油。”
她点点头,但其实不懂,略微想了想,又问哪里买来的,走的时候,她也想带上两把。
“是自家的伞坊。”程淮答。
“自家的伞坊?”
他“嗯”了声,不紧不慢的帮她将手中的伞收拢起来,立在一旁。
“纯手工吗?”
“纯手工。”
她很好奇:“方便带我去看看吗?”
“你想看?”他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诧,很快又继续说,“没问题,不过地方有点远,我现在有些事情,晚上可以,你有时间吗?”
那是当然,她在这里压根儿就是闲人一个,除了睡觉吃饭都是时间。
她点头应下来,回到院子后就一直在等,结果等来了大雨,她还在想着,程淮会不会因为这样的糟糕天气亦或是程家忙忙碌碌的送客,临时取消那趟伞坊之行,没想到他却真的要带她去。
她低头看一眼自己沾湿的衣裙和鞋子,跟男孩子说:“我去换件衣服,马上过来。”
说完将要进屋,男孩子又把她叫住:“公玉小姐,小爷说,晚上天凉,让您多带件衣裳。”
“好。”
她应声,进屋换下了裙子,穿了牛仔裤和长袖的衬衫,又带了件厚实的外套,跟着男孩子从浣云沼的院子里出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