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旬
她作为学校的项目交换生回到中国。
学校是汉大，位于帝都。
天晴，风和日丽。
漫漫飞行路后，飞机终于在帝都国际机场落地，同行的scarlett高兴的不行，提了行李后，推着银色的行李车，就迫不及待往外走。
这个金发碧眼的美国女孩，深深的酷爱着中国文化，为此毫不犹豫的参加交换项目。
那她呢？
她还记得，自己跟哥哥说，要参加学校交换项目来帝都时，他一脸的不解，甚至还一度追问为什么。
哥哥不准，觉得她自己一个人回国，没人照应，也怕因为家族原因，有什么意外危险。
可她偏偏要来，最后哥哥十分失望的看着她，说了句：“小晗，我怎么觉得你回国一趟后，变了好多。”
变了吗？
她觉得没变。只不过是发现，这片土地，对她有莫名的吸引。
来机场迎接她们的是三个汉大的学生，美国女孩kim，中国女孩杨柳，还有一个漂亮的中国男孩子，路臣。
她们互相打招呼，拥抱了一下，kim和scarlett是同胞见同胞，格外的激动。
“kristen，你会说中文吗？”杨柳看她像是华裔，又担心她不会讲中文，用地道的英语问着。
她笑笑，用中文回答：“当然。”
她很惊喜：“有中文名字吗？”
“公玉晗。”她说，顺便解释了具体哪个字。
路臣点点头，一副了然的表情：“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公’这个姓氏。”
她笑起来，更正的倒不是她，而是同行的scarlett，说着典型的外国式中文：“她复姓公玉，单名晗。”
大家都怔怔，只干干的点着头，这个是真的没听过，因为这个姓氏实在是不常见，而且是忒不常见。
大家又聊了几句，从汉大的校园聊到帝都的景点，而且明后天是周末，可以在帝都好好玩一玩，转一下。
学校派来了校车接人，当然，不止是接她们，还有其他这个时间段过来的交换生或者留学生。
她们算是早到的一批，上车的时候，车上压根儿没人，他们几个就都凑到车子后排，说的都是些闲散话题，七零八碎的，也没什么主题在里面，纯粹只是闲聊。
杨柳和路臣谈论起物理选修课的问题。她在一边听着，因为“物理”二字，很自然的想到了程淮，他是做什么研究的来着？
光与冷什么原子什么技术……
没记住。
……
校车大概在一个小时后开起来，从机场到学校，沿途是郊区，还路过了几所其他大学，最后停在学校门口。
她和scarlett在学校安排的宿舍住下，又安置好行李，scarlett拉着她要去找吃的。
刚才杨柳他们说过，汉大的餐厅，在帝都诸所大学中，能排个第一的位置，让她们多多光顾。
其实她倒是无所谓，哥哥是中国胃，她也是中国胃，家里中餐居多，但scarlett觉得新鲜，说今天勉强在餐厅凑合一下，明天她要找家店去吃火锅。
公玉晗很痛快的应下来，对她来说，陪吃从来都不是什么难事。
……
她在办完手续、学生卡、餐卡等等一系列乱七八糟的东西后，接连接到三个电话。
一个是哥哥，一个是程司颉，还有一个是程司哲。
程家在帝都的生意，基本全由长房在打理，长房和公玉家的生意往来，又非常频繁，哥哥到底嘱托了人照应她。
傍晚，她和scarlett去餐厅。
很不巧，赶上了下课的时间，人格外的多。
scralett已经不知道钻去了哪个窗口，而她捏着崭新的餐卡在一个牛肉面的窗口排队。
她其实无心晚餐，机械性的跟着队伍往前走，满脑子都是程司哲刚才的那个电话。
程淮，剑桥大学物理学博士，汉大物理学院教授，目前在汉大物理研究所从事量子物理基础实验研究。
这是她从程司哲口中了解到的信息。
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
她惊吓一下，回头去看。
“怎么排个队都在走神？”他不紧不慢的收回手抄进口袋里，熟悉的面庞，熟悉的笑。
她微微张嘴，惊讶，却又不惊讶，想张口叫人，却发现几个月不见，那声“小叔叔”已经叫不出口。
他促狭地笑着看她：“这是不认识我了？”
看模样，他倒是并不意外在这里看到她，也许是他那两个侄儿的其中一个，告诉过他。
他笑问：“九连环解开了吗？”
公玉晗惭愧摇头，其实自那日离开程宅，那串九连环她就再没动过，直接收了起来。
没由来，实在是没由来。
她居然摆弄着一串九连环，哭了，无知无觉的……
害的她的哥哥一个劲儿的追问，她是不是在程家受了欺负，她说没有，可是又解释不出正儿八经的原因，给她添了好大的愁。
队伍还在往前走，一个接一个的，很不方便，她索性直接从队伍里走出来，站到不碍事的角落和程淮说话。
“怎么跑来了这里？”他问。
的确，别人都是挤破脑袋的出国留学，她一个自小在国外长大又就读名校的孩子，居然跑回了这里。
她的哥哥不能理解她，也是因为这一点。
“汉大不好吗？国内一流的学府，世界排名也不错。”公玉晗挑眉，反问，“你从剑桥毕业，不也拒绝了他们的挽留，来到了这里？”
他看着她认真较劲儿的模样有趣，想说那不太一样，但终究没张口，轻轻点着头，笑了。
餐厅里人来人往，或成群结伴的伙伴，或独来独往的学侠，偶尔会有人看向那个角落，他们大多认识物理学院那位长得实在不像搞科研的教授，却猜不准那个面孔小小、眉眼深邃的漂亮女孩是谁。
再开口，他换了话题，声音依旧低沉，却总是温和：“要不要出去吃点？算作给你接风。”
她环顾左右，偌大的餐厅，满满当当的坐着人，想找个空座位都难，刚想点头，微微一怔，想起什么，抬头看程淮一眼，僵住：“我……和朋友一起来的……”她伸手拍拍他的胳膊，“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这句话的下一秒，程淮就看到这个小姑娘钻进了人流当中，一边闪躲着端着饭菜来往走着的人，一边踮起脚尖在人群中寻找所谓的朋友，然后拿手机拨电话，一个又一个。
大概十几分钟，她才回来，很无奈的摊手笑笑：“她看到了漂亮男孩子，所以抛弃了我。”
同时，scarlett还说，她同样可以抛弃她……
她在心里问候她的祖宗。
“那我们去吃饭？”他问。
公玉晗点头，跟着程淮一路到校园里的停车场。
是低调而普通的车子，既没有司机，也没有跟随，他几乎完全过着程家之外的普通生活。
他帮她开车门，因为曾经看过她上车时摔跤，所以在看她抬脚迈进车里的刹那，还不忘调侃的说一句“这回可不要摔了”，她抿嘴瞥他一眼，稳稳的坐进车里，递给他个不满的眼神。
程淮只笑笑，并不理会，从另一侧上车，坐在驾驶室里，顺手摘掉了眼镜。
她微皱眉，有点慌，后背离开座椅靠背，坐直身体：“你开车要摘掉眼镜？”
那怎么看得清路啊？
他目光捉到她那张写满“我怕死”的脸上：“只是轻微近视，保你安全没问题。”
她不放心，还是伸手将他的眼镜拿在手里看一下，的确是很小的弧度，右眼几乎正常，左眼度数稍微高一点，但也没高到哪里去……本以为这副眼镜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可细细看还是很普通，不过架在他的鼻梁上可真漂亮。
程淮看着她手里的动作，摇头一笑：“那么怕死？”
“那是，”她说，已经随手将程淮的眼镜装进车里备着的眼镜盒里，“之前我一直以为安眠药是一种很安稳的死法，可自打前段时间深入了解之后，发现这种死法居然也十分痛苦，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好好活着。”
“你怎么琢磨这些东西？”他蹙眉，很不理解。
“怕死呗……”
他无奈，不打算再和她继续这个奇怪的话题：“想吃点什么？”
“糖醋排骨，”她报菜名，想起什么，“前段时间我还打电话给邵阿姨，问她的糖醋排骨到底怎么做的，她起先不想告诉我，后来可能怕我误会她小气，就说不是她做的。”
“后来呢？”
“我问她是谁做的，她不肯说。”
“然后呢？”
“我猜是你。”其实连猜都不用猜。
“所以呢？”他默认了。
“我还想吃，”公玉晗扬起嘴角，挑眉，“小叔叔，能不能辛苦你一下？”
他笑叹一声，点头：“你可真会给我省钱。”
“或者你可以教给我，这样我以后就可以自食其力，就当‘授人以渔’，三点水的那个‘渔’。”她乐呵呵的提建议。
程淮轻轻嗤笑一声：“你学得会吗？我怎么听说你只会炒鸡蛋。”
炒鸡蛋？
她拉下脸，了然道：“又是程司颉是不是？”她在心里远程向她那个死党朋友翻白眼，气呼呼的嘟囔，“怎么老是诋毁我，我明明还会做别的。”
程淮笑着瞥她一眼，已经拨通电话，说的是准备食材的事情。
听筒里的声音，隐约是个女人，她想起他之前说的“心心念念要找的人”，突然觉得有些莫名别扭，右手不自觉的捋了下头发。
待他挂掉，佯装客气礼貌的去问：“小婶婶吗？那会不会很打扰？”
她好像突然不想吃糖醋排骨了……
更不想当电灯泡……
那多没意思……
他倾了倾身子靠近她，低声说：“是家里的阿姨。”
——
不论程家在帝都有多少地产，程淮住的却是个简单的复式公寓，是他自己买下的，地段不错。
新中式风格的装修，素雅简约的主色调和东方水墨写意，家具都是偏深棕的木质，无任何繁杂装饰，入门玄关便是一幅不小的圆形镜面山水挂画，在他按下开关之后，她才发现，那是一盏壁灯，浅浅的黄光映满整面墙壁，颇有禅意风骨，灯前是长桌，上置青瓷陈设和花枝。
和程宅的老古陈设，迥然不同，落落大方，朴素简洁，清雅而含蓄，倒是和他这个人，很搭调。
室内灯光，都偏淡淡的暖黄，亮度却也不错。
程淮从门廊鞋柜里拿了双新的白色拖鞋给她，自己已经回卧室换了衣服，进了半开放式厨房。
她跟着过去看，坐到桌台前的高脚凳上，案台上一应食材均已备好。
“阿姨呢？”她问，环顾四周并没瞧见人影。
“阿姨下班了……”
他徐徐说着，一双漂亮的手重新清洗了一遍排骨，又指了冰箱，让她自己拿喝的，顺便可以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想吃的。
她从高脚凳上溜下来，去开冰箱门，只开了一扇，里面都是一排排整齐摆放的水、啤酒，还有各式饮料，她还在纠结阿姨的问题，向后仰仰身子，从冰箱门后探出头来：“不是家里的阿姨？”
她说的“家里”，指的是程家。
“算是，也不算是，是从小照料我的一个，已经从程家退休，但她的儿孙都在帝都，所以偶尔会过来。”他拇指和食指捏着燃气开关开火，动作很熟练。
公玉晗从冰箱里看了一下，最后拿了盒牛奶，合了冰箱门。
吸管从塑料纸里抽出来，穿破吸管口的铝箔纸插进盒子里。
她倒是没坐回桌台前的高脚凳，而是虚倚着冰箱门站着，在看程淮做他的拿手好菜。
他的袖子挽到臂肘，手表也早都摘了下来，甚至穿了棕色的围裙，大有其事的模样。最让她惊奇的是，几月不见，他的那双眼睛，竟然抹开了愁丝，十分清朗。
对，从她初见他，就总觉得那双眼睛里，有愁思，层层绕绕，拆不开，解不掉。
公玉晗盯着这个小叔叔，思绪有点飘浮，心里像打水漂的小石子儿，忽的过去，在平静的湖面上，敲出串串涟漪。从她上次离开，至今，经常会想起他，只要想起，心中必然微妙。
“除了糖醋排骨还喜欢什么？”他低声问她。
“嗯？”她被他问的怔了一下，接着回神细数，“糖醋鱼，糖醋里脊，糖醋丸子，糖醋山药……”
他手上顿一下，抬头看倚在冰箱那里的她，嘴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咬着吸管，也并没有好好喝东西，右腿缠在左腿上，脚背勾着脚踝，倒是很闲适。他笑着调侃她：“我在里面居然听到了蔬菜的名字，可真不容易。”
又是对视一瞬，她很快移开目光，顺着他的意思，学着动画里的腔调调侃自己：“山药说，没错，我非常荣幸……”笑了笑，又继续，“候选人菠菜、土豆、西兰花、番茄、芦笋问，尊敬的阁下，那您什么时候能宠幸我们呢？”
她自问自答：“当然是厨师把你们做好吃的时候啦……”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