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可知道这口枯井?”梁婆婆似有似无看了仿佛看不见底的井。井里一滴水也没有,井上的石块也裂了一层,没有青苔,只有像死寂般的毛草。“这口井,它其实不是用来积水的。这原本是一个通道,连接着一个地方,一个……姑娘很熟悉的地方……”梁婆婆低声而说,仿佛感慨。
“那个石洞。”
赤冰影声音低沉却格外清晰吐出四个字。
“是。”梁婆婆仿佛下着决心:“这个通道被封死了……基本上,除了入口的断龙石门,其他地方没有入口……隐姑娘。”梁婆婆静静地凝视灿烂星河的深处,放慢语气:“你……的心中可有恨?”
赤冰影眨着眼,长长的睫毛切断梁婆婆想看到深处的目光。
赤冰影没有动。
风吹连头发也不曾动。
赤冰影没有动容,腥风血雨冲洗的心上麻木的。
屹立血红的中心,睥睨一切。
“隐姑娘……”赤冰影恍若的眼神忽然散去。梁婆婆这一声掐得正是时候,坦白来说,倘若她再晚一秒,没有人可以知道此时的赤冰影是怎样的赤冰影。
“姑娘还记得石洞里会莫名奇妙出现食物的地方?”
赤冰影眨眼,算是默认。
梁婆婆有些怀念看着枯井:“食物是从这下去的。我知道姑娘在石洞里,虽然姑娘或许不一定用得着那几个果子……我觉得,姑娘年纪尚小,若一直用真气和休眠状态维持自己的生命,必然会对姑娘身体有损害……也不知道那几个果子对姑娘可有帮助?”最后一句话,梁婆婆压低,仿佛不想问却又问了出来。
赤冰影看着枯井很久:“有用……很有用。”
轻轻闭眼,仿佛又在那个暗无天日,阴冷的地方。
当自己意念支撑不下去的时候,当渴得连嘴里的口水都蒸发完时。
“咚咚咚”清脆的响声伴随天降的果子突如其来冒出。
充饥,解渴,这样一点一点支撑,一点一点活着。
“是吗?”梁婆婆似乎有一丝欣慰:“隐盟主并不赞成这么做,他不希望当时世上有任何人知道你的存在……”
频繁出现在一个地方当然会引起当时敏锐的侦查者的怀疑。
“原本,我打算离开此地,让姑娘的身份永远成为秘密……只不过……”梁婆婆顿了顿,没有说下去:“当时有些原因,不得不去隐居。我而想,既然都是隐居,那么在此处……对姑娘也有一些照顾。”梁婆婆盯着赤冰影走神:“如今姑娘长大了……目前看来,姑娘还是平安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倘若盟主和夫人知道了,在天之灵也会欣慰的……”
当听到“隐盟主”三字,赤冰影眨了眨眼,空气中有一丝隐藏的悲伤。
“姑娘近些时日没有受到重创,也没有大型的交手,所以,姑娘的体质也在勉强维持……只怕那位公子费了不少心……只不过,姑娘好像并不待见他……”
“不是!”赤冰影吐着两个字不知是否认前半句还是否认后半句。“他并不是真的想帮我……他没有真诚。”赤冰影踩过小草,否定的不仅仅是对于这一件事,仿佛否定的是整个人。
“我不喜欢和虚假的人在一起,我宁愿要一个坦荡的敌人也不愿要一个善变的朋友。”赤冰影呼吸新鲜而又有些腐旧的空气,缓缓地说,每一个字都如键盘弹出的清脆:“不只是他……那里的一切——”
赤冰影以更轻的声音吐出:“虚假。”
“前一刻夸得上天,等一转身,立刻踩在脚下。兜兜转转,你骗我,我诈你——无聊!”赤冰影冷漠吐出心里的呐喊。
梁婆婆嘴角一翘,似笑非笑,若有无限之感慨:“很多时候,世道便是这般。姑娘如此聪慧,想必不会如此看不开。”
“他们想做什么跟我都没有关系了。”赤冰影随意地说:“只不过他们招惹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触碰我的——底线。”一股怒意夹着寒冷在赤冰影的眸子冲击着,即使看不到,空气中已经察觉这其中的刀锋。
“姑娘……”梁婆婆皱了皱眉似乎在让赤冰影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提醒过他们,也警告过他们……他们得势却步步相逼,甚至一度想置我于死地。我与他们无冤无仇,他们却这样对我——我已经忍无可忍了。”
“今日我还未找他们。他们却还来招惹我。他们如此厉害,一个个得势逼人,我又何须与他们客气?”
赤冰影淡淡地说,怒火被她淡淡地说着。即使淡淡的语气也不能掩藏她说话给人的震撼和威胁。
“姑娘……”梁婆婆笑了笑满脸慈祥的皱纹仿佛能感到赤冰影的苦寂。
自小丧父丧母,孤零漂泊天涯,独自战着腥风血雨的孩子。
没有感受过世间的温暖,没有得到过一丝的关爱。和她去讲,“爱”这种虚无的东西,她怎么可能会信?她不懂爱,所以亦不懂恨。“爱”对她来讲如风一般随时可以消散,“恨”也一样。
这或许是件好事,也或许是件坏事。
不会留恋世间的一切。
其实,她感受过。
她一定感受过不会亚于世上任何父母的父爱与母爱。
只不过,在那时……
她便失去了。
失去的不仅仅是父母,也注定她永远正常闺女的安稳。
“姑娘……”梁婆婆动了动嘴,半晌低沉地叹气:“为了姑娘,盟主和夫人真的付出了很多。”
天空的云白白的沉重低压。
赤冰影眨眨眼,余光瞥见还处在上午的红日。
“嗯。”似有似无,赤冰影像随口而应。
“你不知道。”梁婆婆突然转身凝视,异常肯定地看着赤冰影,梁婆婆叹气,凌厉的口气松了几分:“……应该说是,不懂。即使你知道了当年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怕,你也还是不懂。”
明明是在凝视赤冰影,和赤冰影说话,而一切听起来又仿佛自言自语。
赤冰影呆滞地把目光转向一边。
梁婆婆又深深地叹气:“和姑娘说过,我只知道一小部分。尽管知道不全……我也能从那零碎的片段看出——他们比你想象的还要爱你。”梁婆婆轻笑:“这并不只是我一人知道,若是姑娘那天遇到上一辈——盟主的朋友哪怕的对手,他们也一定会这么想……”
赤冰影并不是第一次听到“爱”,但是这次,是如此认真听的一次。
如梁婆婆所料想,赤冰影看上去没有多大感动更没有多大震撼。于赤冰影来讲,只是谈起了一个和她有关系的人。
波浪微微动着,赤冰影的心仿佛动了一下。
——
赤冰影在大街上穿行,热闹的人影淹没她的身影。
赤冰影盯着繁华大街盯了好一会,失了神。模模糊糊的身影错乱。赤冰影慢悠悠地走。
从山里出来,来到城中。日子过去了大半,赤冰影感到有些疲乏,恍恍惚惚走着,赤冰影不知怎么撞到了一个人。赤冰影呆呆地揉了揉自己的头,转头而走。身后却传来破口大骂。
赤冰影走去一个路边的小店吃面。
突然,店里走来一位白衣风流的公子,他的头发扎得极高,看上去精神十足。一股脱俗的气质缠绕,而看上去竟有几分秀美。
他一出现,在坐的人都不由看了他一眼。
当他擦过赤冰影身旁,赤冰影也不由看了他一眼。
赤冰影吃完了。拿出一袋临走时梁婆婆给她的银子。
赤冰影放在桌上,想了想又点了碗面。面放上来了,等吃完时,小二要她付钱。赤冰影看了眼桌上,银子又不见了。小二面容尴尬勉强叫她交钱,赤冰影盯了他一眼,环顾四周,沉默着。
“哟!找什么呢?”一个腆着肚子的人吆喝嘲讽走来,玩弄手中的钱袋:“是不是这个?”
“在他那。你问他要。”赤冰影简洁表达她的意思。
“这……”小二看了看那个男人,顾虑着,面容越来越难看。
在坐的明眼人都叹息这个小孩的运气。作为这地方的霸主,什么事没干过?
也可怜这孩子看上去还那么小,不过话又说回来,她长得这般水灵这般虚幻,怎么能随随便便单独出来?
“……”
赤冰影看了他很久,懵懵懂懂地问:“我……与你没有仇吧?”
男人瞪大了眼,笑了笑,突然狰狞:“怎么可能没有?”男人指了指一个人:“你刚刚撞到我小弟了!”
刚刚……
赤冰影突然想起。
“那……我……”
“你既然不长眼,我就只能挖掉你的眼。”赤冰影还没说出话,男人凌厉打断。“不过……”男人的语气变得暧昧起来:“只有你肯答应我一个要求……我放你一马……”
赤冰影坐下,轻轻地趴下。
在坐的人纷纷都已离开,不愿待在这是非之地。
角落里,白衣公子缓缓高雅地倒酒。
跟着男人来的一群人围着睡着的赤冰影,杂七杂八的声音而响。
“大哥,别说,这妞长得真不错。”
“……刚刚大哥说要挖她的眼睛,那眼睛也好看,那不是太可惜了!”
“大哥怎么可能舍得!”
男人呵斥着,其他人都停住了说话。
“我说,大哥,你何必如此麻烦,直接把她扛回去不就好了……为什么还要下药呢?”刚刚那个被赤冰影撞到的男人谄媚地问。
“抢有什么意思?”男人暧昧地笑着:“这个看起来这么不可亵渎,这样玩……才有意思。”男人说着大大粗糙的手就要触碰赤冰影的白皙的脸庞。
似有似无。
赤冰影闭着乌黑的睫毛动了动。
与此同时,白衣公子也眨了眨眼。
男人愣住,不知是被赤冰影吓到,还是被腾空出现杂碎在他面前的被子吓到。其他人也愣住了,一时半会也不曾反应过来。
只听见白衣公子的声音清清脆脆传来。
“一大群人欺负一个姑娘,仗着人多欺负人少——”白衣公子嗤笑轻蔑地吐着:“没出息。”
“你!说什么!”一个十分不满的人率先走去,扛起长条的板凳就要像他砸去。
白衣公子微微一笑,满不在意地喝着酒,酒未曾沾到嘴边,灵动的眼睛一眨。白衣公子仿佛瞬间移动般原地不见,再看一眼,一个横空的板凳出来。
扛着板凳的人瞪大了眼,眸子里倒映着逐渐放大的板凳,手上的东西根部来不及……
“咚!”
一个板凳砸去,砸到一片。
白衣公子又仿佛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看着一群狼狈的人说:“我不打算欺负不会武的人,你们……走吧。”
“你说什么!”另一个人又不满地瞪着:“士可杀不可辱!我们可是通通都学过的!”
“好!”白衣公子干脆利落道:“既然如此,那就杀了你们!”说的一点也不客气。
“不不不!”领头的男人立刻讨好:“你大人不记小人过,还是放了我们……”
“是是是……”其他的人也附和。
那个满腔怒火的高贵品质的人也涨红了脸,看着其他人也不敢说话。见到白衣公子的模样,一群纷纷退下,狼狈落荒而逃。
“哼!你们那点三脚猫不到的表演也就能吓唬老弱病残……”白衣公子想到了什么提高嗓子喊道:“以后积点阴德!别再让我看见你们。”
听到声音的那群人哪敢说“不”,边跑边应着。
“醒了?”白衣公子刚想走,突然转头有些诧异看着懵懵懂懂的赤冰影。
赤冰影像个刚睡醒的模样,样子十分可爱。
赤冰影盯了白衣公子看了好一会:“……”赤冰影拿出一个小小的瓶子:“给你。你刚刚到出手。”
白衣公子愣着,没有立刻接过:“不过顺手而已,不必记怀……姑娘长这般模样,出门竟也没人跟着?”
赤冰影把瓶子塞到白衣公子的手里,不回答他:“……对你或许有用。”
白衣公子皱了皱眉头,好似明白了什么,打量手中的瓶子,半晌,他叫住正要走的赤冰影:“……你的东西——我手下了。不过,无功不受禄,钱财过于庸俗……我便将这个送于你。也算你我今日结识一场。”
赤冰影拿着白衣公子给她的香囊。
“有缘再见。”白衣公子彬彬有礼地说。
“嗯。”赤冰影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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