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妃苑里的琼花即便落地一片，依旧是开的繁盛，只是不胜从前那样馥郁缠绵，怕是，要起风了。我无心赏花，站在窗前遥望着花影重重，心事重重。
我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内心开始变得有些隐隐不安。只觉姨娘以前虽然跋扈，但是不至于对我像现在这样，讳莫如深。和那位表舅爷在一起又仿佛暧昧不明的样子，想到这里我不禁一阵的胆寒，惊觉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
姨娘近来对徐府上下的人和事愈加言辞激烈不满。甚至还会明目张胆地动手打骂。她这样焦躁的性子至少是明刀明枪，至少还可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是遇见个会暗里算计，笑里藏刀的，那可真是防不胜防。一想到此，我心有余悸。
忽觉身上一暖，多了一件青色披风在身。回头见雀柔站在我身后关心地说：“夜来风大，小姐小心着凉。”我不由地一惊道：“你怎么下床了？这才几日，你身子还没恢复好呢。”说着便拉着她的手，缓缓走到榻前，硬是让她坐下。
雀柔莞尔一笑道：“小姐不必担心了，我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邱大夫开的药我一日不落的吃着，您给的药膏也一直抹着，现下已经可以过来伺候您了。”
我故作生气道：“虽是如此，你身子还是虚弱的，万一着了风寒，留下什么病根可怎么是好。”
此刻锦儿端着一盘点心走进来盈盈道：“小姐就别劝她了，我在厢房里不知道说了她多少回，可是她一句也不听我的，怕是前世是匹倔强的马儿，今生投胎到了咱们府里。”
我和雀柔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我笑笑道：“雀柔若前生是匹马儿，那锦儿前生应该就是鹦鹉吧，平日里叽叽喳喳唠叨的事儿也不算少。”
锦儿嘟嘴道：“小姐这是嫌弃我话多了？算了算了，我不说话便是了，做个哑巴鹦鹉成了吧？”
我笑着道：“哪里会有不说话的鹦鹉呢，快告诉我，拿了什么好吃的点心来？”
锦儿随即喜滋滋地道：“这是兰姨新做的紫荆团蓉酥，方才唤我去拿了一盘给小姐尝尝。”
我伸手取了一块放在嘴边轻轻咬下一小口，甜香四溢，不禁笑着道：“果然，兰姨这双手，做什么点心都是一等一的好。”说着便给雀柔锦儿各自分了一个，两人盈盈笑着接了躬身谢过。
锦儿缓了一会儿一本正经道：“方才我见小少爷和表舅爷在廊下玩耍，听见小少爷唤他干爹，即是二夫人的表哥，应当是表舅舅才是，叫干爹虽然亲近，但是总归觉得是不成规矩的。”
我微一凝神，心中只觉一阵厌恶。
锦儿见我蹙眉急忙道：“也是奴婢胡说。毕竟是自己家的亲戚，倒是也没什么，只是怕随意这样称呼，会被嘴碎的人议论一番。”
我略思忖了一下，方才开口：“左右也要是有被别人议论的依据才行，干爹？难道舅舅不够亲厚么？这样叫，难免不会被人口舌。”
雀柔接话道：“可能也是无心的，小姐不必在意。”
我轻笑了一下道：“那位表舅爷可不像是个无心之人。”
我望着那盘紫荆团蓉酥对锦儿道：“此刻母亲大概在礼佛，你去玄月阁把兰姨请来，悄悄的，若是被母亲看见，就说是我嘴馋，还想再让兰姨做一盘琼花玉露糕。’’
锦儿怔怔的望着我，不明所以的样子。
我道：”我心中有些疑问却也不好问其他人。兰姨在府中已经二十多年，知道的事情也多。“
锦儿恍然，点点头道：”奴婢这就去。“说着就挑了珠帘而去。
雀柔在旁道：”小姐可是不喜欢那位表舅爷？“
我道：”算是吧，总觉得这个人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又同姨娘是一处的亲戚，难免让我心中多有揣测。“
雀柔回想道：”那日我被关在柴房中，长歌并着两位妈妈，拿着鞭绳抽打我时说过一句话。“
我转身问道：”什么话？“
雀柔接着说道：”长歌让我学乖些，不要与她们凤临阁的人作对，日后指不定是谁当家做主，谁是徐府的正经主子呢。“
我默默听着，心下忧思万千。
雀柔道：”小姐要不要跟夫人说说，日后也好防范些，奴婢总觉得二夫人私心太重，怕会对小姐夫人不利，徐府上下打理的事务，多少也有一小半在二夫人手上，若是她想作什么幺蛾子，也是会让徐府不得清静的。“
我宽慰道：”亏得你告诉我这些，日后我会留心的，待会儿锦儿回来了，你便回厢房去休息，也好让我安心。“
雀柔见我不容她推辞，便笑着道：”是，奴婢谨遵小姐吩咐。“
我点了点头，走向窗前抬头望了望缥缈如纱的云朵四处缓缓游离，对应着满庭的纷纷落英，只觉得似是快要下雨了。却疑惑着一场春雨过后，花叶是会长得更加繁盛，还是一夜之间凋萎落尽。
过了不久，锦儿便携了兰姨到了琼妃苑，进了门兰姨便要施礼，被我一把扶住道：”兰姨在我这儿就不必了，您腿上有寒症快坐下才是。“
兰姨笑着挽住我的手道：”多谢小姐体恤之恩，老奴年纪大了，身体也不中用了。“
我盈盈笑着道：”怎么会呢，您做得一手好菜一手好点心，是这府中上下谁都比不上的。“
兰姨笑容满面道：”方才我叫锦儿姑娘直接带我去小厨房给小姐做琼花玉露糕，可锦儿姑娘偏是要先带我来这儿叨扰小姐一番。“
我莞尔道：”不怪她，是我让她直接把您带到我屋子里来的。糕点不急，沉烟就是有些话想要同兰姨说说。“
锦儿和雀柔对视了一眼，轻轻地将窗户关上，两人躬身之后便退下了。
兰姨温言道：”小姐可是有什么心事？“
我笑道：”倒也不算心事，只是总觉得不安。兰姨是看着我长大的，这府中，没有比您更了解徐府上下的大小事情。“
兰姨道：”我是夫人的陪嫁，在府中已经有二十年的时间了，府中的事情多少是知道些，就是不知小姐要问什么？’’
我问道：“兰姨可知来咱们府上的这位表舅爷？”
兰姨道：“知道些，不过就是孙姨娘娘家的表哥，只是这个倒也不是什么亲近的表哥，是她远方姑母家的。她进徐府之前，就与娘家人鲜少来往了。”
我一怔，随即问道：“这就奇怪了，不与自家人亲近，倒是和远方表哥来往密切？那她是怎么遇见父亲的？”
兰姨缓缓道：“听说孙姨娘是在她姑母家长大的，后来还差点将她卖了，直到她的这位表哥成了亲之后，她逃了出来，恰逢那日大雨，去了老爷巡视扬州时入住的房檐下避雨。老爷回来时见她一个弱女子浑身湿透，瑟瑟发抖，便着人把她带入厢房换了干净衣服，给了碗热汤。雨停之后，她却不愿意走了，求着老爷将她收了当丫鬟，老爷经不住她再三哀求，便留下了她。”
我一怔，淡淡道：“从一个丫鬟，变成了现在的姨娘。还真是节节高升。”
兰姨接着道：“是呀，孙姨娘也算是有福气的人。没多久她便有了身孕，说是老爷有一晚喝醉了酒，入了她的房。老爷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做了什么，未免是非，便收了她做了妾室。”
我微微蹙眉道：“那母亲呢？便容得父亲这样纳了妾？”
兰姨长吁一口气道：“夫人能说什么呢，她与老爷成婚三年才有了小姐，后来肚子一直再也没有动静，夫人怕徐家无后，也想通了要给老爷纳妾，是老爷自己一直不愿意。既然这次是他自己纳了，夫人便也不会说什么。索性孙姨娘生了个小少爷，夫人也能心安些，因着小少爷是早产，所以老爷如今格外疼些。纵是孙姨娘做了什么错事，看在小少爷的面上，老爷也不过太过苛责她的。”
我疑惑道：“唤儿是早产？”
兰姨道：“是，早了一个多月，听说那日孙姨娘在莲花池边看荷花，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一只小野猫，把她惊吓了一番，这才早产了。”
我听过之后沉默良久，凝神看着兰姨，耳边似乎听到东风卷起落叶的簌簌声，久久无言。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