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幸有些局促的坐到他对面。
薄启言提笔在纸上专心写字,一眼都没看他。
他后悔过来自讨没趣,又骑虎难下,只好开口:“去贫民窟修炕这事,我觉得没必要让薄穆青亲自去。”
拿着笔的手顿住,墨水将纸浸湿了一块。
“他让你来求情的?”
尤幸摇头,“是我自己想过来的,你没必要折腾他。”
薄启言抬头,狭长的眼睛眯起,眼底的阴鸷逐渐浓郁。
半晌,他咬牙,烦躁的把纸揉成团扔掉。
“不同意就算了。”尤幸敏锐感觉气氛不对,站起身就想走。
然而肩膀被一只大手按住,高大的身影遮蔽光芒挡在他面前,将他困在椅子中间,强大的压迫感顿时笼罩住他,尤幸心里发慌,赶紧推他,“你这是干什么!”
“你对每个人都这么好吗?”所有的阴鸷化作浓烈的偏执,他恶狠狠的说。
“什么?”尤幸瞪大眼睛。
薄启言一眼不眨的盯着他,内心陌生又疯狂的情感越来越强烈,他开始控制不住自己,想将眼前的人撕碎融进骨血里,这样他就再也不能肆无忌惮的欺骗他。
这张漂亮的脸蛋对谁都笑盈盈的,将善良洒向所有人,偏偏除了他。
他只对他不好。
薄启言眼底一片猩红,苍白的手臂上青筋暴起,似乎在极力克制什么。
半晌,突然无力的松开。
“没什么。”
尤幸趁机推开他站起身,大步朝门口跑。
身后传来沙哑的嗓音,轻轻的,像风一样飘过。
“以后,离我远点儿。”
尤幸脚步顿住,怔忪的回头。
这次,他清楚看见了薄启言眼睛里通红的血丝。
……
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的屋子,浑浑噩噩的往回走,心脏好像被一只手紧紧抓住,闷闷的疼。
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赶他走的话,可他非但没生气,反而心里难受得厉害。
他第一次见他情绪那么激动,就连当初薄启言第一见面想掐死他的时候,都只是抱着随便弄死的心态,而不是刚才那么认真。
现在的薄启言,好像在很认真的恨着他。
尤幸心情低落,他是真的想跟他好好相处的,明明他穿过来没对他做什么,这种敌意莫名其妙,他都不知道到明日该怎么面对薄启言。
算了,以后还是能躲着就躲着吧!
回到小院,薄穆青就迫不及待的过来,“他同意了吗?”
尤幸没心情和他说,摇摇头把金锭递给他。
薄穆青有些失望,但还是打起精神,“不用还我,世子不同意说明他小气,和你没关系。”
尤幸莫名的不希望别人说他,瞪他一眼,把金锭塞他手里转身就进屋,只剩下薄穆青摸不着头脑的站在门口,不知他怎么就突然生气了。
当晚尤幸就失眠了,直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早饭有小厨房做好的小白菜,绿油油的看着就新鲜,好歹也算是自己种出来的,尤幸胃口不错,吃了两碗大米饭。
将烦恼抛诸脑后,尤幸的珍妮机已经基本研究完成,就差生产了。
“静石,你以我的名义招募一批木匠,大约五人左右,之后把他们安排到瓷歌铺子里屋。”
静石见终于给他安排任务了,顿时激动道:“少爷放心,奴才肯定给您办好。”
尤幸考虑过很多,最后还是决定把工坊建在城区里,虽然成本超级高,可是方便招募长歌城内的百姓,让他们做到像上班那样,白天工作晚上回家。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决定要在工坊招女工,甚至为了避嫌,只招女工。
这是他尝试改变众人思想的第一步。
毕竟有钱才有话语权,珍妮机的纺织工坊一旦开起来是肯定赚钱的,到时候他多给女工们开薪水,有了钱,她们在家里的地方多少能高一些,起码不是随便打杀的。
想在这个随意买卖妻子的朝代里,冒天下大不违去提升女人地位,肯定会受到很多人的质疑,尤幸已经做好迎接众人口水、甚至被人追杀的准备。
他拿着图纸思忖良久,以自己府兆尹的影响力恐怕不足以支撑招工,薄启言那边他又不想麻烦他。
思来想去,他慢慢有了主意。
……
“府兆尹大人,你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了。”孙姨娘一见他,立马笑眯眯的站起来。
他也不卖关子,直接把图纸递给他。
孙氏满脸疑惑的接过图纸,随后眼睛越瞪越大。
尤幸也不怕孙姨娘把图纸拿走私自造出来,因为这相当于挑衅薄启言,她没这个胆子。
“这是……”她震惊的看着尤幸,“这是纺织机!”
即便她并不精通纺织,也能看出图纸上的设想一旦实现,将会有多么恐怖!
这种效率是传统纺织机远远比不上的,一旦大规模生产,带来的收益将不可估量。
“嗯,它叫珍妮纺织机,是我根据传统纺织机改的,大大提高了纺织速度。”
尤幸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目光灼灼的看着她,“而且它最大的优点,就是可以建成大型工坊。”
这话顿时让孙姨娘坐不住了,从小耳濡目染商业上的事,她对于能建大型工坊渴望已久,可即便孙氏钱足够,也没有类似玻璃大棚的东西撑起工坊的运转,只能亏本。
如今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就摆在她面前。
孙氏脸上努力维持镇定,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
“如果大人有意与我们合作的话,我们孙氏定当全力以赴。”
尤幸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扩大。
此次他想到的办法,就是利用孙氏近日来积累的好口碑和影响力,再加上他坊间的传言,共同招募女工。
不过具体细节还需要商定,他和孙氏各自投入多少钱、如何分配酬劳都是问题,最重要的是,他需要说服孙氏同意让工坊只招女工。
“既然孙姨娘有诚意,我也不会瞒你,建成的纺织工厂我会统一招女工。”
孙氏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女工?女人?”
尤幸点头。
她勉强的笑了下,“大人,这恐怕不妥,根本没有任何一户人家会送家里人过来不说,如此冒天下之不韪的事,我们的声誉也会受损啊!”
“嗯,所以我提前和你说,你和孙老板好好商量是否要与我合作,我不会强求你们。”
孙氏看着尤幸眼神中的坚定,嘴唇紧紧抿着。
事关重大,她实在不想放弃一个上升的绝好机会,可又无法承担一旦失败带来的损失。
这是一场巨大的赌博,若是孙氏参与进去,成功则名垂千古,失败将被彻底打下泥潭,大厦倾覆再难翻身。
她深吸了一口气,“一会儿我和我爹商量商量。”
“只是,我能知道您为什么要这么做吗?有如此强大的纺织机在,按部就班地雇佣男工,我们几乎稳赚不赔,甚至可以大规模销售到内陆州去。”
她实在无法理解尤幸为什么执着于此,挑战千年来的权威,甚至足以引发民愤,成为众矢之的。
尤幸站起身,乌黑的眼睛直直看她,“孙姨娘,你也不希望看到女子的地位一直低下去吧!”
“嗯?”孙氏瞪大眼睛看他。
“我不会放弃的,以后这种事会有很多。”尤幸灿然一笑,“这只是个开始而已。”
不得不说尤幸的影响力还是不小的,静石刚把雇佣的消息放出去,就有大批木匠前来,静石身为曾经的少爷,对这些也了解不少,仔细审核后,最终选择城里最有名的五位来到瓷歌铺子。
此时十位木匠已经紧张的站成一排,尤幸拿着图纸推开里间的门,就见那些人眼神闪烁。
这是传说中的府兆尹大人?委实太过年轻了些。
此时便有不少人暗暗不服,甚至怀疑玻璃大棚根本就不是他创造的。
尤其是郑楼,他身为长歌城最有名的木匠,玻璃大棚在允许参观的时候,便带着徒弟去研究了结构,最后得出结论一致。
能造出如此东西的人,必定有着极为老道的经验,甚至是来自某个隐世家族,拥有不传秘法。
这也是坊间传言为何会流传如此之广的原因,木匠们早已在心中将府兆尹大人视为匠人之光,一位相貌威严不苟言笑的老者。
可如今看着如此年轻瘦弱的少年走进来,他顿时有种失望的感觉,甚至觉得玻璃大棚图纸根本就是他从别人那里抢来的。
众人眼底的闪烁没逃过尤幸的眼睛,他面上淡淡,声音却低沉。
“后悔过来的,现在便可以离开。”
没想到他突然会如此说,几人面面相觑,最后以郑楼为首的四人一咬牙,向前一步朝尤幸行了礼,抬脚便走。
转眼屋子里就只剩下吴太青留在这里。
吴太青不像郑楼那样出身木匠家族,他只是村里出来的小木匠,靠自己研究才走到今日的位置,没有那么多傲气,独自在城里也一直被郑楼为首的老牌木匠压一头。
虽然府兆尹大人太年轻了,可他从来就不相信年纪决定一切,他愿意赌一把。
尤幸看着吴太青点点头,其他人都是传承家族的老木匠,内心的固有偏见很难改,他不希望工坊留下那些古板的人,剩下的这个年轻人看着倒是不错。
“你叫什么?”
“回大人,小的叫吴太青。”他恭敬低头。
“你看看图纸上的东西你能不能做出来。”
吴太青心中一凛,按捺住心中的激动,他赶紧接过图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