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空花道场

往事成风

    烟雨朦胧的江南下,多次晃悠在青石桥上。那里有位阿婆,老态松弛的皮肤出现斑驳的点,张口看不见牙齿,张合之间像回到了孩提时期的牙牙学语。

    这里的江南还是诗人笔下那个画意连绵的水乡,空气中,小巷里,店铺早点的吆喝都弥漫在水雾中。阿婆曾经是绣娘,在摆上素布的琉璃榻上,一双素玉纤细的手绕着银针彩丝在素布上穿梭,布上留下了清朝晚期大户人家的牡丹,民国时期素净的白玉兰,现在绣不动了,白娟都泛了黄,阿婆想再绣一幅贺寿图,上面的桃树还没开始。

    那时候的人讲究,这字要那样字体,布上的图案都要图个吉利呢。她的目光开始恍惚,那种阅尽沧桑后的平淡让她震撼又感到自己渺小。

    阿婆膝下儿女成群,都去外面谋生了,这样滋润平静的江南好是好,总会让年轻人抹去斗志。她住进阿婆的院子,空闲时跟阿婆学一学刺绣,直到春节将至,阿婆的子女孙儿纷纷要回来替阿婆过百年大寿。

    阿婆看出她想走的心思,将那幅贺寿图给她。从十岁开始跟师傅学刺绣,九十年了从未给自己绣过一副贺寿图。这幅,阿婆想让她完成。

    那幅刺绣寄到的时候正好是阿婆生日的前一天,可惜阿婆还是没能等来百岁大寿,红色的喜宴依照阿婆的意思依旧进行,人生终究不会太完美,九九岁已是完整。

    代沽安提起最后一笔,阿婆的故事也落了幕。

    再次见到介盼生是在一场宴会上,她端起酒杯穿梭在人群时看见了他,他也看见了她,以及她旁边的小孩。

    介盼生错开她,转身即没落人群。

    回头,余卓白已经结束交谈走来。她不是第一次跟他来这种宴会,六年时间,时光已经将他身上的青涩剔除,现在的他只需站在那也能让人感到压力。

    生意场上的事很少能让他蹙眉,那怕损失颇大他也能在别处撕下别人手中的肉,轻而易举的补充自己。

    念安想吃甜品,爸爸从来不会限制他这些,相反,他比一般的孩子拥有更多的自由。但他不知道妈妈会不会怕他蛀牙不让他吃甜品,他看见过隔壁的小女孩因为妈妈不给她吃甜品而掉眼泪。

    虽然他现在还没叫过这个前俩天才出现的女人为妈妈。

    代沽安看着他,悄悄的跟他说,拿俩份的甜品,她也很想尝尝。

    念安很乐意效劳。

    “你会不会觉得现在我就像白捡一儿子。”

    “这是你生的,谁也不能否认。”

    代沽安尝了口,这种宴会的甜品自然不会差:“还不错,比的上你爸做的。”

    念安诧异,他从未吃过爸爸做的甜点。

    余卓白太过于出众,不少人在他们身边穿过俩次三次,眼神是止不住的探究。

    她不喜这样被人打量,悄声退场,父子俩跟在她后面。念安从未跟她独处一室,经过他爸爸的允许她在房间旁多了张小床。

    念安过来时,故作镇静的小脸有些拘谨,余卓白送他过来时看着她,门合上掩盖住他紧蹙的眉目。

    她从未给小孩度过睡前故事,房间陷入一种沉静,他坐在自己的床边,小心翼翼的试探,他在不安,她觉得难过。

    思索片刻,调出手机,蹲在他面前。她在一本书上见过,这种动作能给人一种安全感和信赖。

    念安翻动手中的照片,眼中的好奇加速照片的翻动。

    他发现了好多从未见过的东西。如同巴基斯坦的锡亚尔科特的废弃小屋里,小孩手中的刀磨制枪管,沉屑飞尘落满深黑色机底,光从小窗口射进房间,墙壁上挂着已经完成的长枪,让人惊愕的是这群孩子的表情,冷漠。当猎者举起手中的枪对向猎物的时也是这种神情。

    这是真枪吗?

    是的。

    现在不是和平年代吗?

    她沉默。念安的目光不肯移开,她妥协,大部分地区是这样的。

    念安放松了很多,他开始真的融入在妈妈面前当一个儿子的角色,他看到了个小女孩,大大的肚子与小小的身板不成正比。身后是比她头还高竹筐,双手提起肩上的麻绳,黑色的皮肤有更深的勒痕,头顶上有黄色的带子紧紧勒着,带子的另一端围在身后的竹筐上,用来固定。

    这个小女孩在干嘛?

    谋生。

    她将手机拿过来,翻开利比亚的黎波里港的夜拍,夜晚的阿尔夏布清真寺,晕染绿色街道,黄色灯光,浅蓝的建筑屹立在灯光闪烁的夜湾旁,安详美丽。

    念安并不感兴趣,他的眼神还有对刚才的震撼,她直觉这并不是件好事。在他的世界里,战争是旧时历史,比奥特曼更遥远。小孩都该在父母的臂弯里笑得甜美讨要美味的巧克力。

    第二天,念安吃早餐提出想要去刚果,她愕然,显然她低估了一个孩子的好奇心。

    余卓白看了她眼,对着念安,语气平淡,向念安的目的地只是中国的某个景点般。你需要照着地图,规划好路线,解决语言,行程等问题,当你计划好后告诉爸爸,爸爸再带你去。

    对付孩子这种事,他比她更熟练。

    平静不移的目光让她不安,好像又回到六年前,轻易被击溃的防线又在躁动。

    修养得怎么样。

    还不错。

    她并不想多说什么,他将新公司的地址给她,示意她去看看。走过街边小道,熟悉又感到陌生的事故总会让人有种时过境迁的心态。蓝白相间的病服,天花板上日灯划过,眩晕,不安蔓延。在恐慌中挣扎,药瓶开启的水汽喷出,冰冷刀具碰撞。

    她开始睁开眼打量周遭,所有景像都成了光点,人的释怀是最难以理解的情绪。

    这一刻我发现自己所曾经执着过的一切都是不重要的。

    这一刻,她的生命完完全全的交付到别人手中,是生是死,由不得她半分。她毫不抗拒,白灯骤然聚焦在头顶,诚然,生死就由它去吧。

    “小姐,请问你有预约吗?”

    恍然,六年的时间,人走人留最是平常。

    她下来的一刹那,那扇电梯门连接了俩个时空。在那头,她意气风发,任何事情都可信手拈来的自信,嘴角上扬不失礼貌的仪态,半膝黑裙包住她的野心,在平静无奇的水面潜伏,等待高空的候鸟降落,迅速出击,激起数丈的水花,空中还在漂浮的羽毛,又回到水面,静静等待。

    楼又珊踏出电梯缓缓进入办公室,意味不明的看着的她,良久,扬起轻蔑的笑,没想到你真的回来了。

    秋白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差点以为,以为是他疯了。怎么可能,你会回来呢?

    流离散失的人再次见到总喜欢回忆从前。回忆那段过往的时空,好像能拉近现在的距离。也确实,代沽安已经能过将眼前精致的女人同青春时宽松校服下娇柔的女孩重合。

    看着她,没有半分感慨。代沽安不想表达自己对过往选择的看法,去问公司的状况,听楼又珊说金融危机的险恶,各界都想分一口的蛋糕,他们在群狼环伺之下绝处逢生,她的语气越来越急促到最后已经是咄咄逼人的姿态。

    代沽安看着她,眸子一点点暗淡下去。让她不必再说下去。

    轻舟已过万重山,她们的事早已丢在了过往的时间里,那时候心灰意冷的是六年前对未来充满幻想一直相信爱情是不可或缺的代沽安,不是现在这个经历过颠沛流离的她。

    当初的你就那么离开的时候,抱着怎样的心情,念安才刚出生,连亲生母亲都见不到,你就那么残忍的走了。

    楼又珊还是忍不住,她以为这么多年过去,这些过往早就放下,但她看见面前的代沽安这么平淡,好像从来没有做过抛弃自己亲生儿子这样事情的时候,她还是绷不住了。

    代安沽顿下脚步回头,语气很轻。

    又珊,你不是我,不会明白的,这世上根本没有感同身受。现在,你们过得很好,我也是,就够了。

    出来的时候天是阴冷的暗沉,像极了那是在精神院的场景,那里的天四四方方像上瞧也是这样的阴冷,看不见希望看不见存在的意义。

    回去,她看见余卓白坐在沙发上,双肘压在腿上,烟灰已经落到地上,寂落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词。

    那种情况下,送你去治疗是最好的选择。你病情不稳定,念安那么小,呆在你身边根本不安全。

    代安沽痛苦的闭上眼,她忍不住全身颤抖,这些记忆深处的梦魇,她一点,一丝,一毫都不想再提起。

    秋白,我不想再争论,我回来只想跟念安呆几天。

    看过孩子后再次离开,对嘛。

    她不接话,俩人对持在那。保姆接孩子回来,念安敏锐的察觉到父母之间存在的气氛,小小的身子无助的看着保姆。

    俩人不约而同停止这种僵持,他们不想让孩子觉得难看。代沽安拉着念安上楼。

    余卓白忍不住想,要是他们再冷战,下一秒她就会拿起包离开吧,甚至带着念安头也不回的离开,连清行李箱的时间都不需要。在学校的时候也是这样,他们吵架不欢而散的时候,她就拿着自己的东西,默默的收拾好离开,干净利落。

    那时候为什么而吵架呢,或许是为有学妹连着一个星期继而不舍的给他送早餐,即便他让别人送了回去也依旧没抵消她的醋意。有时因为学校突然安排任务错过了她期待很久的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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