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菱驱车一路七转八弯,总算找对了地儿,今日是明承学堂新学年开初之日,有东洋归来的学子做宣扬新思想的演说。虽说千菱在法兰西已把西国的思想学了个七七八八了,倒是也想听一听东洋一派的是何个说解。
待停好车后,只见大礼堂内外早已挤满了人,有看热闹的,也有真诚来听的。千菱一路走一路挤,年轻的男女学生挥舞着宣传纸把礼堂塞得满进满出,虽说礼堂内燥热地很,可学生们依旧互相欢愉地攀谈着。千菱眼见没了座位,只好站在后边的空地上等着开场。
东洋归来的学子一个个地上台,慷慨激昂,斗志满腔,台上说得义愤填膺,台下看得拍手叫绝。千菱细细地听着,不时露出会意的微笑,听到绝妙之处亦会情不自净地鼓手,感受着这里浓厚的新时代风光。
最后一个上台的,叫林靖宇。
他梳着中分的学生头,清爽的西装打扮,显出了无尽的文人意味却又透出了异样的光彩,竟让千菱看得有些移不开眼。
他说,中华民国是有了,是变新了,是有些骨气了。可如今世道依然不太平!军阀割据,列强霸道!人民如何清醒?如何自救?如何崛起!我们又怎能安于虚假短暂的和平光阴,怎不战斗!
台下噤声,沉默一片。
他正气凛然,横眉冷对。千菱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正视着远处的那个青年。她抬手捋了捋短发,大步走出礼堂,心中似乎有了方向。
千菱才来到学堂门口,将将打开车门准备回梅园,却被一个女师长拦了下来,她和千菱有着一样的乌亮短发,着了蓝布衫黑方裙,朝千菱露出了礼貌优雅的微笑,说,姑娘是听了演说的罢,走得太急,让我好追。
千菱羞涩一笑,接下女师长递来的宣传纸。
这是我们学会的赠礼,姑娘若是有意,改日可以一聚。女师长将一条黄丝带系在千菱的腕上,随后俏皮一笑,扭头离去。
千菱看着手腕上的黄丝带,似懂非懂地看着女师长离去的背影。
天色渐变,数着日子是父亲归程之际,千菱来不及再细想些甚,驱车返园。约莫过了一刻钟抵达梅园,将车钥匙交给了守门的小厮,千菱看见了守在门口的金玲。
玲儿。千菱走到她面前喊了一声。
千菱把包递给金玲,上前叩响书房的门,推开进去,只见安亲王正和向逸商讨着甚么。老王爷听见开门声,抬头一见是女儿,便挥退了向逸,说,明日再议罢,我想同丫头说道。
千菱与向逸点头问好,说,子逸哥难得来沪,便在园中好生住下。
阿旺,带公子去清苑厢房歇着。老王爷吩咐说。
向逸朝义父与千菱拱手作别,阖门而去。
安亲王收起笑意,走到千菱面前,呵斥说,又上哪里疯去了?也不晓得要让人跟着!
千菱心下一疙瘩,心想还是被看穿了,不管自己如何,父亲总是能看得透透的。
天天朝外头跑,嘴里念叨的竟是些奇奇怪怪的话,那西洋给你灌了迷魂汤不成啊。老王爷怒意满满。
见父亲又说上这番话,千菱自然是不肯依从的,犟嘴说,您还以为如今是清国呢,女子只能相夫教子?如今是民国,阿玛在家里让女儿恪守旧礼便罢了,难不成在外头还要避开大流么。
放肆!老王爷一掌拍在桌上,说,喝了几年洋墨水,反教训起老子来了!三日两头驳我的话了!女子安旦好,外头的事自有男人去做。
阿玛可知西洋是何等的新意,我们的民族又是何如的没落黑暗?女儿只是想在泱泱大流中尽处一份绵薄之力,阿玛如何不能成全。千菱不甘地说。
如今各路军阀混战,各说各的理,莫不是本王在外头张着这张老脸,你这日子如何能过的顺意。老王爷叹了口气。
阿玛依附英吉利,又有自小打起的势力,各方自然敬您三分,好歹也是靠您抚顺英吉利的,可若是天下太平之日到来,阿玛可曾想过又该如何自处呢?千菱说。
老王爷被女儿这一席话气的不打一出来,直直地跌坐回椅子上,你额娘不在了,我是管不住你了,迟早寻个婆家,搁那儿管去。
阿玛又说这话了,女儿如今不过十九,待念完了大学堂再议不迟。千菱满不在乎地说。
婚姻大事,父母媒妁,你额娘在你这年纪都生了你,如今你却仍然孤身一人,可是要气死本王!老王爷吹胡子瞪眼。
阿玛和额娘情深意重叫女儿羡慕,阿玛对额娘尚且如此长情,又何苦叫女儿匆匆嫁给一个素未谋面之人,忍受姻缘枷锁呢?千菱委屈道。
老王爷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女儿我,如今出落得越发明丽动人,清雅脱俗,一袭短发干净利落,长裙飘飘不失可爱,眉眼之间神似爱妻青杏,不免心下暗自叹惋,苦苦逼她早日成婚,是否真真仓促了些呢。
罢了罢了。老王爷放缓语气,那是你额娘在时定下的婚约,你梅姨的长子,同你一般留洋法兰西的,少时见过却是个不可多得的英才,贺家是新贵,你若嫁过去,当保一生平安。
婚事尚早,阿玛勿再多言了。千菱两手一摆。
你!老王爷刚压下去的怒火此刻友再次被燃气,把茶盏朝桌上一掷,吼道,宴会完了你回盛京去,待在上海是愈发不可收拾了,在老宅里好好给我收收心思。
额娘祭辰本就该是要去一趟的,早早的去也好。千菱欠了欠身子,说,阿玛早些宽衣歇息罢,女儿退下了。
千菱推开门,却见一众丫头婆子皆惊恐地齐站在屋外,见到千菱更是大气也不敢出,只把头低的看不清楚脸面。说来这些老人们也是看不懂自家这位格格了,才回来这个把月,着实让王爷气着了好几会了,就说来时剪尽那三千长丝便把王爷气得够呛,这些时日总也往外头跑,是拦也拦不住啊。
阿福。千菱朝老王爷的贴身小厮招了招手,说,你却派人去买宴会后一日回盛京的票子,就我和巧儿玲儿三人的罢。
来福打了个千儿,委身退下,拉住另一个小厮过侧门那边去了。
千菱见来福没了影儿,便穿过这些丫头婆子的路,过自己苑里去了,没走几步又回声说,阿二妈,今晚多添一些鱼肉,可不能怠慢了向逸哥。
是。阿二妈附身应和,又问,格格北上的停当可要早些准备么。
你看着买便好,到时送到雅苑来。千菱说罢,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回到雅苑,千菱搬出了从法兰西带回来的箱子,准备收拾北上带到盛京的物什。金巧帮着一块儿叠衣裳,见自家格格被赶回盛京依旧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不免又替她委屈,说,格格何苦又去气着王爷呢,剪掉头发的事儿刚算过去的。
千菱听了听收拾的动作,说不上话来。金巧这丫头打小跟着在身边,不似金玲是后来到沪才跟着的,自然是贴心窝子多了。
想起那照清国覆亡,父亲未保周全,安排她远赴西洋避难,金巧自请回到盛京守老宅待千菱守先王妃的亡灵。这才将将回国几月,金巧在沪待的时间亦不算长,这趟回盛京住来也没有数,奔波几次自然不乐意的。
千菱虽知道金巧一心为主,处处谨慎,早做打算,可世事在变,她亦不能再盲从旧礼教,父亲的老一派做法千菱看在眼里却又难以阻止,亦是心累。年少如她虽然是女儿身躯,依然有满腔报国热情不得发,怎好早早嫁作他人妇呢。
今日这般又是为何呢,听着王爷的火气不小。金巧边叠衣裳边问着。
让我嫁人去呢,说这样能省了他的心思,让婆母来教我。千菱嘟囔着。
如此不好?格格怎去拂了王爷的意呢。嗳,那可提到说给何个人家了呢。金巧吊着心思问,
千菱怪嗔地瞪了金巧一眼,言辞不悦地说,津北贺家,起事以后的新贵。
原来是贺家,哪能说是新贵呢,那是先王妃早早给格格定下的呀,嫁过去是迟早的事情,贺家人尚不曾说退,倒让格格先一棒子打死了。金巧忧心地说。
金巧啊!千菱被这丫头说的心中着实厌烦起来,勿再说这事了,有缘便自有姻缘。
金巧见自家主子被说急了,赶忙住了口,自知说话没有关口,也不觉羞红了脸,只埋头继续收拾衣物去了。
晚间,妈子来传饭。千菱换了身裙子,带着金巧走向饭堂。
晚间,妈子来传饭。千菱换了身裙子,带着金巧走向饭堂。
千菱见他二人已经就坐,也走到了自己的座位就坐。已有小丫头在替老王爷布菜,见千菱列坐,招呼了另一个候着的小丫头上千服侍。
千菱深知这是打旧年带下来的惯习,也不能一味的推却,那小丫头夹甚么,千菱也就吃甚么了。
子逸哥好久才回一趟上海,若不然便多住几日去罢。千菱笑着说。
子逸是来办事的,哪像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吓跑。老王爷滋一口酒说道。
阿玛怎的总是差子逸哥东奔西走地,您自个儿也该歇歇了。千菱有些担心父亲的身子,提点说。
向逸是老王爷大小带起的心腹,后又拜了老王爷做义父。因了同千菱年纪只相差了三岁余一些,俩人倒也是从小玩着长大的,而后千菱赴法兰西,向逸又跟着老王爷南下避难,这才总不似少年一般的总在一处玩儿了。
得了,女孩子家家的担心这些个事儿做甚,便是当下叫我骑马去盛京都无甚问题。老王爷一脸得意说。
您就爱逞能罢,子逸哥,我返盛京的时候就劳烦你多照看阿玛一阵时日了。千菱说。
格格放心便是,子逸自会好好守着王爷。向逸放下碗筷,恭谨地回道。
老王爷咳嗽了几声,说,都吃饭罢。
一时清脆声,席间无话,只能听到碗筷相扣的清脆声。饭毕,千菱问安后欠身打算退下,老王爷又说,听来福说你就带着金巧金玲,那怎够,让来顺带着几个人护送过去。
阿玛安排着就好了。千菱淡淡笑着回。
你啊,要是次次都这般听本王的话,事事都顺本王的意才好呢。到了老宅里,替我向你额娘……进住香罢,也不知此次本王赶不赶得回去呢。老王爷叹了口气,便让千菱回苑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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