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在病床上做了一个梦:那是什么?是——?杂乱无章,满是琉璃,我在理解和迷惑之间挣扎。那是什么?是,我?……你在哪儿?
我在睡梦里醒来,沉默看着周围的一切。怅然若失,却无比清醒。我的呼吸极度通畅,略带伤感,回忆着梦境。唉~我抓不住逝去的流年。青春如短暂美梦,醒来便无影无踪。我惊慌地坐在床上,我的青春全在卑劣地过活。
你知道人为什么喜欢选择片刻的愉悦然后再后悔么?因为人是一种向往幸福的动物,人不只是想实现自己的心灵梦想,人也想让自己过得好一点。
虽然一直在寻找自我的素材里遨游,但我想说的另一句话就是——千万不要觉得拜金是一种罪恶,这也是教育系统里最矛盾的一个命题。黄越扫越黄,金愈掩愈金。其实我想说的是:追求内心的灵魂,也挣够他妈的钱。
这两点一点也不冲突,而且是个因果或果因关系。这不是危言耸听,我也从来不会听什么“我要把我的青春、人生献给高尚的事业、献给贫穷的地区……),因为我知道,富裕且善良的人才能真正保护这个世界,哪怕这个人很堕落,曾走入过歧途,他也比那些贫穷而高尚的人要更有力量。
追求内心灵魂才会挣到钱,挣到钱才会变得真良善,这是个真逻辑。
我最终离开了那里,在那段昏天黑地的时光,我走上父亲的肩膀。
父亲在m区有了房产,我得到了赦免,最次也可以进z中学的普通班。更令我惊喜的是,父亲竟然暗自搞到了推荐生考试的语文作文题目——抬头一片天,我想告诉张雅乐,但遭到了父亲的制止……我担心他会永远待在那个黑暗之地,但也像个混蛋一样怀着一种暗自的鄙视踏上了新的旅途。
转学那天,我踏着轻盈的露水上了父亲的那辆路虎,在sz初中我开始了新的校园生活,尽管不是很适应,但是我很享受——新的课桌、新的空气、新的阳光、新的感觉,有时我真的不是很担心我的功课,因为这一切时时向我传达着一种理论——考试什么的都去死吧,我要好好呼吸,好好沐浴阳光。
张雅乐最终以全区二十三名的成绩进入火箭班,这是个骇人听闻的事件,一个外地的小伙子,把本地的大部分人按在地上摩擦。当然,大部分人都是z中学周围的,那些外地的仔天赋异禀,背井离乡,觉得自己身怀绝技。
而我,只考了五百多名,但也随从那些教师子女的裙带关系一起进入到那个五十人的班级(前一百名,分为a级、b级两个班)。那天阳光灿烂,我在sz中学古老的红墙那儿吮吸着绿植的芬芳气息,同时也在得意地看着那些苦苦准备中考的“傻瓜们”,还有那些被非智力因素折磨到退学的“大傻瓜们”。那时我就知道,凡事无绝对,一个房产证过户转让生意就可以突破地域,一个亲近的人就可以提携你突破体制。班里的大多数人都是教师的子女,他们中间也有人成绩根本不达标,但是没人会调查或在意你的过去,因为我们都算是果实的品尝者,根本不觉得这是种不好的事,反而觉得这种事很酷很有面子,并且乐意与那些不达标的人做朋友,因为他们后续的测试竟然比我们考得还好(我的成绩也不算太差)——这说明他们是一些“潜力股”,大概继承了“教师基因”的严谨活跃性,而其他人是“绩优股”,只是第一场考试发挥得好而已。
我自由地跑出学校,去以前的老家找张雅乐,看到他围着教学楼整整跑了十五圈。我本来以为下午要约他去打sc(星际争霸),但那个一直喜欢他的,也在“小班”的女孩硬要陪他聊天,整一下午。她没有考上火箭班,也没有出局,只能留在本地高中的推荐生班。他们惺惺相惜,可张雅乐后来跟我说,那天的谈话让他厌烦,他根本就对那个女生没有了意思(多年后他发现,是成绩的兴奋掩盖他真实的感觉,他是喜欢她的),他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一个考上火箭班的“小班”同学愉快地跟我攀谈。
“信基,回来了?”
“是啊,哈哈。”
“考得怎么样?”
“不知道,反正跟你一个班!”
“哈哈哈哈哈!”
“吼,吼吼,吼吼吼,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
静谧的“小班”躲避在学校后区的一角,拉上窗帘,成了天然的棋牌室。提前逃离了中考的人,盛春时光,华岁未央,不知岁月漫长。我们玩着真心话大冒险,男男女女把彼此亲了个遍、摸了个遍、搂了个遍。虽静悄悄的,却欢乐得不知所措。极度欢畅、极度放肆,就像一场淫荡的公司化妆年会。
我忘不了张雅乐的欢笑,但他却跟我说:“一群空耗了九年的人,没有一技之长,又要从零开始,却洋洋得意,总有一天会走向灭亡。但又有谁愿意管以后的事呢?尽情地嗨吧。”他总是在一些欢乐盛世时刻说一些吊车尾的话,但他就这样,又能怎么办?哈。总比那些因为自卑而辍学的人要好得多。
十六岁,我们被欺骗这是个人生节点,后来我知道,张雅乐说得没错,人生根本就没有节点,也没有什么停顿。时钟总在向前走,但他似乎忘却了。很多人都忘了这个命题,多日后,我们被z中学传唤提前集训。轻快的步伐,炫耀气十足的新朋友,那段是所有考试高手们的玩乐时光,那个全区第一名在集训结业的时候已经玩到了倒数。我一直是倒数,张雅乐也退步到七十多名。
z中学就像一只巨大的吸血虫,它的每一次筛选都意味着一次宏大的交易,父亲已经在这件事上花费了很多,比如,购买了学区房的过户权(就这三线城市边缘,学区房最高炒到十万一平米,所以很多人并不会购买,而是转而购买过户期限,期限已到便会收回房产)。但它仍不满足,又在那顶尖的一百人里选择了五十人作为奥赛班的选手。它对外界发宣传单,说只是自愿参加,但那些中考来的同学却根本无缘进入。这个班将配备z中学最好的师资,这都是被隐藏的消息,但父亲提前得知了,就帮我报名了这个班级。当然,张雅乐一定会报名。这次障碍,就像一次无声无息的内选会,那些高中老师的孩子顺理成章地进入了这个体系,那些“城堡之外”的人根本不知道这个事件的存在。
父亲依然不满足,内疚没有帮我调户口的能力。他的公司已经开始衰败。我和南雅已经走上了不同的路,她去了w学校,我来到z中学。她学了艺术,进入一个烧钱窟,而我,和张雅乐,也要进入一个奥林匹克竞赛烧钱窟。我们都选择了物理奥林匹克,也有选数学、生物或信息学的,或者任意搭配的。
我们又进行了一次大型考试,我已经退步得没有了底线,张雅乐掉落到了八十多。后来,所有的报名者被秘密组织起来进行奥赛训练,因为都“天赋秉异”,最后的又一次测试草草了事,我们都被分到一班——奥赛班。
多年之后我才明白,那些封锁起来的奥赛题库原来价值连城。
假期,没有丝毫的闲暇,虽然是敷衍过场但也梦一般的飞速耗完了。
记得开学那天,我们被剃了平头,不剃平头就不能进入学校。其实这个世界上只有三个地方需要剃头——监狱、寺邸、学校。家长完全遵守,学校完全配合,但有同学已经有了逆反情绪,甚至吵着要自杀。我至今仍不知道剃头和学习到底有什么关系,可能是怕发型太美会导致早恋,进而影响学校的升学数据。倒是那巨丑的发型让我自卑了一秋天。那一天,所有人都被首先扼杀了一种资质——审美观。审美观与社交文明有重要联系啊,没人会喜欢一群秃子去参加重要的面谈的。走进学校,我们发现了一个不用剃头的秘密学园——国际部,他们长发飘飘,绅士淑女,衣服也是专门设计的,与我们的宽松款式完全不同。他们不用跑操,不用出席枯燥的仪式,更不用听中文高中课程……
其实z中学也没什么好的,并不想对外宣称的或是它雄伟的教学楼那么好,接下来的三年,我接触到的最多的词也许就是女人、考试、喝酒、篮球鞋以及谁又喜欢上了谁这样莎碧问题,还有对学生的一切都看不惯的领导。
领导们虽然嘴上不说,但总爱拿阶级差异开玩笑。比如:第一天,本地人站一堆,外地人站一堆,我和张雅乐尴尬地站到了两个地方,像是隔着一片“森林”;当着很多人的面追问父母的职业;大声在班上宣读“贫困人口”信息……还有性别差异歧视:女生全坐教室前面,男生全坐教室后面,防止早恋。
其实这时我还不会意识到,有些人的下场注定不会好,因为这个班的大部分人是城市的顶尖分子,小部分是城乡结合部的变异分子,我属于极少数的裙带分子,与其他班不同,城乡结合部的人只能考全区前一百才能杀入这个班,这就意味着这个班级的阶层没有中间过渡阶段,或极高,或极低,我就像一个幽灵窥视着这一切,没人能比我更有位置去体会这些。
提前预知吧,城乡结合部的人基本没什么好下场,那种顶级变异体只是极少数,大多数的结合部分子最后都表现不优。为什么呢?我无从得知,但我猜测是因为他们的内驱力很差——家长会时、出席活动、沟通交流项目、成绩反馈以及一些家庭项目的实现上,他们的家长确实会弱很多很多,这点从家长会的衣着、打扮、谈吐上就能看出,我妈应该属于那类层次低的人,但她真的很会打扮,怪话巧话张口就来,这真不是吹!我妈老牛了,口口声声说:“我是为了你啊!那么辛苦地……”千万别被她的话给骗了,我们家没钱的时候我一年也就花一万多,剩下的钱都让她和我爸花了。她还是与我那些老家来的同学的家长有区别的。有很多人会说:这有什么区别呢?最直观的体验就是摊贩、工人、装修师、农民的子女与会计、教师、职员、代理商的子女有些争取力上的差异,因为每次活动前者的积极性总低于后者。有人会说:“这是他们的自信力不强,见识短可以努力去克服啊。”但我觉得真不是那样,因为一到了高中氛围就不一样了,相比初中就更社会一些,那时我们十五六岁,思维认知很差,而且接触社会也少,那些差异性的阻碍正在一天一天摆在我们的面前。总而言之,他们就是不喜欢争取,这是一个结果、事实,因为他们觉得有些活动根本没意义,比如说“心灵摆渡”——通过心理讲师的讲述现场做一些表格测试,这个活动前者的父母基本做得烂七八糟,就是(我的表情突然狰狞疑惑)——反正就是什么也不会,就是不懂怎么弄,起来发言时就更尴尬了,这就会造成老师要投入更多的时间沟通,也就对他们的子女心生厌烦。
换谁谁自卑,而且第一印象有了,后续老师的态度也会有所不同。
我觉得这是人性规律,因为你不可能对牛弹琴时不厌烦。你可能就会说了:“活动做不好,做题好不就完了?”我想说的是,还真不行,最多只能在中游徘徊,这是一个结果、事实,不知道是他们的脑子里少了根筋还是什么,他们的变异基因没有表达出来,看起来总是傻傻的,就像一根木头着了火,再怎么着火也是木头,落下一堆灰尘——这句话的意思是,他们总是很犹豫、低沉、胆怯甚至平庸,有一些天生的影子,比如说:科技交流会时,一些教授的子女常常会谈一些“人工智能与人性”、“太阳黑子的影响与想象力的联系”这样的富有创造性的主题,而他们就往往不会发言,或者只是谈一些“科技是把双刃剑”、“网络游戏的危害”这样泛泛而谈的东西,总之可以蒙混过关,但价值观还是有差别的,顶级教授的儿子和农民的儿子共处一室,大企业家的女儿和摊贩的女儿共处一室,这就我们这个班级的特征,这总带来很多尴尬。智商变异品种若在超级落后的地方出生,大家都匮乏反而会脱颖而出,但现实不是这样。如果一个天才有幸出生在一个极其偏僻的省份,那他就太幸运了。
我会感叹,这个国家或者是这个社会真的太神奇,怎么会这样?
说实话,我属于傻的那类人,我差不多是最傻的。
但我不怕,因为我调皮,调皮就够了,这点遗传我妈。
第二天,班上的几个有声望的家庭被班主任秘密召集。包括我在内,很多人聚在办公室里,讨论是否有意愿让自己的孩子进入国际部接受教育。
“刘老师,为什么以前不说?招生简章我也没收到。”
“我们以为你们的孩子都是自愿参加奥林匹克的。”
这时一个家长突然指着另外一个家长大叫:“诶!你不是?你是冯秀丽吧。”
另一个家长突然回应道:“不是啊,你认错人了吧,我叫冯倩倩。”
“不不不,你就是冯秀丽,你爸不是在家里卖猪粪?”父亲忍住了笑意。
“哈哈哈哈!”所有家长和孩子哄堂大笑,“猪粪——噗!~嘻嘻嘻——”
那个家长听到这个与她的漂亮服装不符的词——zhufen,羞红了脸。
“不是不是!你认错人了!”
“怎么会!哈哈!你就是冯秀丽吧,难道是我记错了?应该不会。”
“嗯,受了苦了,受了苦了~”有人安慰她,似乎在庆祝她现在的胜利。
(我有研究,猪粪绿肥一车两千三,旺季每天两三趟,原料不收钱还倒收清理费)父亲从没这么开心过,猪粪的事有时竟能让他笑抽。最终我选择了支付巨额学费进入国际部,远离了张雅乐,还混入了家长群。但我只在国际部待了四天就回来了,我发现我是个英语白痴,而且还要时不时遭到普通班的冷眼。
“you should get your place.”那天一个华裔外籍老师对我说。
“您可以说中文么?”
“你应该正视(找到)自己的位置,你值得这里的待遇。”
后来我明白了她的话——走自己的路,让穷狗说去吧。可我最终还是退出了,那套板正的国际部校服至今仍锁在我的衣柜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无法融入那种英语的氛围。我回到奥赛班,虽然也有冷眼,但毕竟“名正言顺”。我后来一直怀疑是我的家庭基因阻碍了我的选择,因为那天有声望的几个家长的孩子确实大多进入了国际部,我的心境决定了我难以融入进去。
回归奥赛班的第一天,校长就来班里讲话了,我觉得他确实是个梦想家,不然也不会后来把林莽请来,说什么要培养诗人,让张雅乐出尽风头……
“同学们,我知道你们都身怀绝技,你们是精英中的精英,但我要告诉你们一个现实,虽然z中学是这个区最好的中学,但已经好几年没怎么出过q大学和b大学的学生了。我是个有梦想的人,我想要对你们说一个秘密,五年前,我彻底按照要求推行了创新素质教育,又是机器人,又是做实验,没有早晚自习。那两年,是咱们学校成绩最差的两年,遭受了其他学校的冷眼,素质是上去了,可是又有什么用?……这个奥赛班,是为了让我们学校有更多的名牌大学,你们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学好奥赛……我也很纳闷,搞了这么多的奥赛生,为什么最后一个从事的人都没有,也从没怎么拿过国际奖,我觉得是因为没有艺术的熏陶,为此,我特地为你们配备了一个教语文的班主任……”
有人在暗自笑,笑这诡异的逻辑。学校为了撑门面,做了强制的奥赛实验计划,我们此时还不知道,只是一昧地遵循“最优原则”进入了这个模式。
为什么最后一个从事基础科学的人都没有?这就像句屁话,该学奥赛的人在这个时候早就被省或国家的集训队物色上了。人都是趋利的,所有人都隐藏这个原命题。但那个时候,我的确很振奋,我觉得我就是牛顿,是伽利略……不光我,所有人心里都产生那种科学家情怀,而且在后来的学习中,真的有很多同学爱上了那些科学家们的古典情操,谈论着科学史。当然,令营机会、访问机会……这些都没有事先告诉我们关于名额限制,这在后来引起了纷争。
有个极有天赋的同学——谢晓航,在高二就学完了朗道(物理学书籍简称),他很鄙视少年班(少年班比竞赛的难度小)。他是张雅乐的好朋友,与我关系也不错,是个物理疯子,与张雅乐格外投缘,教学楼顶层的废弃阁楼总是有他们的身影——一个列方程、一个想诗。看来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直到此刻我还被洗着脑,觉得国际部很烂,高考、竞赛才是最牛逼的)
学期开始了,奥赛这条路很多人都是玩不起的,学校为了增加寥寥的名牌数量,砸了上百万专门培养我们班,其中请奥赛教练就花费了几十万。我们班在高一就学完了大部分高中课程,其余时间就在学校某处的幽暗自习室里研究,或全国各地去游学。但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一个最关键的问题——真的没有几个人会对基础科学感兴趣,我们是一群为校争荣的试验品,多年以后,当我跟随张雅乐的脚步进入教育商体系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这一点。张雅乐则就是那种喜欢看本质的家伙,有天他对我说:“这样下去大部分人迟早会翻车的。”
没人来得及思索后面的命运。我们斗志昂扬,但其实是在苟延残喘——没有几个人会对那些枯燥的算式感兴趣。但我们仍不罢休,花了大价钱去s城购买垄断的奥赛资料,并去w城购买高考垄断资料来补充我们原本就一直在耽误的文化课。这就像个阳谋,大部分人就像温水里的青蛙,被慢慢地烹煮,直到遭殃的那一天。但,所有人都处在一种执迷不悟之中,也想与市中区那些鹤立鸡群的学校斗一斗,也不明白我们会大概率成为学校虚荣心的牺牲品。
张雅乐依旧闪耀,他在班里的最好成绩是第一名,英语格外突出,而且有次还因一眼看穿一个复杂的空间几何题而让人刮目相看,后来有人说他看穿了什么“祖暅原理”。而我则一直是倒数,这并不让人意外,因为我根本就不是“优等生”。学校想要培养一群有素质有脑子的年轻人,我一直不相信这一点,因为自从进入这个班起,我的脑子就他妈的从来并没有被关注过。
欧美的智商分班制真好,聪明的人一个班,笨的人一个班,多好啊。
高一下学期,学习生活进行得差不多了,这时我们发现,“本地人”和“外地人”的差距渐渐显现出来了,这一点也是张雅乐发现的,张雅乐的成绩在逐步下滑,这也让他焦虑万分。有天他对我说:“你发现没,从外地来的同学成绩再也考不过本地的了。就拿数学为例,我们初中主要以几何方法为主,但这些本地学生却有很强的代数基础,这简直在知识结构上吊打我们。我们是靠老师的强迫性知识考进来的,所以有更大的学习惰性,慢慢地就跑不过了。现在也一样,环境的压迫更甚,这肯定会使所有人蒙上一股探索的惰性。”
他说的一点也没错,那是一种骨子里的不同,埋在不同的“人种”的心灵深处,在面对题目的时候便悄悄发挥作用。我的成绩已经掉出了天际,有时我会觉得我已经没有资格待在这个班级了,而且有的老师也会时不时地拿我的成绩开玩笑,觉得我应该主动退出这个班,我越来越没有存在感。记得有一次,我失去了上课的兴趣,放弃了沉闷的教室气氛,呆呆地望着玻璃窗外飞翔的鸽子,太阳的光点在睫毛上变大又变小,然后英语老师就让我站了起来。
“信基!站起来!读一下接下来这一段英文。”
我不知所措,连忙站起来,小声问同桌应该读哪一段。
“today,i……”我不知所措地念着,“老师,这个词不认识。”
“什么?freedom都不认识?你是白痴么?同学们告诉他什么意思。”
“自由!!自由——自……”大家阴阳怪气、稀稀拉拉地说,也有笑声。
“知道了么?英文中文念一千遍!什么时候念完我什么时候讲课。”
“freedom,自由,freedom,自由,freedom,自由,freedom,自由,freedom,自由,freedom,自由,freedom,自由,freedom,自由……”当我大概念了八百多遍的时候,我感受到一种奇耻大辱,而且还有耽误其他人的内疚。那一刻我彻底对英语失去了信心和希望,我真的认为自己是个英语白痴。
“你这二货!下学期别来了!坐下吧。整天考倒数还不认真听课。”
那段难以赘述的高中时光,经历过的人大都明白。待在那种环境里,我只想去厕所拉屎,或者跳楼,除非不让我看见成绩单,不让我看见熟悉的周围人,不让我看见那些一门心思、一目了然、一板一眼、一言不发的人。
为了追求奥林匹克竞赛的成绩,领导不惜彻底毁掉文化课的进程,把所有人推向奥林匹克,甚至把其他班级的文印费私自投资了我们班。这种别人施舍的梦想的确难以让人接受。十六七岁,最难决定的就是这辈子应该干什么,可那时候所有人都没时间思考自己的优势,只能服从hs中学的军事化模式。
“剔除杂念,凝神静气,今日的奋斗就是明日的幸福……”全校的音响系统整日播放这幽魂般的生硬的广播,我们就像一群发条机器人咔咔地做着动作。当然,还有时不时在班里播放的励志视频,大都是些欧美电影热血镜头的混剪,有班主任也纳闷,中国人怎么拍不出这样的东西?明白人都能感受到,这是一种虚张声势,包括每天早上的宣誓,机器人一般的宏大跑操,各界的应援和造势,搞得就像非法传销——过度的正能量和负能量都会让人失去理智,这显然是“正能量型理智缺失”看似是一种奋斗精神,其实搞得班里的气氛苦大仇深,随时可能发生暴力。人们的脸上似乎也写着:“我所害怕的,是我配不上我所经历的苦难。(陀思妥耶夫斯基)”这种风格是有准确名字的——美学——利用巨大的阵仗来迷乱个体的双眼,使之失去思考力并沉醉在绝对服从的使命感中。他们有目标?不,只有欲望。目标让人理智,欲望让人迷茫。
令我欣喜的是,会有新的年轻教师加入教学队伍,有些老师也会给我带来青春向上的生命活力,但有时这些新鲜血液也会受到老一辈风格的框禁,稍微散发出年轻姿态就会自我纠正,变得矜持、格外“神圣”,像是在附和这种气氛,随时要打仗的气氛,而这,也是这严肃氛围的解构产物。但一到了那个幽幽的、建筑前卫的、藏在校园一角的国际部,这些东西就会不存在。
说实话,国际部的学生要比普通学生长得好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脚步轻快,脸上富有光泽,很多女生会因此跨过分区线主动去那里献殷勤,把他们当偶像。老师们也会变成另外一种风格,当他们去那里“做客”时,严肃的姿态也会慢慢放松,就像一抔水慢慢渗入另一种土壤,与外国教员交谈甚欢。
学校需要竞争来得到资金援助的垂青。但仇恨氛围却破坏了自由的人际关系。其实,这就是国际部不参加任何集体活动的原因,他们总是走在另一条轨道。那种隔阂是潜藏在人心的幽灵,有人咬牙切齿却假装浑然不知,就像每次班里的表扬会,所有人都会笑着为成绩好的人欢欣鼓掌——鼓掌完,所有人又以一种倦态的不以为然的表情埋头无声的暗自沉吟。这儿的气氛不同于那些包容性的城市,喜爱放礼炮、走马观花行酒礼的“状元”总是不知去向。
春夏秋冬不断飘散升华,竞赛的课程也揭开了帷幕,那些命运的秘密一个个展开,在一幅瑰丽的画卷上尽情涂抹。一个资深竞赛教练的日工资大概在几千到几万块,当然会有诸多普通老师会咒骂这样的高度收费,同时,他们也苦苦批判着制度的不合理,但无能为力,他们总不能砸掉自己的饭碗——他们除了听话地拜倒在应试教育巨擘之下并以此活得成就感之外,别无长物。
记得那日秋风飒飒,我和张雅乐踏上了dz教育的征程。住酒店,学物竞,我们结识了无数与我们相同的形形色色的人,如同见到失散多年的亲人。每当提起竞赛云云,大都苦不堪言,不是缺少教材,就是缺少老师。大部分人都在混日子,或者直接在那些卖艺教授的念答案声中昏昏睡去,我的理想主义就是此时被磨灭的。因为真的听不懂,他们也讲不懂,只不过是在照着书念。至于牛顿、伽利略、笛卡尔什么的,已然变成了我们装逼的幌子,离得太远太远。
我们在酒店里喝着啤酒,谈着梦想,另一个房间的一个同行的女生得知后,竟然哇的哭起来——感觉与一个十岁小女孩第一次差不多。那时我们都很单纯,她看到我们堕落的样子一脸嫌弃,还给她妈打了电话,我还得向他妈道歉。是啊,那时好单纯,别说喝酒,更别提啪啪啪了,尤其是我这个班的人,就是一群书呆子,有那心思也会闷在心底,只能偷偷打手枪。这件事郁闷了我好久,直到今天我都没想清楚我喝酒碍她什么事,也许可以理解为她对学习很上心,不允许周围一切威胁学习的事发生,可惜她后来考得还没我好。
那段时间,奥赛班基本是空荡荡,所有人都在外地求学。
……
“我受不了了,我的高中时光就献给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物理公式?”
“我早就受不了了,大哥,你也知道我的成绩,你还好意思说?”
“照这样下去,竞赛和文化课要两空啊,学迷糊了都。”
“文化课好多内容是错的,千万别用竞赛解文化课。别钻牛角尖。”
我们看着那些高傲无比的代理人员和卖艺的教授,没想到多年后竟会加入他们,成为其中的一员。我多想告诉那时的自己,不要在那里浪费时间了。
闲暇时光,最爱的还是在篮球场度过,男生穿着各式各样的球鞋“吱吱”地摩擦着地面做着炫酷的动作,那些狗屁动作根本不会得分,但至少会让在一旁栏杆那儿观看的女生眼神放光,尖叫着欢呼,但是她做不出那样的动作,她们模仿男生时打球就像是一群绵羊软弱无力,腿似乎也不适合奔跑,总之吧,我觉得女生不适合打球,她们只适合在一旁观看。我以为篮球场是最快乐的地方了,我喜欢用身体优势,但张雅乐技术比我好,最重要的是在球场上人们不用在乎那些考试成绩,或者贫富问题,最多只能体现在球鞋攀比上,比如james、curry的同款球鞋,人们会觉得:“唔!这鞋牛掰!”但不会心生仇恨或者是怎么样,只是觉得很酷,该打球打球,该配合配合。一起打球就是兄弟。球场是唯一让我感到活着的地方,尤其是在这个阉割掉体育课的地方,两个球队的竞争和对抗才让人感到活着。我一直觉得体育与国力有密切关系,体育关系到一个人乃至一个群体的抗争、争取、探索的精神面貌,我觉得是有关系的。
听闻学校的负债已达三千万,主要是为了购置3d打印机、vr设备、买书(图书馆连续数年从未开放过)、ai人工智能实验室(你知道,就是那种贴着很多宣传画的玩具房子)撑门面——我们都哀叹:这些钱花在竞赛上也好啊。
我们基本没什么假期,一直在学习、空转。果不其然,学校突然撤资,我们回到了校园,经历了一段小假期,这让我无比兴奋。回到家里,打开笔记本,开始玩lol。接下来的尴尬经历让我永生难忘,在我厌倦了lol之后,我播放了x片,把音量调小,打手枪缓解着压力,这时慧姨突然走了进来……
“信基啊,你帮我看看……”她低头走进来,“啊!对不起!”
随着一阵剧烈的抽搐,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白色的液体在惊吓中四处飞溅。我的裤子全脏了,下体就这么羞耻地展现在她的面前,虽说以前她给我做过性教育,小时候也支持过我拿她的内衣自x,但头一次看到我……
“哦~”她转向别处,这时画面里男人的x具还在女人的嘴里顶着,慧姨临走时还看了几眼,翻白眼说:“我的乖乖~”当晚她就扔给我一盒避孕套。晚上吃饭的时候,慧姨趁爸妈不在还目光躲闪地跟我说:“信基啊,这性成熟了,男男女女就不应该扭捏,别害怕,扒了裤子直接x就是,咳~。”注意,她直接用了“x”这个词,还咳嗽。她这句太可爱了,刚吃的饭我瞬间就喷了出来。
“噗~咳咳咳咳~”我剧烈地咳嗽,“你,咳咳!说,什~咳咳!么?”
“慢点吃。哎呀,没什么,关心你嘛,怕你有心理负担,性冷淡。”
尴尬吧?下一次就是与见真那次了。
假期完,我们独自在幽暗的实验室摸索。由于撤资,我们被教练抛弃,整日醉生梦死,看小说、玩手机、下围棋、聊八卦……我把这个实验室探索了个遍,这才发现了当年校长的创新教育——那些破烂的机器人耷拉着脑袋,似乎在说:“我当年可不是破铜烂铁!”再后来,创新教育办公室的任务就成了前文的——专利买卖,一千块一个,只需要胡乱画几笔,就可以得到专利,而这竟然被当成创新教育的旗号向外宣传,极少有人知道真正的原委。但我爱那个竞赛教室,因为师资有限,很少有老师来管理我们,所以我们就像一群放飞了的鸽子。那教室几位宽敞,可以玩儿滑板或是在楼道里打篮球,但我们最爱的还是跳台阶,就是比谁一次性跳得台阶多,奇了怪了,学习好的家伙反而竟然跳得更高,难道是他们脑子好所以对身体的控制力也好?……我们在教室里听风听雨听音乐,做题作诗做游戏,冰沙题杀三国杀,看着窗外摇曳的树影,想象着外面普通班的规律性上课的样子。我爱那段时光,那是我二十年人生中最安全、祥和的时光,同学之间没有隔阂,没有老师管教,就在那个静悄悄的宽敞教室里,尽情地玩乐、看书、喝果缤纷、蜜茶,而且傍晚吃完饭大家还会轮流上台发表自己最近的感想、新知——张雅乐往往回将文学和艺术,我一般就讲讲全市的游泳池的水质,王嘉豪会讲第二次世界大战,还带了本禁书我的奋斗,谢晓航则会讲自己新发明的解题法或物理学史、托马斯杨……
竞赛学得好的人,只有顶端那几个,他们大多数只是用解题套路硬撑。但我们不知道,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有极少数的天才年轻人如同开挂般,被各个集训队物色到,或者早已经获得了签约名校的机会。我们的信息太匮乏了。
有人可能会怀疑,我为什么把关乎资金的事看得那么重?其实资金直接决定了这场战役的前提——没有资金,连教练都走了,赠送的房子、办公室……都挽回不了。而且,这些钱的来源很多是来自那些普通班的缴纳。
划重点,我后来对那段时光有了更清晰的理解。
如果说,晚上学到七点考六十分,学到九点考八十分,晚上学到十一点考九十分(为了避免恶意竞争,住校生禁止在宿舍熬夜,所以走校生更占优势),这应该算是合理的。但如果学到凌晨,考接近一百分,那就不太正常了。
为什么?老师常宣扬:“一分一千人!”但在人口大省,这就成了一种空耗,不仅仅是因为九十分也许等同于其他省八十五分,而是这种熬时间带来了“自杀防坠网”和诸多心理疾病以及“吃饭、打水、洗澡三选一的时间分配模式(一般人会选吃饭,所以没人洗澡,班里味道很冲)”。这就如同一个地下城与勇士,最稀有的装备是有限的,若没钱买,就只能熬夜爆肝打boss,这往往会引发其他学校一起来打boss,一起爆肝,这就不是单纯的考试了。
这是结论么?不,结论是,这进化成了一种资本经营,这也是为什么那段时间我对资金的走向思考良多——撤资、3d打印机(从来不用)、新校区……学校无时不刻不再思考着向外扩张,开始收取更多的莫名其妙的费用(管理费、补课费等),甚至有意愿学习某些超级中学建立“新产业”(比如,华侨国际校区——极低的分数却能享受同等的招生待遇)。这像不像资本家压榨工人?
我们失去了身心上的健康,这应该也算是某种剩余价值,它转化成了校方的扩张资本,让本就一片红海的市场变得更加丧心病狂,各个学校进入了军备竞赛的状态,这从来没有过,高三模拟分最高已经压榨到了731分。
731分什么概念?也就是满分减去19分,这意味着解题细节已经被削砍到了极致,s中学以外的其他中学会震撼,但更多的是无奈。由于优质生源被集中到我们学校,这也不足为怪,所以在某种方面,学校只是个资本端口,因为那些优秀的、智商高的、习惯好的、有背景的人大概从一进学校就是那样。
在几年前还会有优秀毕业生被邀请到学校做讲座,但现在越来越少,因为高三时听说一个学长被邀请时对校方说:“好啊,多少钱?”学校一听就蒙了:“培养你这么久还需要钱?”他说:“我考上名牌关你什么事?我的时间宝贵得很。”其实我们变得越来越“通透”,知道学校的性质已经渐渐发生了改变,优秀的校友也会沦为一种资本扩张的噱头而不再是学校气节的一部分。
后来我知道,甚至有的大学会给高中母校发宣传涵以表扬在大学里表现好的学生,而学生本人却根本不知道,校方则会把宣传涵贴在那面贴着各种“xx荣誉单位”荣誉墙上,宣传了本校,也宣传了合作大学。所以我渐渐对学校的“虚荣墙”失去了兴趣,因为真正有学术底蕴的学校不会干这种蠢事。
不是说731分不好,而是这已经成了一种“内卷化学习”(内卷化:长期从事一项相同的工作,并且保持在一定的层面,没有任何变化和改观。这种行为通常是一种自我懈怠,自我消耗)。层次分明,没有竞争欲望,甚至再理智的激励活动都无济于事,因为不管怎么竞争也无法超越一个已经饱和的分数池。这种现象看似平稳,但其实一直在消耗一种最宝贵的资源——时间。但更可怕的应该是那种氛围带来的潜意识理念——我无法改变。我想三年后我的大学生活也有这种影子——几乎所有人都在寻求一种一劳永逸的岗位。没有文化和技术的人内卷化很必然,但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还这样就很值得思考了)。
选拔性比赛出现731这样的分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已经没必要继续加力了,该出现的已经出现了。我把这叫“滞潮”,这往往会造成数月的思考人生。
唯一让我欣慰的是,我们的校长至少是个爱“诗”的人,通人气的人,这让一些变态的规定执行得不是那么严格,间或会让学生们散发些许生命活力,也会在某些夜晚组织些茶话会认真交流,看着轻松的气氛泛起会心的笑容。可那时我真想告诉他,有些事情只有小孩子明白,他不会明白。
那段时间之后是张雅恹恹不安,少言寡语的一段时期。我也有点恍恍惚惚,走在行道树间、阳光下,有时会闪现出一种突然的自我,并怀疑自己做这一切的意义,仿佛迷失在寂寞冬夜。那是一种潜伏在意识深处的厌学症,包含未来、本我、恐惧等概念。与他一同病的还有一些同班同学和高三的学长。
……
“活着是为了什么?我已经厌倦了他们期望我变成的那个样子!”
“你想太多。人可不能想太多,尤其是在现在这种关键时期。”
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没有什么经验。人总是喜欢说着大话安慰别人。
“这根本就不是我……保住第一名的代价,大到你无法想象。”他说。
“嘿!我巴不得考第一呢。”我说,“你太过于在意这个世界的负面了吧。”
“我真想改变这一切,改变这个糟糕的环境,我已经受不了了。”
“想法挺好。怎么改呢?这个环境真的需要你改变么?你以为你是伟人?”
他的想法难以捉摸,他甚至想让所有人都走上更高级。合理的轨道。
“我一定会后悔。这条路太拥挤,限制了我的想法。我想改变这一切。”
“随你。你受的刺激不轻。虽然我考不过你,但我知道你这叫愤世嫉俗。”
“不,我只是怀疑而已,愤世嫉俗和怀疑精神是容易混淆的……”
也许真是这样——这个社会的进步就是那群愤世嫉俗的人推动的。
他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同另一个我不怎么熟的高三学长。在这种精神病院,得病是很正常的事,那个学长考过年级第一,不过因抑郁休学多次。
张雅乐的一言一行开始了质的改变,我私自认为,这是因为他固执又冷漠的父母影响了他,所以他变得空虚,想要改变这一切,想要补偿内心的梦想。那就是那次操蛋的“小革命”,他沉浸在诗歌里,疯疯癫癫,郑重其事。
看看吧,这是当时我pad里存的作品。他当时发给我的。
他的日记就是这种心理状态,你可以心理剖析一下:
梦里的妈妈,你在深夜里哭喊
脆弱的家,碎念零星,而我还那么年轻
熟悉的列车,业已不再停停
当一个人心灵已超出家庭太远
又众叛亲离地走上未知的朝圣之路时
他就是世界上最孤独的人
他是弱者,只能向恶魔祈祷
不停抵押自己,签订血的契约
没有上帝,上帝是属于强者的
但他依然可以说
我来了,我见了,我征服了
这就是他与恶魔之间的信任
我觉得,现在想想,这些不足为怪,张雅乐总是与众不同。每个人的心域也有不同能量、边界,这决定了他跑出来的气势和轨迹。这就如同一个连机票也承受不起的人无法放开手脚做事,因为他的钱不够用,同理,如果内心的能量不够用就无法把念想推到偌大纷繁的世界,只能流于平凡庸俗。
他就是——就是有些不一样,极度厌倦没有价值的东西和事物。我常常觉得他是天才,但走了一条弯路,但仔细想想又觉得他确实走了一条正路。老师觉得他唯一的失败就是成绩下滑,觉得他自私,觉得他是个“不孝子”,亏欠了父母,但“亏欠主义”前文已经分析过了。除了我没人理解他。当时我们还对出版这件事一无所知,甚至对文字一无所解,而他的书却已经上了议事日程,这真的难以让人相信,如果说他成绩好这还没什么,但社会上的事……
可是,他在出版社方面又做得那么成功,这本身就让班上的人觉得奇怪,觉得——咦~他怎么还真做得有模有样?他怎么还真的全校出名了?他怎么还真的找到出版社并赚到钱了?看样子,他还真是这块料?
我感叹:如果一个人的兴趣恰好是他的事业,那这个人就赢得太彻底了。
我不知道其他学校怎么样,反正在这个落后的地区,他的事迹在我看来是很牛逼的,他让我意识到想象力是种最稀缺最奢侈的东西,可化腐朽为神奇。他让我觉得:哦?这也行?不行,我也要抽时间做点与众不同的。
那段时间我注册了多个公众号,专门写一些科技刊文什么的,后来并入了乐文社。但我觉得很不适,感觉并不能做到多么多么厉害。我发现,找到并遵从自己的内心是不容易的。而且,我知道为什么教育产业那么暴利了,你想想吧,十八年刷题生涯,学生的社会价值基本为零,除了去当辅导老师……
他开始带着欢笑,开始筹划一些班级的提议,比如:课间一起唱歌。这件事真的奏效,班里的人真能唱,我也莎碧地跟着唱,而且歌声具有传染性,其他的班级也会在课间飘出歌声,从此五楼有了音乐;他建议实行值日班长制,那是在一次校内人大代表的选举会之后,所有人都对一个素不相识的老师进行了煽动性的投票,他对这种毫不知情的选举表示反对。他在第二天向班主任提议每日轮流当班长,并且每个值日班长还要在晚饭后在班上念自己最近的感慨,并且把这个朗读时间变成了诗朗诵会,这个制度很快在全年级都实行了。
也有很多人骂张雅乐太特立独行,是个不知好歹,不尊师道,不好好考试却整日吟诗作赋的傻瓜蛋,但每每经过别的班看见他们在念感慨时,也能见到那些其他班同学脸上的微笑,这绝对不是“不经审视的人生是不值得过的”、“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这样的狗屁句子或个人誓师,这个制度挖掘了我们的心声,只在乎最实际、最直观的现实问题——心理、对未来的迷惑、家庭分享、近来的感慨……改革者确实都要背负骂名,确实是这样。那时张雅乐就以身试法,给了我启发:舆论无法被战胜,因为嫉妒是说不清的。
当这些事发生的时候,张雅乐已经基本荡平了图书馆和书城。
——就这样,我们收获了歌声和表达,这让整个学习气氛缓和了很多,而且这些举措得到了生物老师的肯定。我们的生物老师是个虚无缥缈的人,也许和张雅乐是一类人,他父亲是y城官吏,他曾经为了和自己的女友在一起放弃了自己的高分大学;他还是个摩托迷,他说:“如果有一天,我和我的机车摔得粉碎,那不是一种悲剧,那只是我的选择。后来,他开始在生物课上播放春江花月夜、命运交响曲、月光……我非常欣赏他的处事风格。
再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这些事情传到了另一个梦想家那里——校长,然后校长就把林莽请来,张雅乐通过他的音乐剧一炮成名(不要想歪),得到了鲜花、掌声、欢呼、迷妹、合伙人、约稿、明信片……只不过,这个过程不仅让学校变成了“爱的海洋”,还让张雅乐从班级前列掉到了全班倒数第一,而且还引来了他舅爷的愤慨、老师们的围攻以及班主任对升学率目标的失望。
我觉得他真是个“奇迹”,他是班里唯一一个考过第一名和倒数第一名的人,有次他一下子从年级472名进步了463名,到了年级第9,之后到了年级第4,然后又下滑到了第273、256、301,然后又到了第19、第14。
不明白他的脑回路。
“张雅乐!xx老师找你!”是那段时间我听到的最多的传唤;有次,我在办公室静静地在另一个老师的桌子上找资料,恰巧听到了班主任和他——
“雅乐,你真不是池中之物。我现在真后悔支持你出风头,我以为那能为班级争光。没想到啊,你竟然真上瘾了。张雅乐,你浪费了太多的时间。”
“支持我出风头?你的意思是,你不支持,我就上不了台?我就没有风头?至于您的支持,我很感谢,但我知道我靠的是我的才华。我在台上,下面的掌声一阵一阵,我觉得那是最好的回答吧,但这应该不是因为你的推荐,你不推荐我也能参加朗诵会,每个学生都能参加吧。但作品是我写的,与你没关系。(我想,这确实是个无法拒绝的理由,原来老班一直在“蹭光环”。是啊,既然选择了自己的爱好,为什么要压抑自己呢?为了旁人的潜在嫉妒么?还是自己的老师……其实他也没错,他见惯了工作中的鄙视与艰辛,这社会,比较主义总是迫不得已)我也很绝望啊老师,可这就是我想做的事,我得靠掌声活着。
我已经受够了竞赛,学校又撤资了,我注定拿不了省一了,但就算我现在不学也能考重本。咱们打个赌怎么样?最后只有谢晓航、李智薰能拿省一,其他人,全都会成为奥林匹克的牺牲品,我们省是要被歧视的。我想做些忠于自己的事情。诶,老师,学校为什么撤资?告诉我为什么。”
“什么撤不撤资,有些事情不是你该管的,你只需要随机应变学好你的习就行了。你看透高考了?你真该去当教育部长。我可没有说什么嫉妒你的才华之类的。不想想你父母的辛苦,那都是为了谁?你真自私!太自私!”
“呵。想让自己怎么样不是自私,想让别人怎么样才是自私。”
“我说不过你,你英语老师都说你很有语言天赋,能写出她都写不出来的英文诗。告诉你吧,你写的那些小说、诗、散文我也看了,你的考试作文我也看了,你的作文内容思想很深邃,语言也很精巧,但就是得不了高分。”
“思想深邃,结构精巧——不得高分。这不是很矛盾么?”
“就是得不了。而且我会向班里的同学宣布——涉及恋爱的作文,零分;涉及同性恋的作文,零分;涉及性教育的作文,零分;涉及批判教育的作文,零分;涉及家庭纠纷的作文,零分;涉及骂富二代、国际部的作文,零分。还有,引用你写的句子的作文,零分。你能进入这个班,不是靠天赋吧。我可没有嫉妒你,要是你说你没努力就进了这个奥赛班,普通班的人能打死你。”
“呵。我知道你总爱拿自己学生的成就炫耀,我怎么就成了你的耻辱。”
“你很不屑?我是为你好……你把学校搞得一团糟。你不关心你的前途?”
“哪有一团糟?大家都很正常。我很关心我的前途,相当关心……”
班主任静默几秒,叹了口气说:
“课间唱歌时间你挑的头吧。啧,你知道你为什么自私么?嗯?”他说,“先不说破坏了静悄悄的这种奋斗气氛。你们哼得很不错,我已经在教室的监控里领略了,但你们不适合唱歌知道么。歌声再动听,现在也不合时宜。”
“什么时候合时宜?不适合唱歌,那就跳舞呗。”
“我问你。如果你想当个写手,为何不出去大干一场,非要在学校里搅和。”
“说实话,我想读中文系,但已经被竞赛锁死了。不过也听说中文系是作家的墓地。我在试着做,我还是个学生,总得有个有个起步过程吧。”
“什么起不起步。你只是叛逆!缺爱!所以才耍皮来俘获别人的认同。”
“我不叛逆。我没有打扰任何人。”
“我可是二级心理咨询师。你可是让全校的人都拜读了你的作品。”
“读不读那是他们的选择。再说了,他们也肯定了我的作品。”
“是你给了他们选择的机会。”
“可最终的决定权在他们手上,有毒品非要吸?有钱就非要赌?”
“你是在狡辩。”
“没有,他们读不读跟我有什么关系?”
“按你这么说,他们学不学习也跟学校没关系咯?”
“那当然了。”
“那为什么学校还要推行军事化管理?”
“因为你觉得所有人都很笨很傻,所有人必须被逼着学才会学,他们就信以为真了。火箭班的人还能自知,普通班的人就全军覆没。信不信由你。”
“军事化是最好的办法!你知道有多少家长,包括你家长,在办公室省吃俭用,甚至做一些脏活累活小买卖就为了让孩子去接受更高的教育么?”
“知道。”他咽了一口口水,“那又怎样?小白领、工人、摊贩就不值得尊敬?卖食物、修理发动机,这就要被鄙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啊。”
“很值得尊敬哟!但这些工作你可以随时随地去学去做。”
“那这么多年又学了些什么呢?这么多年的知识还不是一无所用。大多数人还不是没时间找到自己的梦想?”张雅乐确实在像个小孩一样狡辩。
“你别管别人。你不也一样。谁还没个梦想啊,你看看教室外面储物柜上写的,大家不都有梦想么?张雅乐,你的羽翼还不够丰满,你还在一个小水池里,这个世界是个大海啊,飞得太快你那柔软的羽翼都会给你折断的。”
“我的时间有限啊……什么梦不梦的,储物柜上写的那些梦想都是假的。”
“你别胡扯了。”他们的对话已经脱离主题。
“我没胡扯,我只是说得不够委婉。这是个金钱至上的时代,不是说那些职业值得尊敬,而是人们把自己想的太高尚了。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只是两个名字而已,福利多不多才是评价标准。不管黑猫白猫,能抓到老鼠才是好猫。恶心的是什么?是你还自认为高尚,觉得黑猫白猫有优劣之分。‘很值得尊敬哟!’你说这句话的时候如果放尊重一点点就好了,哪怕这是个谎言。……”
张雅乐大概说了有三四分钟,上至天文,下至地理。
老班只是低头不语,翻阅着作业。
然后——
“好了,你可以走了。走吧,我说不过你。”
“什么?”
“你可以走了!李信基也一起走吧,别在那里偷听了。”
“哦。”我尴尬地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