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美泉

第三十二章

    在那段冰爽的岁月里,我认识一个很重要的人——颖子。

    那时她没有浓妆,没有造作,只是一个普通的美丽姑娘。记得那天,我从办公室回来,一回头,就猝不及防地摔进了她无尘的微笑里……

    张雅乐日志2016.(私密开放)

    我单恋着一个得不到的人。或许庆幸我没有把时间献给恋爱,也希望将来我不会变糊涂,在这个混乱时代把过多的自私倾注到另一个人的身上。

    为了那些形形色色挑剔的女孩?值得么?

    雅乐啊雅乐,你还是尽快体验这大千世界吧。但你要知道你失去了自己的尊严,你喜欢上了那个女生,可惜人家有的是男朋友,你很卑微啊。

    体验大千世界?唉,又怎么可能?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就是这样。

    ……

    我讨厌学校,一进这混账学校,我本来就不高的智商就会他妈的变低。你有这种感觉吧,有本书说,人一融入群体,智商就会变低,因为群体的决定往往是非理性的,所以我有时想,为校、为家、为国的名号是否也有这种逆规律,似乎是一个大民族做了个决定,但这个决定往往很大,平摊下来也就没了。

    每次母亲载我回家,有时也会想起四年级时初来驾到的灯红酒绿,但已不会想起张雅乐的音容。我开始思考我要做一个自由的人?还是做一个有钱的人?学校是个培养穷人的地方,学校不会教我怎么赚钱,教我变得像父亲那样开拓自由、花天酒地、慎思谨言、迎接挑战……但我绝对不像多年后大学里的某些朋友——他们无所畏惧、唯独害怕自己活得不体面。他们容易受到情绪的影响,就像那些在演讲台上背诵官话的优秀生,说着关于美好未来的狗屁鸡汤漂亮话,还害怕说出有争议的观点,害怕情绪的波动,心里却想着暴富。

    张雅乐压力巨大,他看似不思进取的爸妈把所有希望压在他身上,这并不怎么公平,也没有什么合理的解释。所以我们会在假期和他以及我们的家人享受一下闲暇的游泳池时光来解解他的戾气,缓解一些巨大的无奈,歧视那感觉也不痛快,波光蔚蓝的水里也蕴藏着一种学业水平考试的压迫感。

    我在那时长出了第一撮他妈的十六岁的白头发。

    与张雅乐不同,我收获了颖子。我的朋友开始增多,也开始减少。

    我认识了天奎——几乎看不见的顶层我也看见了,他深居简出的神秘感也一一参透;我认识了南雅的很多朋友,她们大都是些信心满满的准留学生。

    班里的教授风富翁书哲宇大概早已嗅到了这个体系即将崩塌,早早去了香港学习a-level,去英国熟悉环境之余,还会给我们带来礼物。他的生活就像一部小说,流畅、精简、无畏,他常会委婉地说:“大家都是普通的孩子,只能静心努力。”。他总说一些歇斯底里的人“太俗了”,这与语文老师说的“小说是通俗艺术”完全相悖,甚至让我怀疑小说是一种高雅的贵族艺术——他家境显赫,母亲是s大学正教授,参与过魔兽争霸游戏地图的设计,父亲好像是个汽车商,爷爷由于参加过战争的缘故,他还被邀请去观礼台上参观阅兵式。他提前去了剑桥大学,有时发来视频问候,还拍摄了珍贵的霍金见面会影像,我们在一堆堆试卷里翘首观看。但很不幸,第一学年,霍金,卒。

    物理天才谢晓航也嗅到了“资金链”的断裂,尤其是整天听到我们学校的物理教练开始谈人生——因为关乎金钱的家庭纷争,他的办公室被自己的糟糠之妻砸个稀烂,但他每次都平静地谈他的过去——他也是曾经的第一名,却突然失去了学习兴趣,整日打乒乓球;课上睡觉被提问什么是平面——还引以为傲地答:射线旋转一周即为平面;大学整日玩梦幻西游;大学毕业做物理老师因讲课太飘被辞退;教物理竞赛却什么也不会,从零开始学习……

    人们口中的天才在这种环境下也没有太天才,谢晓航离开了我们,去了b城的zx机构,同时在省级刊物上发表了自己的文章以修补自己的能力缺陷,但那篇文章是他爸写的,他爸是学校里最好的物理老师,人脉很广,恨不得帮他参加物竞考试,但这是可以实现的,谢晓航继承父亲的“物理大脑”,每次他都能比我们更快地看出问题的解决思路,这也包括“人生的解题思路”——他总是可以有一些意想不到的的举动:当我们还在用旧题库时,他已经有了新资料;当我们在原地忍受撤资的烦恼时,他就物色到了新的资源;当我们还在苦苦寻找解题答案时,他已经找到了出题人的电话并加入了交流群——得信息者得天下。他母亲是大学物理老师,所以他的信息分外灵通。

    我们依旧全国各地奔波——住旅店、寻材料、题库、找老师……

    应了张雅乐的预言,无数奥赛无望者开始“退出游戏”,重心转移到文化课或砸锅卖铁偷偷转去国际部,我和张雅乐也在挣扎。那些有希望却力不足者,还在硬撑。校方领导开始崩溃,不知所措,进一步加紧督促,砸钱,企图用军事化做最后挣扎,在一种逆流的潮水里挽回最后的面子,最后的虚荣。可我,真的从没有想过把我宝贵的岁月浪费在那些苦涩的物理解析过程上。

    班上来了一个插班生,是z区的统一银座连锁商的儿子,大学上了半年就回来了,由于母亲是本校老师,直接调剂在我们班,这在旁人看来是不可想象的,因为学校明确规定不招复读生,而且我们班也是有很高门槛的。

    几次私下的文化课联考中,市中区的s中学总是对我们进行降维打击,我们开始意识到授课老师的不同维度。那是全省最好的中学,我们学校被吊打得惨不忍睹,这些结果学校只在我们班秘密公布了,对其他班级秘而不宣,害怕打击他们的自信心。惊喜的是,张雅乐和我的成绩一直在慢慢回升。

    由于班上的人的竞赛辅导时间不同,班上总有空缺的人。文化课老师彻底缺席,很多同学去了校外的辅导组织。同时,母亲给我请了一个私教。

    纪畅放弃了高考和竞赛。他是个天才,他也是张雅乐的死党,但也不是那种超级天才,只是数学竞赛生里的最强,他企图为数学献出自己的一切。数学是他唯一成就感来源。但他意识到了竞赛环境的天花板——有限的时间内进不了b大学数学系,所以他回家等下年再战(后来他没有如愿)。他的家在北区的贫民区,当他离开我们一段时间后,我们决定去看他。但我们没找到他,只是在那天傍晚看见那条巷子有个老奶奶在火堆旁祈祷:“树神树神,让孙子上个好大学吧。”她磕着头,火苗的星点旋转飞升,在温暖的空气里……我们学校急功近利,想用竞赛的不确定性冲出顶级名校,但却害了几乎所有人。

    每次在父亲的车上路过那段宁静的堤坝路时,总能看见那片静悄悄的龙渊城墅区——书哲宇家的地址。那就像是个鬼城,虽然繁华,却空无一人,那都是些“有钱人的闲置积木”——我会怀念起我远在天边的老友,我老家的伙伴,有时我会有种高傲的姿态,鄙视那些言行粗鲁或肤浅的普通班同学或老家那些老土的辍学朋友,因为他们时常会用打工赚的钱来刺痛我烂糟糟的成绩,我很烦和他们说话,比如,每次跟他们说一些公司、创业之类的东西,明明是我做了功课,他们就非要说:“你懂得多行了吧!说不过你!”但换做另外一些识趣的人就会说:“哦!这是个好点子!能试试看?”就是这样,明明跟他们说的是正事,他们非觉得我是在卖弄,总用疲倦势利的腔调插科打诨,或者有时候突然给我发个图片,是个小礼物的图片,但背景是他们刚买的车,暗地里意思就是说:“你上学还不如我这个打工的,看!我已经打拼出一辆车了!”其实这不是他们的错,上学时老家的长辈还对他们有说有笑,一辍学那些人就对他们不理不睬,他们觉得他们没前途,所以根本不搭理,这个世界就是如此冷漠;实际上,我的成绩也比他们好不了太多,即使我处在一个满是学霸的班级里,但我其实是装腔作势,在一个优渥的环境里得到了更多的爱护,所以更有“修养”。我即将走完我的高中生涯,很多无聊的臭事也会继续发生,那些童真的蓝色火焰同一段注定要褪色的记忆一起燃烧在后方不灭的景色中。看着生活狡诈又天真的笑脸,在幻灭,在消逝,在静静流淌着感悟的欣慰。

    张雅乐的父亲租下了南区的“乐文社”,我们仍在原地打转,我会思考所有的缘由,一切都在不可避免地走向庸俗——父亲的厂区已经规模惊人,不时经历着风波,但他总是对我说:“你要知道你是谁。你只是有点不习惯,我也是。人总是看不清自己的位置。”这话的低调韵味一直飘散在我十七岁,令我疑惑,因为它似乎在向那天那位华裔老师的那句“you should get your place.”的反方向发展。一个在深海匍匐,一个在天空翱翔。

    有时你可以遗忘痛苦,但等它想钻出来时,却是不可抑止的。

    “我不自私——”张雅乐那天偷偷哭着对我说,“这又他妈的不是我的错。值得么?为了考试倾尽所有。我能忍受没有尊严,但我唯独忍受不了枯燥。”

    “他那种人的话你也听?”我说着糗话安慰他,“你知道么?他就是个真材实料的保守主义者,也看不起班里人的家长。他觉得他是为家长着想,整天嚷嚷望子成龙。说不定他结婚都是完成任务以彰显自己的‘不自私’呢。”

    “可我真的有愧疚感,真的有种对我爸妈的愧疚感。可是啊,前天有个女生告诉我,看了我的诗选她就再也不丧了。我很感动。但我觉得我却病了,我是在用创作治愈我的抑郁。可是——有些人总是让我内疚。总不能把所有的养老任务、世俗的规则还有那些债务都让我去承受。我的一切都献给了考试,近视眼、颈椎病。为什么一定要我去承担家庭的全部未来,我担不起啊。”

    “别这么悲观。你的成绩那么好。同情自己只会更加痛苦。”

    “呵。自私……”他冷笑,“我从来不觉得我家很正常。我舅爷,不知有多么谄媚,他和兄弟姐妹为争遗产打得不可开交。他确实不是那种‘自私’的人,他的一举一动都要牵扯家族,但实际上他害他爸死得晚。这就是我操蛋的旁系家族,挺富,还很乱,小时候我还看见过我小叔和我小姑乱……唉,人竟然可以在同一屋檐下原形毕露地分崩离析,这世界真的挺有意思的。”

    “你的家庭就像个垃圾桶……不只是你,这个世界也需要被治愈知道吧。”

    “不知道。我看过很多书,还因为蹭书蹭得太多而被书店人员赶出来……我太空虚,需要治愈,也许有点自私吧,也许吧。可我又能怎么办。”

    “你知道吗?”我拍拍他的肩,“这根本就不是你的错。换做是我,披荆斩棘从老家那个城乡结合部考到这儿,爸妈却不近人情,做点喜欢的事还要被老师骂自私;奥赛撤资打水漂,文化课也受牵连,整天刷着题却不知道将来该做什么;学习着hs中学的模式,还注定要被s中学吊打;将来还要有很多家庭负担,而且有时还被家庭风格牵连你的脚步……其实吧,像你这种日夜思考的脑袋瓜,一般家庭培养不了,肯定会压制你的想法。而且你还要连夜约稿——你这是拿自己当蜡烛点啊,总有烧完的那一天。你还是看开点吧。像你这样,已经不正常了,这个年纪哪有这样的?内耗太大了,会烧主板的。”

    “还不够啊。现在的世界简直像个立体的迷宫,我也想得到认可啊。我也想看开一点。可惜,与其说是追求目标,不如说是——我害怕找不到自己,害怕迷失自己。我很享受创作的过程,只有这样才能弥补我的空虚。我不得不这样,否则就会心如刀搅,我的家庭风格就像废墟,他们根本不知道我的方向,我一定找不到任何意义,可我爸妈根本不会管,他们什么都不懂。”

    “但是我懂啊,有人懂你啊。”

    “不,你不懂。我必须写作,那样我才能放下我的家庭,放下我的一切。我已经没法再坚持了,因为,我已经克制到了极点,我想做自己啊。”

    “对啊,你就是内耗太大了,有太多话想说了,所以才想写啊。”

    “不,是我的错,我的能力不足,无法兼顾写作和学习,无法兼顾家庭和自己,无法兼顾自己的想法和外界的鄙视,所以老班才骂我吧……”

    “不是你的错。因为这里只是一个小城市,我们出生工薪底层,你我的父母都是曾被社会打垮的人,这点永远不会改变。每个人都在自己的阶层平静过活,只有极少数人有机缘打破天花板才被人反复歌颂,那些考上顶级名校的寒门学子就是因为太过稀缺所以才能上新闻,考上顶级名校也不过是把成名成腕的几率从亿万分之一缩小到百万分之一。我爸混出来了,你姑姑是政府名流,你不是一个人。我们班的人的家长个个都是j城的佼佼者,你没必要拼命追赶,留在老家的中学你可能比现在要幸福,但你才十六岁,你跑得太快了。就像学校想全力投资竞赛,但这个小城市不够格,所以最后只能撤资。”

    “是我的错。一切的情况都是我的能力不足导致的。”

    “不是你的错。有些东西你注定要忍受,包括老班的言语。”

    “是我的错,与出身没关系。环境关不住我。”

    “呵,你觉得你是上帝之子。这世界已经没那么容易了!说句不好听的,你活得太主观,这就是你自私的地方,你以为你的那些迷妹脑子里全是你?这世界本该像你书里写得那么美好?这就是你不成熟的地方,你觉得一切都是你的错,所有事都有答案。你自私地以为你可以通过努力改变一切。”

    “我可以。那个女孩说我给了她力量。”

    “不,你不能,就算你可以改变人们的思想那也是一种自私的选择,这是微不足道的事业,你是记忆的奴隶。时钟总在向前走,过去的记忆你永远无法忘记。……你确实是免于中考最早从老家突围到这里的人,也是最早突围考入竞赛班的人,也是在竞赛班考过第一名的人,也是最早全校成名的人,也是最早突围进入社会与出版社打交道的人,你确实超出了太多人,但不意味着你可以把握未来,你的路是一条最快速的天才路、捷径,但你这是在抵押自己……因为人这一生很漫长,很偶然,这是规律,有些事无法通过自我来实现,而写作也是种私人的抵押。这点我必须要告诉你,我敢肯定我情商比你高。”

    “可谁不是在抵押自己呢?做自己不是更痛快、更舒服一点么?我想永远活在我构想的世界里,那才是我最幸福的状态,最完美的状态。”

    “那我们现在的对话就不该发生,你他妈的就不会哭了,懦夫。”

    “你说我不是一个人。可我迟早都要走上我自己的道路啊。”

    “如果你把我当真正的朋友,那我们就永远是真正的朋友。”

    他说完这些话,我在想这一切——有时父母的影子会跟随孩子的一生,不停地尾随,没人能放下,跨地域竞争总是意味着家庭理念的荒芜,就像开着一辆破旧的车却到了罗马,父亲说:“我们到了哪儿?”而张雅乐却说:“不知道啊爸爸,我虽然聪明,但是咱们的车上没有导航啊。”“你走吧,下车,自己去打听路线,我这辆车还得继续开,不然就什么都没了。”“好吧。”张雅乐下了车,走到城里看见了庄严的围墙,他纠结,因为翻过去就再也见不到家人了,翻过去,家人就再也不懂他的心了,他围着城走,绕远走偏门。

    为了,家庭的圆满,内心的圆满。张雅乐智商爆棚,但性格堪忧,可性格也是基因的一部分啊。我也许也是这种人,但我没他的大脑。这并不值得嘲笑。家人多神奇,他们虽然没有用手拉住你,但他们的风格却化成了一种无形的锁链,紧紧锁住你的行为习惯,当你融入另一境遇时,总是闪现着某种不入格的影子。人的家庭差异太大了,可那些心理咨询师兼教师们有谁会懂呢?那个时候,我们的思维都被一种爱禁锢着,还想不明白爱其实是一种牢笼。我觉得我与张雅乐最大的区别不是物质因素,而是我有一个关键人物——慧姨,她的存在不至于让我像张雅乐那样独活、习惯性无助,她是一种自信图腾。但我也有种“债务关系”的体会,就是小学时写关于母亲的作文,我通常会写什么下雪天发高烧母亲背我去医院,还挺感动,但事实上都是杜撰的,而且我妈有时也会杜撰自己曾经的苦难,每次我都会怀疑:真的发生过?哦,好像没有~是哦,确实是在歌颂母爱,但实际上可能没那么苦情,但却是个卑鄙的圈套诶。

    “有时我也不想迁就我的家人,可是,我逃不掉。”

    “那就不要迁就了,他们是不会懂的。”

    “可我没办法逃掉。你情商确实高,但你不明白叛逆对我的意义。尽管我考过很多次年级第一,但我却想退学,题目并不很难,我受不了那种气氛。这根本不是叛逆,我只是在完成一种事业,一种高中生才可以完成的事业。这对我来说很重要,因为我想在被大学贴标签之前弄清楚——我到底是谁。”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张雅乐。”

    时光奔跑着,如同既定轨道里的,越发复杂而艰难的世界里的我们——

    后来我们去了那个梦幻庄园——世纪源游乐场,度过了一段醉生梦死的辅导生活,并在豪华的欧式套餐里染上了失眠症。那些物理天才导师能够在一个星期之内赚到十几万,但从没人可惜他们的才华。才华,从不值得可惜。这个梦幻的游乐场,承担了大部分人的希望,和毁灭。就是那时我疏远了颖子。

    如果非要告诉你真相的话,那我还是说了吧,后来我们去了最后一站——s省物理学会的培训地,企图得到最后的残羹。但那里只不过是另一种固定的敛财场所,一年一开张。我们住在了l中学的公寓里,认识了更多的新朋友,他们大多比我还要操蛋,还要醉生梦死。他们都是所谓的好学生,远远地离开了那些普通生。当我们去课上假睡的时候,他们就宅在公寓里真睡。他们还喜欢说自己有多么了不起,每次都会被他们的同伴反驳:“要是你牛掰,你早就不在这里了。”这种唯现在论的鄙视已经被老师用烂了,现在又来了。其中一个一直没去上课的家伙还买了新的被子,就为了睡得舒服,但他的父亲神通广大,可以直接得到s大学的降分机会,他来这儿的目的主要是为了体验生活,还解释说:“人是穴居动物,压力大时就容易返祖。我这就是返祖现象。”

    固定的模式,老师们固定地念题、念ppt(有时还会念错,搞得自己也晕头转向),他们美其名曰,这些课程也许是最终复赛的最后秘诀,他们强调了——也许是。无聊的学习生活由于在一个宽松的环境,男男女女也成双成对地大胆起来——亲吻、依偎,或有次在课堂上看见一个男生在课桌下把手伸进女友裙子里乱摸;或有次又看见他们俩,女生把腿搭在男生大腿内侧(这一对总是很显眼)——情侣很多,每次进教室就如同进了窑子一样。我觉得,这是很好的,经历过的人都知道,影响学习的不是早恋,而是暗恋、被拆散的单恋和失恋。性教育只包括做爱?不。我觉得还有恋爱指导,否则我不会有很多创伤。痛快地早恋远比痛彻心扉地失去要轻松得多,那些干涸的老年人怎会明白。

    其实那时候我并没有很开放,我依然被洗着脑,觉得中学性行为很恶心,但目前看来,这是我的一种羞愧,因为性成熟必然意味着性行为,这对于现在的中学而言已经是日常操作,而我却心怀叵测,微微脱节。

    闲适迷离的夜晚,封闭式的校园静静地封锁着我的心思,有时我也会同几个好友到校外放浪形骸。这一片区域的大学城在两个街区之外,每次游荡到那里——街道微冷,人群行色匆匆。天窗、顶框放着饮料的车一辆一辆,预示着那些被包养的艾滋病毒,从矿泉水到红牛也预示着不同的价格和体验;校园的封锁时间时刻在我们心头刻着,每走一步我们都会计算着回去的时间……

    后来,我们去做实验——实验操作也是考试的重点,只不过都是固定的操作,多少年也不会变。这个障碍堪称经典,如果你不来看看你就不会知道这些与创新完全无关的套路性实验。还记得我们当时去学习测量杨氏模量(物理名词)和误差分析……但部分有远见的人在这时都离开了,去了b城、z省……这是知识点——“竞赛移民”,费血本去优质地区学习,然后回来劣质地区考试。

    后面的事我已经不愿意回忆了,只记得剧烈的头痛和一个实验老师说过一句话:“……讲完误差分析,再来看这个数据,十的十八次方,很大啊,很大的数据,如果你有这么多钱,是不是就不用在这里学习了?(这句话我记得非常清楚,他强调了,如果我们有十的十八次方那么多钱,我们就不用在这里学习了,而此时的我还怀着对物理的梦想,这着实是个打击,这把我拉回现实——这个系统终究是为了钱卖命的,不恰当的制度容易把好苗子变成坏苗子,比如,有信念的人得不到资源,解题高手成为了财迷……)我……”

    最终,辅导的倒数第二夜,太他妈倒霉了。我们公寓的六个人买了啤酒依依惜别,正要喝,学校的年级主任就来拍照了,然后把我们领到了校长室。校长说:“你们代表着各个学校的面子,你以为公寓是宾馆啊,你们是好学生啊。这样吧,联系各校,通知你们校长开除吧。”他挨个问我们的名字,我们战战兢兢,结果那个来“体验生活”的哥们和校长吵了起来,他父亲神通广大,在手机里和校长吵了起来,结果就平安无事了,第二天那哥们就走了。后来我们知道,那个年级主任是个战争犯,那晚不止我们犯事儿,东边宿舍的一个同学因为在审查期间把门插上了被他打了一顿,然后就演变成了一宿舍的人和那个主任的混战,场面一度失控。这就是这些“好学生”们遇到的事儿。当然,我比较看好这样的严格管理,不像后来的大学,一些领导以视察为由私闯宿舍,突击检查一些女生的闺房。女领导吃男生豆腐还好,每次我都要随导员去女生宿舍,常常看见那些半掩的裸体,与其说是一饱眼福,不如说是尴尬至极。

    我甚至没有恼怒,我觉得我的感官神经已经石化,不再年轻。有时这种感觉意味着一个人成熟了,但其实只不过意味着又遭遇了中伤而已。但这件事深深地触动了我内心的自卑嗅觉,我这一刻真正觉得这是个自卑的世界——滥用权力的校长、虚荣的奥赛计划、一味地妥协却还以为清新脱俗。这个世界本来可以更美好,但有些人就是非要炫耀自己手中掌控的残酷的权力。这就像是那些影坛小女郎换代成小鲜肉,我猜测只不过是那群挑选演员的人由色情大叔换成了色情大妈,这个世界本来如此?不,是权力的意识在悄然改变,像是一种观念慢慢滑翔到另一个轨道,权力已经到来而人们却还心存幻想。不过烂剧的事真要好好骂一骂,所有剧组经费基本给了演员,这是演员的错么?不,这是政策的错,因为有哲理的、深刻的、露骨的剧情不让大家看所以人们才被迫把视线都转向了消费小鲜肉的身体和脸蛋上,这才是问题的源头。

    这么说吧,我的穿衣风格都称了黑色,这意味着我的心境非常糟糕,因为我内心平静的时候一般穿白色,或者条纹色,但这时我只想穿黑色。

    在这儿辅导的感觉就像迫不得已一般,既不知道自己欠缺什么,也不知道接下来的方向,不管怎么说吧,这是个官方消息,不如就来试试。但效果却不尽如人意,但也迫不得已,很多人渐渐离开了,连床铺都没带走。

    如果说很久以前是千军万马过独桥,那现在就是千军万马走钢丝,我也会担心,这钢丝迟早会变成尼龙绳,叭就断了。张雅乐闲的没事就嚷:“唉,大学再扩招,职业技术学院还有公信力?他们(不知道指谁)就是觉得大学是一种不能包括大专的东西,说实话,他们可不是教育的牺牲品,而是应试教育的牺牲品。想要把机会过分稀释,我们就要整天在这些钱不钱的琐事纠纷上做文章啊。所有的公立学校都一样该多好,免得整天在这种破地方待着死等。”

    我厌恶听他的说教,每当厌烦就喜欢去学校一角的饮品店畅饮。

    整天瞎掰又有什么用呢?我又想起了王嘉豪。王嘉豪是与我们一同来的,他也瞎掰着,与张雅乐讨论着国家大事以及他的私密羞耻——他家是典型的优渥范本,但他爷爷不知道为什么偏要去当清洁工,这让他很头疼、羞愧。

    我一直头痛,同时还在想念着颖子。但我发现我似乎并不是很懂人际交往,虽然不反对早恋,但是也觉得有种难以把控的感觉。我觉得学校要负责任,什么人际交往、穿衣打扮我也没有太多想法。真的,直到大学我也见到无数无聊到爆的人,完全没有任何品位,以至于稍微有点社交气质的人就很受欢迎。

    ……

    辅导就这么结束了,短短几天,竞赛学会就有了上百万的收益,当我们离开的时候,脑子里还是空荡荡,只有那些老旧的实验器材,静静地与我们挥手,似乎在说着:再见,傻瓜们,你们一定脑袋空空吧。期待着下一届新生,我们永远等你们……搭车离开的时候,我的脑海突然闪过一个猜测的启示——

    那个校长并不怕我们喝酒,而是怕喝酒之后闹事惹了他的生意。他其实很愚蠢,他不知道我们生活在人间天堂,既撞不开知识的天花板,也不需要考虑民生疾苦,所以根本不会用酗酒来麻痹自己。无知的悠闲反而更具吸引力——这与那些吸毒和招妓合法的国度很相似吧:罪恶,其实只是中性词,欲望的同义词,只是在贫穷的精神世界里变得更加醒目,所以就显得让人嫉妒。

    我们将迎来奥数的洗礼,并将在其中进行第一次分流。在复赛之前,还要进行一次初赛以筛选出参赛选手。这个测试是秘密进行的,教练买断了复赛名额,只安排了前四个班(火箭班待遇)进行了测试,普通班的同学还一脸茫然。

    由于只有我们班是经过学校投资培训的,另外三个班就暗地里走了个过场,最后不管我们考得多差都会被给予复赛资格。但说实话,我们班很多人一个题也没做出来,还不如另外三个班的一些聪明的家伙,可惜他们考得再好也会被暗自淘汰,因为学校没有在他们身上倾注心血和资金。这就是秘密的筛选。考完后我心存内疚,但也只能闭口不谈,因为我们必须名正言顺地拿奥斯卡。

    令很多人不爽的是,很多自招计划暗自给了几个有权势的同学。

    其中有几个就是改的成绩,改完成绩然后去教务盖章就是了。

    ……

    考试前一天,我们就像在迎接一场注定要失败的小高考。交了考试费,领了纪念品背包,晚上还在宾馆里喝着啤酒麻痹自己。第二天我静静地坐在考场里,看着那些看不懂的题目和图形,信笔涂鸦,祈求得到一个安慰分。

    考完伊始,谢晓航一脸自信,也有人哇的一声哭出来——那是我兢兢业业的学习委员,正在哭:“这是什么题啊!”我知道她很努力,但题目确实是一些完全没见过的题型,这不能怪我们,因为我们的资料真的太匮乏。我知道我注定拿不到好成绩,准备回去补文化课,但在那之前还要等成绩出来再说。

    ……

    成绩是断崖式的,查分数是被禁止的。榜单上最顶端的包括谢晓航在内的几个人遥遥领先,注定要进入省队了。剩下的那些人则大部分不止被拉开几十分,这充分证实了这一学科的天分性。你知道么?我只考了十分,因为我只写了些乱七八糟的算式,我一个题也不会做,也拿了省三等奖,也算有了自招的敲门砖。那天怨恨我喝酒的那个姑娘只考了五分,相当于交了白卷,她还难过地哭起来。张雅乐考了二十四分,这就是省二等奖的分数线,低得惊人。

    可能你也能发现自招门槛的秘密,只要你在这个体制之内,只需信笔涂鸦就可以得到重本的自招资格,前提是不能丝毫偏离资本、信息的航线。但由于s省被歧视,同等奖项将会被延迟考虑,所以我的奖也就没有了太大用途。

    后来,当我们回到校园继续我们的文化课时,谢晓航最终冲进决赛,拿了铜奖——其实教练也说他有拿银奖甚至金奖的能力,但敌不过强省对资源的封锁,拥有命题结构话语权的老师早已随着资金流向更加金灿灿的省份。由于地域歧视,他神通广大的老爸就私自把z大学的负责招生的教授约到了宾馆进行了单独面试——他拿到了z大学的一本线录取。这期间出了很多乌龙和无名之辈的牺牲,就包括前文张雅乐说的——l省的那个学校,复赛全部省一,决赛全部垫底——只需仔细地用心考虑就会得知其中的原委和可操作的空间。

    说真的,学奥赛的真不是天才,我见过天才,就是我那个初中同学,天奎应该也算一个,是可以举一反三,自己推导出各种公式的,是可以整日钻进物理的基本结构里胡搅蛮缠的。大多数学奥赛的,智商也就稍高于平均线,公式必须通过记忆和长时间理解才能应用,套路熟练后才可以勉强灵活解题。

    so,我觉得我挺笨的,但也不是那种一般的笨,只是physical stpid(物理性愚笨)。尽管我无法在枯燥的算式里投入精力,但还是得了奖。

    s省人太多,对异地考生没有吸引力,也缺乏乐趣,所以竞争气氛沉沉。但至少不会出现那种努力却受到政策歧视的异乡人来制造舆论压力了。

    一切都over的那天,教学楼顶层自习室的楼道烟雾弥漫,火光升天,我清楚地记得那熊熊的旧书火焰照得我通红,就像一把火烧掉了该死的青春。

    我彻底轻松起来,却也不怎么高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于是就飘飘荡荡地让堕落反噬自己的假期,整天在泳池派对里和那群做完激光手术的嬉戏打闹,他们整天戴着墨镜逛晶琼(网咖名),像是王家卫上厕所被抽了一顿的样子。难以想象,他们一个一个被拉进一个屋子里被金属扒子扯开眼眶然后对着眼角膜biu~biu~的射激光,打死我也不会做这种事。新立的flag——四级单词打卡,几天就放弃了,我等待着大学那个人间天堂,期待着那段新的旅程。

    由于突然开放统一卷,我们是校史上考得最差的一届,也是学校历史上最不愿承认的一届。藉由重点中学的师资光环,我和张雅乐都踉踉跄跄地“蹚”了不错的学校,我们班的很多人都像张雅乐一样,没有发挥出全部的实力,主要原因确实就像张雅乐那天在办公室说的——撤资、计划和资源不成熟、盲目自傲导致了我们耗费了太多的时间,由于我们是第一届“奥赛班”,基本成了试验品,为后来的学弟学妹杀出了一条血路,这使得后两届学生考得普遍更好,b、q大学全部来自奥赛班,其他周边学校进一步没落,因为资本规律渐渐显现出来——对于这个三线城市边缘地区,靠高考上名校几乎是天方夜谭。

    南雅的学校有保送权,她没有参加高考,而是靠艺术加持得到了推免权,她的朋友们多出国深造;国际部的那些人也多早已拿到了offer;班里的同学极少有名校,发挥失常的那个复读朋友花了八万块上了y大学……

    b大学、q大学,名额全被市中区的保送和大牛垄断。状元被隐瞒身份。本区只有一个一百一十米栏的体育天才,跨越了地域限制,进入b大学。

    ……

    脑袋空空的,总觉得青春被骗了一把。这个世界静了。这个世界也从未消停过。从未平静过。因为这个世界从来不主张多想,多怀疑,多喧哗。这个世界做不到法无禁止皆可为。这个世界的每个节点都无法阻遏鸡犬不宁。

    那时我就觉得——人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爱。毕业时分什么都想不到,第一时间就是闪过心上人的倩影。这听上去很荒谬,但我走出校门时第一念头就是这个。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我一切的不痛快的根源就是这个——缺爱。与av、妓女什么的都没关系,就是觉得一切都很假,一切都变得不痛快了,不对劲了。爱也爱得不痛快,恨也很得不彻底,在学校实在是太难受了。

    我就这么觉得。我回家打开电脑、空调,看电影盗梦空间。

    那些潜藏在潜意识里的东西,暗暗的阻碍着每个人的思流。

    阉割了性,鸡犬不宁,奋斗无味,欺骗成性,世事无聊,紧张焦虑,孤独成瘾,话语单调,美剧删减,戾气四布,全员恶人,打炮生猛,结婚离婚,大脑空洞,忘掉习题,放弃爱情,不知所措,看看电影。但如果有了爱,这一切都会消失,烟消云散。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儿吧。我脑瓜很灵的。

    这并不值得多加考虑。我并不担心什么志愿之类的东西——就这么跟你说吧,你也能看出来这个地方烂得透顶,名校真的几乎没有,其他的中学更差,基本就是剃光头。不是没有聪明人,而是因为有种宏观的解题体系开始出现了一张天网,没人能逃出那个大的资源框架。其实我担心的是毕业的一瞬,心里满是渣滓的一群人就要奔赴更高的平台,而又有一群被现实掏空的人心里也有教育的影子,他们即将组成这个社会的一部分,不断地散发他原始的能量,影响这个社会,造就这个社会。盗梦空间的外面,我也在另一个大梦里。

    唉,算了,伙计,不写了,我先睡一会儿。

    连续工作几十个小时,我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