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是什么时候?”他问。
“早上七点半。你起床了也不看闹钟吗?”我指着他床边的闹钟说,他并不是一个不关心时间的人,而且早晨起来看时间,是他的习惯。
他只看了一眼闹钟,没有回答我的话。扶他在床上坐好,我看看他,那副样子多憔悴,他的眼睛里甚至还有血丝,并无初醒时的神采。
“昨晚睡得好吗?”我有些担心。
他沉默不语。
“被梦吵醒了?”
“嗯。”
“没睡?”
“嗯。”
我不禁担心起来。怎么会这样?
我伸手握着他的手臂:“还是和上次那些一样?”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忽然被提及的不安,片刻,他轻叹一声“噢”,又双手捧着下巴,却没有完全把它遮住。
“怎么还没有消散?”我很奇怪,他平日并没有太大的活动,不见得会让身体兴奋到胡乱发梦的程度。
“没有。”他很直接干脆地说。但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也许是因为不想让我发觉,他是自制的。
“那……”我不知道该不该继续问下去。
他微微撅嘴,回想着什么,轻埋在双手里的脸又下滑了一点。
“我……我们好像在争吵,我吵得很累,然后又抓着他的手不肯放……”他忽然停下来,苦笑地问我:“你一定认为我是同性恋。”
我无谓地叹气:“这只是梦,现在最重要的是你好好恢复身体,其他的根本不重要。”他安静地听我,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我的眼睛,似乎想从中获得什么,肯定?安慰?或者是某种答案。
我说完了,他也疲惫地转过脸,又自我调侃地说:“也许真是这样,否则我怎么会离婚?”
“你的想象太丰富了,你不觉得这很幼稚?”我接话道。
“也许吧,管他,不过,我似乎并不对这里的男性感兴趣。”他半玩笑半疑惑地思考着。
我也乏味地哼笑说:“也许他们不够好,这样看来,你的品味倒很高。”
他无可奈何,“我不知道,看老天怎么戏弄我吧。”
我也感染了他的无奈,气氛真令人无趣。
“对了,我给你带了一样东西。”我想到了另外的事,忙一面从口袋里拿出了那把口琴,递到他面前。
他接过口琴,有些意外地拿在手里,又触碰它的质感和构造,露出愉悦的表情。
“这是一把很好的口琴!”他向我赞叹道。
“原来你还懂乐器?”
他微微皱眉,脸上的笑意还未散去,“我不知道,也许吧。你没看见这些乐孔打得很好吗?”他一边说着,一边指给我看。
我实在看不出什么名堂来,只好说:“可能是吧,书岸拿它得过奖,应该是一把不错的琴。”
“这是你家书岸的?”他有点意外,又把它递过来,“那我怎么能收呢?”
我推手辩解:“什么‘我家’的,又没说送你,可是我不会用它,放着也可惜,还是让你用吧,不过以后要还我的,这样吧,我下次再买一把送你?”
他把琴拿了回去,故意撇嘴道:“我就知道你没这么大方。”
“少发牢骚了,还不知道你会不会吹呢!”我也不以为然的样子,事实上,我的确没有见过他吹奏过。
他收敛了玩笑的意味,开始欣赏起手中的琴,然后,又轻轻把它放到嘴边,很自然地摆好了位置,试着吹了几声音色。他的手法看起来竟是那样娴熟,就像那把琴向来是由他吹奏一般,毫不生涩,这使我不得不感到意外。
不仅是我,我看到他的神色也有了变化,他为自己的举动而惊讶,深邃的眼里闪过一丝光亮,尽管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淡然地把手按在几个吹孔上,就着这样的音调试着吹了起来。
白桦林,美丽忧伤的一曲白桦林。
仿佛周围都安静了下来,连窗边偶尔响起的枝叶摇晃的声音都没去了,只有淡淡橘黄的光线,和空气里无可触及却飘动着的音符。
这是一段美丽的乐曲,在我听来,却更像在描述一段故事,江绗竟能吹得这么熟练,像是他已经吹奏过上百遍了,这次只是再重复一次而已,这悠扬绵长的一曲使我生出感动,甚至连疑惑也被遮盖了。
“……它们在风中伫立在路旁,靠在它们身上,树叶便忧伤地落下……”我轻声默念,这是我唯一能想起的一段歌词。是忧伤吗?如果不是,为什么这琴声竟这样使人动容?
他的琴声渐低,然后在嘴边停了下来,我看到他从容的神色,眼里有湿润的光泽。
他转过头,声音温和却有难掩的激动:“我说过吧?”
“吹得真好!可你从没告诉我!”我欣喜地赞叹,然后才回过神来,又问他“说过什么?”
“我说……和手风琴一样能把俄乐吹好的,是口琴。”他避重就轻着自己的情绪,握着那把口琴笑着说,表情依然有不能平静的神色,他大概也不曾意识到,自己能一口气吹出一曲音乐,并且这么娴熟吧?
我不由点头:“是,你说得对。”
“小雨,我不知道……谢谢你的口琴!先借给我好吗?”
“本来就说好借给你啊。”我估计他已经把之前的话都忘记了。
他点点头,看着那把口琴“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再吹一曲吧。”我说。
他却没有把握般,摇头说:“下次吧,我还没弄明白。”
我也不勉强,“也好,你多看看那些乐谱,下次再吹一曲。”
“好。”他答应。
走出北城医院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了,大街上的车马和行人多了起来,尽管在宽阔的路面上仍不显拥挤,但毕竟有了热闹的气息,他们匆忙或者闲散地在我身边经过,而我安心地喜欢这周围的一切,不知道书岸对于北城的喜爱,是不是也包括这些?
我漫无边际地想着,头顶上的天空渐渐漫了霞色,红和紫的渐变,然后是一大片的深蓝,在视线里铺展开去,这样一路走着,我终于回到了学校,心绪也渐渐平稳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读者会不会只喜看书岸和小雨的文字片段,而不稀饭江绗?我有点忐忑。呵呵。
这两章主要会写江绗的梦,和小雨的求职准备,也有书岸的文字,希望大家也会爱江绗,和包容文字不够好的地方。。。
22
22、游走
在学校的时间越来越少了。毕业,像是一部剧情的结尾,总会有到来的一天。
我在学校和医院之间游走,是的,游走。
像是平衡的两端,活动在医院和外语站之间,我有一份特殊的充实感,并且常思考各种问题。书岸说学校和外面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但我并不完全认同,我看到不同的人、环境、和人们不同的追求,虽然方式和规则都不一样,但这恰好组成了北城的生活,北城的每一天。
我们开始陆续地聚餐、计划和实践,尽管分别的忧伤正一点点向我们而来,但正像刻在学校碑上的那句校友铭所言,它说“永远是这样,外语大是我们怀念的过去和实现的未来。”也许正因为如此,我们总是会有力量,而且知道自己必须做什么。
我的毕业论文已经完成上交了,尽管写得很认真,但我并不确定是否会被退回重写,因为我的选题并不在专业的范围里,而是自定的《记忆告假》,我写下了在医院的实习中,和与江绗交往中的一些思考,还有我的“游走式实习”的体验,它实在不像是论文。至于要求说明的参考文献备注,我只有可怜的一项填写:北城医院和学校。
“这算是什么毕业论文呢?”看过我的论文,江绗曾哭笑不得地问。当然,这个选题是经过他的同意的,他答应得干脆,我也写得用心。
“这是不算什么毕业论文,但既然写了,也只好如此了。”我也如实回答,盘算着如果不行,只好赶日赶夜地再写一篇。
他无奈地摇头,恐怕他也和我一样没有把握,或者他会认为我时间太多了,以至于够准备写两次论文,所以才会这么“勇敢”。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篇论文最后居然通过了!实在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我终于可以不用担心要接受重写的命运!
答辩也很顺利,讲师提问了两个和我的论文一样不按规则的问题,一个是“那位失忆的病人现在怎么样了?”,另一个是“如果要选择失去所学一门语言的记忆,重新学习,你选哪一门?”
对于第一个问题,一句“他很好,但是还想不起什么”便过了关,而第二个,我丝毫没有准备,最后说:“俄语。我至少可以去向那位病人改学俄语歌曲,因为我不确定他是否还懂得其他国家的歌曲。”
顺利通过!这使我太高兴了。一个星期后,在宣传栏中的毕业论文展中,居然还有我那一篇,再看其他的,有写得很深刻的专业研究论文,令人折服,同时我也发现有几篇论文的选题要比我的更奇怪,写的是昆虫和戏剧方面的内容,很吸引人,导师也给了很高的评语,我好奇地想到,如果江绗看到这些文章,会有怎样的表情?
当外语大的树木开始有极少的隐约的绿色时,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我也在一家出版社的招聘桌面上递出了第一份简历,此外还投给了一家翻译社,之后,我一边安静地等待着面试的通知,一边抽时间往北城医院跑。
江绗的腿伤渐好,已经从站立到可以小步行走了,这对他而言实在是一个福音,因为他可以不再局限于待在病房里,而可以走到外面,行动更自由了。但他的腿脚仍有些轻浮,并不踏实,这使我不确定恢复的程度,又叮嘱他不可走动太频繁。
“你真像是叶莺的扬声器。”他不屑。
“什么扬声器啊?”
“她说过的话,你也要重复一遍不是?”
一拳挥向他的肩膀,“我还是她的‘助力器”呢,估计她也想打你几下!”
他假装痛苦的样子皱眉:“你能别这么对一个病人么?”
我眼角斜视他:“病人,有你这么得意的病人吗?”
走廊的气息果然要比病房里好得多,空气和阳光都更加充足,视野也开阔了不少。
他迈出了病房,不久后大概就可以迈出医院了,我欣喜地想。只是,他的记忆呢?还要封存多久?这让我又不免伤神起来。
“我们回去吧。”我搀着他说。他点头答应,走了几步,他一边对我说:“原来你也很心细,平时在学校也很照顾你的书岸吧?”
他时不时在提起书岸的名字时,在前面加上“你的”,我也懒得辩解了,只是回答:“那是你走不稳,我才扶你,书岸我懒得管,他倒是爱管我。”
“那是因为他紧张你。”
我扶着他,不发一言,心中泛起一面柔和。
“你们怎么样了,好了吧?”
“我们没什么了。”我答道,一边将他扶到了床前,让他靠着软枕坐好。
他点头道:“本来就该这样。”
我忍不住嘲笑,“你的口气怎么像个老人家。”
他也哈哈笑起来,“怎么回事,我大概是闷坏了。”
“没有这么严重。啊,对了,你的口琴呢?”我想起来,自从上一次听他吹奏,我已经有很多天没有再听过。
他从旁边的枕头取出那把口琴,递给我看,“我看了你的那些乐谱,音符没全懂,但是对那些歌词却记得好。”
“是吗?”我认为这也很好了。
“你说过书岸曾拿它得过奖,他吹的是什么?”
“西班牙女郎。”我说。
没有说什么,他大概思索了一下,拿起那把口琴放在唇边,轻轻细细的曲声缓缓而发,一开始吹得很慢,然后渐渐圆润了起来,并且有了跳跃的美感。
他闭着眼睛,手指在琴面上停扣和交换,那把琴银色的外壳偶尔转到向光的一面,散发出明丽的光泽,隐约如水波的流淌。
“是这首吗?”一曲完毕,他问道,带着温润的神色。
我只摇头又点头,熟悉的旋律使我仿佛回到那一次记忆里,台上的灯光很亮,乐曲也很动人,而江绗的琴声虽然没有伴奏,却一样美妙,或者,他吹出了一番不同的感觉。
“这首歌很好听。”我左手托着头,又禁不住好奇,“这几天你常吹口琴吗?”
他点头回答:“嗯,这是一把好琴。”
“还有一个好的吹奏者。”我补充道,“我不相信你凭空会这些,我想你从前大概是乐队手。”
他笑我:“你很喜欢猜谜,可我不是,但我也不知道自己原来会吹口琴。”
我央求他再吹几曲,他亦不吝啬地答应。
他是对的,可以把俄国乐曲演奏得很好的,除了手风琴之外,还有一把口琴。那些我或者熟悉或者陌生的乐曲响起的时候,都轻易地打动着我,美丽悠扬,而同时竟也使我感到一种淡淡的忧伤,是因为他的情绪,还是这些曲子本身而有的感受?我不知道,却也不想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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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招聘单位的回复是两天后的一个上午,那家出版社问我有没有兴趣为他们做对外宣传的工作,因为我所希望的外文校勘部已经满员了,宣传并不是我的强项,只好作罢。
而那家翻译社的答复则令我哭笑不得,他们说我的实习内容很奇怪,他们想招一名会修汽车的翻译员,而考虑到修车和医护实在差得太多,恐怕不能招聘我了。
当我把这些讲给书岸听时,他在那边笑一声哼叹一声。
“我实在不能理解,如果我的实习很奇怪,那这拒用的理由不是更奇怪么?会修汽车的翻译员?我还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要求,这也太长见识了吧?”我发表着自己的论调,止不住笑。
书岸的反应并不像我这么轻松自如,“你还笑得这么美,小姐,这是应聘工作,你总得认真对待吧!”
“哎哟,我什么时候不认真呢?可是……”我又笑出来,“你不觉得这很有趣吗?”
“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呢?”
“继续在医院实习吧,说不定到时能在医院谋到一份看护的工作。”
“你……”他意外得很,夸张的说,我估计他的肺要被我气炸了。
“骗你的嘛!”我忍不住,“当然是继续留意合适的工作啊,吴老师。”
“这不是唯一的选择,你也可以继续进修,或者找些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去做。”他说。
我奇怪,难道在医院实习不能算作“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吗?
但我没有说什么,只是说:“我知道,这些你都讲过,但我觉得现在这样的状况挺好。”
他想了想,又问,“会不会是你的简历做得太随便,人家才不够重视,不如我帮你做一份寄回去。”
我赶紧打住:“不用了,哪有这么麻烦的事,告诉你,我的简历是班里做得最好的。”
“吹牛。”
“就算是吹牛吧,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不会比你帮我做的差。”
他还想说什么,我却早没了耐心。“告诉我你的情况,快别说我的事情了。”
“我的情况是,一切还好,工程也很顺利,放心吧。”
“嗯。”我说,“我估计你一定还是很忙,对吗?”
“是啊,不过忙有所值,再坚持一段时间就完成了。”
“那好,你答应我不要太累,我不想你又生病。”
他终于有了笑意,“我知道了,好久没看到你了,是不是瘦了?”
“我很好。可是你什么时候回北城?”
“很快了,想我吗?”他放低声音,亲昵地问我,笑意很浓。
“嗯。”我低声柔和道。
“我会争取早点回去的。”
“欢迎您大驾光临北城。”
“小丫头!”
通完了电话,嘴边仍有未散的笑意,我在想,是啊,接下来要做什么?说不定我的确有潜质去应聘护工,这样想着便觉得有趣。护工,我大概做不了了,我只希望,江绗会快点好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刚更好的文,系统一坏又没有了,555
重新贴上来,看官有批评建议一定要砸给我呀。。。
23
23、未愈合的“伤”(1)
这是一个晴朗得令人高兴的早晨,北城的冬季渐渐势弱,但像这样一大早便觉出暖和的天气却并不多见,实在难得的很。
我还没有走进病房,便看见从里面出来的两位护士,一个手里端着针具和换下的药棉,她们一边轻声说话,不时摇头或点头。
出于突然而极大的好奇心,我没有马上进去看江绗,而是稍快脚步随在她们后面,但是只听到隐约的几句话。
“……喊的是什么……”
“……他说‘你他妈是怎么回事啊!是不是疯啦!是不是疯啦!’……”
“……不是吧,真是疯啦……”
“差不多吧,没想到他声音那么大……”
她们没有继续交谈下去,一路走下楼了。
直觉告诉我,她们说的是江绗。
我甚至深信,这才会是江绗,现在的江绗。对他的各种担忧和思虑,如同心里放着的一根刺,一直无法寻见和感知,此时却突然被它扎出了痛感。然而,这种痛感的真实也刺破了我所看到的平静,反而使我感到释然。
可是,他是在骂谁,医生,护士,或是其他?
我没有再想下去,我只想快点过去看他,脚步也不由得加快了。
他的病房有点暗,厚重的窗帘只拉开了一点,挡住很大的一片光线。他在床上侧躺着,一只手压着盖到肩膀高的被子,重叠在另一只上,安静地依着头,像个极乖的孩子。他看起来睡得很熟,几乎听不见呼吸声。
我走到他旁边,帮他把手放进被窝里,然后轻步走到窗前,阳光透过拉开的一线窗帘照进来一角,落在雪白的床单上。
他仍然睡得很沉。我在一旁坐下来,并不知道该做点什么,随手翻看他床边的书本,他在里面夹了书签,这是一本他上次新翻看的小说,一个星期只看了不到十页,远远要比以前的阅读速度低得多。我开始懊恼,竟对此未曾察觉。这段时间,他到底过得怎样?
许久,我听到他的声音:“什么时候来的?”他醒了过来,有些意外地看我。
“一早到的,我吵醒你了。”我说着,一边合上书本。
他看看外面,又半眯着眼侧身转过去。
“我刚才遇见护士了。”我说。
他没有回答。
“你不太舒服。”
“我只是睡得不好。”稍停片刻,他答道,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想到了那些梦境,只有这个,才能扰乱他的心智。
“你不想和我说说那些神经病的梦吗?”我脱口而出,又暗自疑问自己是否猜对。
他转过身,看看我,然后他竟难得地微笑了一下,轻叹了一口气,他闭上眼睛,低低地说:“哎,你……”却没有接下去,我意识到,我的猜测是对的。
我不知道要怎样继续这样的气氛,不过,他又睁开眼睛,看着外面不说话。我趁机对他说:“你看外面的天气多好,难得北城有这么多阳光的早晨,我实在不舍得把窗帘都拉上。”
他轻轻点头,“这样很好。”
“起来坐坐吗?你该坐起来才能看到外面。”我提议着,见他并不反对,便扶着他坐起来,他的腿脚现在已经可以活动,其实并不需要怎样搀扶,这只是一个习惯罢了。
他有疲惫的神态,一副对一切漠不关心的样子,随手将我丢在一旁的书放好。
“你看起来不太好。”我说。
他忽然问我一句:“小雨……我是不是不正常?”
我摇头,“是不是因为在这里待得太久了?”
他也摇头,看看我说:“小雨,你觉得你了解。可是,你一点都不了解,我也不了解。”
“了解你的梦吗?算了,无非是因为你太闷了,才会有那些糟糕的梦。“
他苦涩地笑,“我不明白,它像一个影子跟着我……你知道我昨晚又梦见了什么?”
他终于肯说出来,“我不知道,说来听听。”我几乎鼓励道。
“我们在接吻,热烈地接吻,后来我哭得很厉害,一直要他别走,我觉得自己一个人简直没办法活下去。”他说着,我能感觉到他在控制着自己回忆时的烦躁。
我不得不讶异这样奇怪荒诞的梦,它一而再地出现在一个人的梦里,把他连同自己的意识都卷进去,现在他已经有些分辨不出自己了。
“你认得他?”我不由猜测。
他不耐烦地打断我,“这怎么可能!我根本连他的脸都没看清过,而且我说过,至少到现在,我不喜欢男人!我还叫他别走?哈,我要他快点给我滚!”说着,他的一只手甩到半空,就像那个人此时正在他面前一样,然后又无力地放下去。
我已经不用向他求证,他是怎样的心神凌乱,只能用最空荡无力的几句骂声来宣泄。我开始为他的状况感到担心。
“叶莺,怎么会这样?”在叶莺的办公室里,我把这些告诉了她,假使我不说,她迟早会知道昨晚的情况,于是我暂时丢掉要守口江绗梦魇的想法。
而且,我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没了主意,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帮他,我期待从叶莺身上得到一点什么答案。
她的神色认真,又慢慢变得深沉,像是投入着江绗的梦境,眉头收紧,迷惑地摇头。
我不知道这究竟表示什么,又唤她一句:“叶莺?”
她微微从思索中回过神来,只看着我,又问:“那,他看清楚梦里的男人长得什么样了吗?”
我叹一口气,“没有。”但我并不认为这很重要,又叨叨说了几句,“他待得再闷,也不至于这么疯狂吧?他自己说的,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疯了。”
“嗯。”她很随意地应声。见此,我也已经不希望她能给出什么建议了,也许江绗病情的反复和奇怪,也是她未曾遇到过的情况吧。我在她身旁坐着,彼此不发一言。
过了一会儿,我起身要走。她又拉了我的手,有些认真地说:“小雨,我知道江绗不乐意多和别人说起这些,所以下次如果他还做这些梦的话,你一定仍告诉我,好吗?”我有些不解地看她,她的眼神甚至带着请求的意味。
大概意识到我的反应,她收了表情,“哦,如果我们能多了解他的病情,对接下来的治疗会有帮助。”我于是点头答应,“好的。”
听到我的话,她放松下来,对我微笑。
江绗,他远不像我以为的那样在渐渐变好,除了身体上的康复之外。原来,我几乎无法触碰到他内心的任何角落,在他明净淡然的笑容后,隐去了多少包括他记不住的,记得住的,和那些模糊杂乱,无处安身的记忆?
关于他的一切,我发觉自己似乎越来越不了解了。他的弟弟太少陪伴他,而他的妻子,却竟一次都没有来过,难道江陵也有瞒她的必要吗,或是她不想来?
对于她,我几乎一无所知,不过对于江绗呢?我不也知之甚少吗?
24
24、未愈合的“伤”(2)
书岸说,我该向miss 何讨个人情,替我安排一个月的外语站实习,这样我的毕业实习就显得合理一点了。
事实上,我可以用于填写简历的实习内容并不少,我参加过一些语言类的工作,我在交易会上当翻译,还在留学中介帮过忙,加上外语站的工作经历,多得填不下。
不过……毕业实习远远偏离专业,看起来不太象话?我想。
才怪!我又想。
我一点也提不起兴致来,连我自己也很奇怪,外语站有我喜爱的同学、工作、和接触到的各种事物,但是现在,至少是现在,我却不愿意去,如同不想中途放弃什么东西一样,对书岸的话,我只能敷衍着。
学校的课程逐渐少了,我更无形中增加了在北城医院的时间。
我甚至把要修订的简历带到医院去,坐在江绗的书桌前忙碌地整理,这张书桌是江陵特地买来的,所以比起医院配备的那些简单的桌子要好得多,桌面很宽,也很稳实,上面放着江绗的书籍和音乐碟片,不过现在换成了一张张白色铺开的纸张。
他有些不乐意地皱着眉头看我,也看那张书桌,因为我完全像个木头人一样在那里认真地填写、检查和装订简历,更因为,他原先整理摆放好的书籍和碟片,被我视作废品般堆向一边,只为了给我的东西腾地方……
“下周这两家会去学校招聘,你知道我要投……”我扬着手上的一份招聘单位表说,然后发现他古怪的表情。
我意识到书桌上不堪目睹的景象,心虚地说:“江先生,像您这么大方的人,一定很愿意把书桌借给我用的。”
他不屑地鄙夷我的“赞美”,又叹口气说,“我实在不明白,你这么费劲搬这堆东西来做,不比在学校做麻烦吗?”
我停下手上的事,抬头看他:“你以为我愿意吗?可是我和叶莺约好下午向她学一点医学常识,我必须在中午前把这些完成。”我算了一下日期,“这么快,后天!后天我没能过来了,正好是招聘会!”
他无所谓地“哦”了一声,又嘲笑我:“现在还学什么医学常识?”
我嗤声向他,“我会的比你多了,血压心率指数之类的我都学过,可是我想也许要再弄清楚一些急救的常识,临时抱佛脚吧。”
“可是这和专业靠边吗?”他继续不慌不忙地问。
“靠边说不上,管它呢,就先这样好了!”我一挥手,埋头继续手尾的事情。他忙叫住我:“先给我扔本书过来!”
我们便这样互不相干地做着自己的事,直到我终于把杂乱的一推装订成几份工整的简历,也让他的桌面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我拍拍手走到他旁边,帮他倒了一杯水。他接过去,转脸见桌上已没了一上午的狼藉样子,问我:“你都弄好了吗?”
“做了几份,希望我不会再需要做了。”说完,我们心照地笑,尽管表情有微妙的相异。
我们聊了一会儿,然后又安静下来,我想到了什么,建议他拿出那把口琴来吹几曲,在这段时间里,他不时地吹口琴,而且吹的曲子也多了几首,有时他吹一些曲子,旋律很美,但我并不晓得名字,他也答不上来,不知是因为遗忘还是那本来就是即兴而作的。
我在想着他的梦,想着我的应聘,以至于没有听进多少他吹的曲子,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兴致,他闭着眼,沉浸在自己营造的乐声中。
他的面容有一种微醺的美,恬静而舒适,我发现,他的手指是好看的,很修长,却并不瘦削,他的手有润泽的肌质,只是略显苍白,就像他的曲子,不管基调如何,似乎总有一丝淡淡的感伤。
下午,我如约见到叶莺,并且就着准备好的一些问题请教她,她热心地回答,还为我补充了几个常见的问题,她笑言我可以去应聘当护工,我很自信地点头。江绗在一旁听着我们的对话,心不在焉。
叶莺还问起江绗的情况,一如以往的,他只说腿脚利索了很多,就是脑子里还很乱,整理不出什么来,有时梦见一些生活的情景,却都混在一起,使他毫无头绪。
叶莺似乎很高兴他提到做梦,她趁此问他还梦见什么了,有没有奇怪的,说完,她又下意识般地停住了话。
江绗的眉头微蹙,他摇摇头,“对我来说,每个梦都有奇怪的地方,但大多都忘了。”
“那,比较烦心的,有吗?你说说看,也许有利于医疗上的辅助。”叶莺的语速均匀,并不勉强,却很认真。
我希望江绗会说一点关于那些困扰他睡眠的梦,叶莺说得有道理,医护的介入,也许要比个人的努力更有意义。
但是他最终搪塞过去,尽管表情上看不出一点敷衍,“还没有什么大问题,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 他笑着,“不过,如果你能再帮我考虑减少药剂量的话,那就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