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此生公转

第 7 部分阅读

    道贺子峰被送进医院,放下聚会的朋友赶过来,手机铃声响起,他聊了几句后对微言说:“子峰应该包扎好,咱们进去看看。”

    “我把他强送进医院,他应该在生我的气。”

    欧哲旭笑道:“又怎会呢。”

    欧哲旭一番话听得她情绪高低起伏,待他进去以后,沈微言捏着手里的面包,一时没缓过来。

    难怪贺子峰的身份只是儿子,而不是继承人,这些年来,他成了贺家最孝顺的儿子,填补贺太太心里遗失的角落。

    凉风吹来,面包散发着甜香,微言却感到酸酸的,眼睛胀痛,她抬手揉着眼眶,跟前的景色从朦胧渐变清晰,隔着星星错错的灯光,一抹修长的身影站在不远处。

    贺子峰把外套挂在臂膀,纱布被袖子遮挡着,外表看来依然一派潇洒俊逸,如果不知道刚受伤,还以为晚饭过后随意散散步。

    他慢条斯理地开口:“别的女孩发呆很优雅,你发呆是真的在发呆。”

    “……”

    沈微言咬着唇,心里原本似是堵了一块石头,然而看见他后,那块石头忽然像是投入湖中淹没得不见踪影。

    她想起什么问:“吃面包么?”想把手里的面包给他,这才发现松软的面包早被她捏得干干扁扁,不能吃了。

    当晚她把贺子峰送回家随便面条打发晚饭,贺子峰洗澡,微言安静地坐在沙发里,房子装潢清冷简约,一个人坐着似乎特别的不自在,她跳起来伸展臂膀,做了几下踢腿,慢慢踱步到浴室外。

    水声似乎停止了好久好久。

    她把耳朵凑近去听,没声音。

    于是又等了片刻,浴室门是双向镜,微言对着镜子把凌乱的长发抓弄整齐,正在努力穿睡衣的贺子峰一滞,有点无语地看着她。

    又过了二十分钟。

    哪有男人洗澡洗那么久?

    肯定是手脚不方便,微言靠着门坐,不放心地叩叩门问:“里面的人需要帮忙吗?”

    话说出口,慢慢经过大脑,她禁不住把脸埋到门上,帮啥帮呀,这忙也太香艳了,果然,浴室的人懒洋洋地回应:“含蓄点,别勾引我。”

    被冤枉了。

    微言好不委屈:“我就是勾引怎样?没事先走了啊。”她爬起来,浴室的门倏然打开,“等一下。”臂膀被人用力拉着。

    ──单手。

    他说:“真的勾引也没关系。”

    这话听得沈微言囧囧有神,她期艾着,好心提醒他,“受伤别乱动,不然把剩下那只手也弄残废了怎么办?”

    贺子峰笑了,“挺歹毒的。”他的头发还没擦干,水滴落到她手背,眼中的笑意逐渐敛下,转化成缄默正视着她,看得微言怪不好意思,想说点什么打破凝固的氛围,却被他的认真消了音。

    他说,徐徐地对她说:“微言,我十岁前姓杨,十岁后姓贺,我的养父养母生日宴上你曾见过。”

    沈微言“哦”了一声,表情却不怎么意外,贺子峰眯眼看她:“看来你早就有渠道八卦。”

    呃,其实也没多早,她拍拍他的肩:“好奇是人的天性嘛。”

    “言归正传。”

    当下他把自己从小学到研究生读的学校、选的专业、拿的奖项钜细无遗说了一遍,那一路辉煌的成绩让每科都低空飞过的沈微言超级汗颜,她无辜地插嘴:“……那啥,在炫耀很聪明么?”

    被打断的人沉着脸,隐忍。

    微言抬一抬手:“抱歉,你继续。”

    “房子是工作第三年买下,左手受的伤两周内可以康复,没有后遗症、没顽疾、没欠债、没结过婚……”贺子峰一番话听得她晕呼呼的,直到他短暂的停歇,把话题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弯:“好了,到你。”

    微言讶异地睁大了眼,“要说吗?”

    “当然。”

    对了,他们现在是情侣关系,交往最重要坦白,沈微言看着他的眼睛,跟着他一样地说:“我没有钱、没房子,没结过婚,”还有,她扭过头轻轻咳嗽:“……似乎也没身材。”

    嗯,的确是。

    这次贺子峰非常厚道地为她解围:“平一点少负担,每个人都有他的缺点,其实我不懂得追女孩,如果你同意──”他郑重地停了停,有人懂得浪漫花巧,有人不会,微言理解,专注聆听,漫不经心地点着头,一下一下,直到被他噎到──“那就跟我结婚吧。”

    作者有话要说:  六一快乐=d

    ☆、第十六章、借家

    虽说不在乎交往过程,可蓦然谈婚论嫁未免太过闪电,沈微言被他唬住了,一时没答应,心里想反对,对上却是贺子峰真挚清澈的目光,拒绝的说话似乎提到喉咙说不出来。

    面对她的犹豫,贺子峰失望地问:“不愿意?”

    仿佛抓住了心里最柔软的一角,不是不想嫁,不是。

    这辈子她想要的太多。

    她贪钱,想要很多的钱,想要一间住得稳固的房子,想要一个爱着她的丈夫、可爱的孩子,不用挨饿、不用受冻、不用被赶走,没有惊惶、没有伤心、没有失望、没有遗憾……

    如果此生仅只有一个愿望,她希望能有一个家。

    ──“跟我结婚吧。”

    是她做梦都不敢想像的话。

    微言怕这是消遣她的幻觉,怀疑地问:“你说结婚?”

    “对。”

    贺子峰脱下戴的戒指套到她的无名指上,让她恍惚的心安稳下来,微言瞧着这戒指,男款复古哥特式设计,环圈比较大,穿在她手上显得特别的张扬,格格不入,非常怪异。

    沈微言想还给他,贺子峰抬手按着了。

    “没来得及准备婚戒,以后再换。”

    往后几天要不是有这戒指提醒着她,美好得有点不真实。

    姚蓉原打算订婚十个月后才结婚,但婚房已经装修好,万事俱备,姚家父母找人挑了好日子提前几个月进行婚礼。她拿着从朋友婚纱店带回来的样式相册翻阅,不时问沈微言意见,微言心不在焉,“嗯”了一声,就像没睡饱般目光呆滞,姚蓉注意到她戴的戒指,问:“从哪弄来的?”

    “婚戒。”

    姚蓉给她一个看傻子的眼神,扬了扬手上的钻戒,“这才是婚戒!你又没男朋友莫名其妙戴啥婚戒。”这阵子她忙着婚事,微言想说也没机会。

    当下把和贺子峰一起的事简约地告诉了她。

    然后,房子里一阵静默。

    果然是谁也觉着意外,微言不得不承认,自从求婚以后,脑袋缺氧了般没法转动,突如其来婚姻就像夜路遇到……遇到什么呢?鬼?也不是,微言说不出,旁边的姚蓉却拍桌子一针见血地说:“遇到黑店了!”

    ……黑店。

    姚蓉放下正在翻的相册,不过一阵子没看紧就被拐走,她扳手指算:“我和男朋友认识一年交往,交往一年后订婚,虽然现在提前结婚,但毕竟也订婚半年了,哪有你这样的关系,一见钟情?交往不到十天结婚?微言啊,确定他没骗你?”

    这番话轰得沈微言耳鼓鸣痛,除却未曾开花的高奕,活了这么多年并没有真实的恋爱经验,谁知道哪个步骤开始、哪个步骤停止才是恰当。

    不过她决定坚信:“贺子峰不会骗我。”

    姚蓉叹气:“当初你不也相信高奕是好人。”

    姚蓉的婚纱款式很快挑好,筵席的菜式也定下,搬迁前她始终不放心沈微言,盘算了一下,多心眼地打电话给她,微言正在处理信件,电话的另一边问:“周末有空不?”

    “有。”

    “带你那位贺子峰来见家长。”

    沈微言摸不着头脑:“哪来的家长?”

    “你爸你妈啊。”

    “……”

    姚蓉也不拐弯抹角了,她把同父母约定好的晚饭告诉沈微言。

    “你让我看我也不懂为你拿主意,我爸妈不同,他们工作几十年阅人无数,应该能给你一点意见,而且……”

    这么多年朋友,沈微言又岂会不知道姚蓉想什么。

    她无父无母,唯一的娘家在千里以外,唯一的养父老迈得反过来要别人照顾,如此背景将来或许会受到婆家白眼。

    不过,沈微言觉得她多虑了,于是掩着电话小反对了几句。

    欧哲旭回国,做了交接,空闲下来绕到贺子峰的办公室坐,顺便看看贺子峰残废了没,独臂了没,对于他的毒舌,贺子峰现起微笑,然后解下缠着的纱布,展示依然灵活,连乌青也没有的手腕。

    这下连欧哲旭也楞了楞,贺子峰的指尖俐落地在键盘敲了几下,显示器瞬即播放出一段小视频,虽然灯光昏暗,但重要的情境已经被拍下来,是停车场的监视器。

    三封警告信对欧易来说丝毫起不了作用,但是把这三项换成事故视频、诊断证明、目击证人,形势便大不相同。

    欧哲旭恍然:“难怪今早看到那小子灰头土脸回公司,原来有痛脚被抓住做交换条件。”他也禁不住笑倒。

    “欧易太年轻,性子又冲动,要他上这些小当并不困难。”贺子峰关了视频。

    欧哲旭收敛笑意,有短暂的沉默,欧易是大伯父的儿子,欧家这一代鼎盛于二伯父,再者大伯父所生的儿女年纪小,事业比其他兄弟晚起步,贺姑姑不得不为儿子筹谋前程。

    当年是她眼看大嫂郁郁寡欢,向贺瑞云建议收养贺子峰,今日也是她向兄长引荐儿子把他送进公司……欧哲旭叹道:“现在小易年纪轻,留他在公司,待三五七年,把小老虎养大了你便什么都没有。”

    办公室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贺子峰缄默地看着手上的文件夹,半晌才答非所问:“几天后是雅妍的生日,她其实很想你陪着她过。”

    懒得跟他说话,欧哲旭转身离开。

    贺子峰抬头瞧了他一眼,然后把目光放回手里的文件夹,晨会后让秘书送上来的档案──沈微言简历。

    打开,首先看到的是沈微言的大头照,贺子峰唇角不由得泛起了笑意,居然把照片拍得很严肃干练的样子。

    住址是她和朋友合租的小房子,紧急联络人名字写着姚蓉,应该就是室友吧。顺着看下去是家庭状况、籍贯……

    沈微言明白姚蓉的建议是好意,但是,“万一被拆穿很丢脸的……”

    “我和爸妈,咱三人不说,谁去拆穿?”

    “可是……”微言托着腮,心里乱糟糟的,正想得出神,一只手倏然按到她的办公桌上,提示性地敲了几下,沈微言没心理准备,手里的话筒险些握不稳。

    贺子峰打量着匆匆挂线的她,一副作贼心虚的模样。

    “出卖公司?”

    沈微言蓦地站起来,差点要发誓了:“我没有,真的没有。”

    只是开个玩笑而已,贺子峰抬手让她镇定,“你准备一下,待会出席活动。”语毕想转身,沈微言却拉住他。

    她查过周末贺子峰没有工作行程,于是说:“我阿……”阿姨这两个字被她硬生生地吞下去,她一咬牙,气也不换地说:“其实是我父母想请你周末来我家吃晚饭,我们要结婚了,他们想见你──”

    说完。

    她的声音结束了。

    可是──整层楼也没任何声音。

    贺子峰研究的眼神在她身上打转,看得微言很锉地躲过了他的目光,一时间连气流也仿佛凝固,微言咳了一下,稍微抬头瞧他,贺子峰眸子流转过奇异的神色,然后俯身意味深长地问:“就这样?没别的了?”

    “嗯,是啊。”

    他沉吟着:“礼貌来说是应该拜访伯父伯母,麻烦你安排。”微言连连点头,答覆了姚蓉的电话,下午出席活动回来,和开会完的欧易擦肩而过。

    初进公司时披着的友善面具拆下了,欧易看到贺子峰招呼也不打,冷着脸透明一般当做看不见,安慰的是他总算准时上班准时下班,分派的工作也勉强完成。

    对于他的改变,微言好不奇怪:“怎么忽然不惹事了呢?”

    贺子峰笑得云淡风轻,仿佛与他无关,“人总是要为任性而付出代价。”

    听不懂,算了,只要公司风平浪静一切都好。

    临下班前微言把一份合约送交周经理,经过欧易办公室时,门半掩着,传来一道女声,微言认出是欧易现任女朋友,从前曾带过的梁小欣,两人似乎吵架,她步履放慢,斟酌是不是需要帮忙,然而转念一想,情侣磨擦,外人一不小心就会被迁怒,还是别随便掺和的好。

    就在此际,办公室门倏然打开,梁小欣盛怒至极,无头苍蝇般冲了出来,她没有看路,猛然撞倒转角处的绿化,痛得揉着臂膀吸气。

    沈微言看她似乎掉了什么般在地上乱找,非常狼狈,这下即使被指好管闲事也不能不管了,她俯身捡起一小薄片隐形眼镜,送她到大楼的餐厅休息。

    清洁好镜片,微言看她双目红红,说道:“暂时还是别戴。”

    梁小欣说:“反正戴了也看不清眼前人,不如不戴。”

    很久没有接触模特儿的事,沈微言仅在同事之间偶尔听到一些八卦,如今她的人气越来越高,过去曾整形的丑闻随之越受关注,如影随形。

    欧易国外回来,追求她时懵然不知,至于现在,梁小欣承认:“知道真相后他提出分手……分便分呗,姑娘我不稀罕。”声音却无比干涩,她掏出一包烟,吞云吐雾了片刻,又不甘心地骂了几句男人没良心。

    沈微言边戳着杯子里的冰块,边凑一脚点头咐和:“就是啊,就是啊。”

    梁小欣斜睨着她,“罗经理说你要结婚?”

    “……是的。”

    “贺先生?”

    微言觉得人家失恋时提这些不是很好,主动要支离话题,梁小欣冷笑地以食指弹着烟灰,语气略带讽刺:“小心男人吧,你应该还没看过贺夫人的画。”

    到了和姚蓉约定的周末,阴雨绵绵。

    打扮好的沈微言有点不安:“今晚取消好么?”

    “为啥?”

    “……天气不好啊。”

    姚蓉没让她有犹豫的机会,把她抓到姚家,贺子峰由司机接送,进小区时司机却犯了难。

    结果七八点还没见人,微言趴在窗前等得心焦,雨水打在窗框蜿蜒而下,厚厚重重的云层遮蔽了月色,外间街道昏暗难认,不知道贺子峰到底在哪?

    心念正动,手机便响起,果然车开不进来。

    根据贺子峰叙述的位置沈微言艰难地说:“你……左转,看到一幢三层的小洋房,绕过那幢洋房……然后……”

    贺子峰不耐烦地打断:“你过来接我。”然后关掉手机,沈微言傻眼,这人真是的,她认命地拿了把雨伞去找他,贺子峰没有躲雨,他就站在一块废弃的指路牌前,严谨地穿着西装,右手撑伞,左手提着两大个礼物袋。

    沈微言拿过翻看,“很多礼物啊。”

    “有求于人,当然要见面礼。”

    两人共用一把雨伞,贺子峰边走边问:“你家在哪?”

    她往前一指,“就前面那幢。”

    贺子峰掉转方向走小路,他腿长又是撑雨伞的人,沈微言只好跟着他走,贺子峰淡定地回应她脸上的疑问:“这边快一点。”

    先前坐车时姚蓉就给她灌输了很多大道理,比如:“从前有个没背景的媳妇,有一天,她死了。”

    所以,要为自己借个家么?

    打开门,姚妈妈上来热情招呼:“贺先生来了。”

    “叫我子峰可以。”贺子峰有礼地欠一欠身:“伯父、伯母您们好。”微言站在旁边瞧着他,这厮仪表堂堂,举手投足极有修养,即使不是真女婿,姚妈妈看了也是笑得花枝乱颤。

    唉,很没底气。

    沈微言低头盯着脚尖,听他们寒暄,有点心不在焉,贺子峰瞧了她一眼,放轻声音徐徐地说:“微言,打招呼。”

    啊,差点忘了。

    微言跟他一般欠一欠身:“伯父、伯母您们好。”

    贺子峰:“……”

    晚饭时姚蓉拉着微言,她压低声音恶狠狠地鄙视:“你这二货跟着姐姐坐,免得又被你露马脚。”这趟换了姚爸爸下场,酒桌上他未逢对手,拿出藏着的五粮液往桌上一搁,灯光下色泽清澈,入口醇香,回味无穷。

    平日总是跟老子拼酒的姚蓉“啊!”的一声叫了起来,她真以为整个家里里外外藏着掖着的都被她发现,料不到还有漏网之鱼,当下酒瘾发作,自个斟了大半杯。

    沈微言冒黑线,这位客人也太不客气了。

    贺子峰和姚爸爸聊留学的趣事,没注意到她们。姚妈妈厨艺精湛,做了大桌菜肴,这顿饭吃得很香,两个男人的话题绕到时事,再拐弯谈深海潜水,酒过三巡,姚爸爸竟有点醉,亲热地搭着姚蓉的肩干杯。

    酒桌上发出清脆的玻璃相击声。

    微言囧到了,埋头去夹碗里的丸子,她不会握筷子,一旦夹菜筷子便成了交叉状,对付丸子这类圆滚滚的东西尤其拿它没辙。

    好不容易夹起,一阵飘香,正想张嘴咬下去,贺子峰忽然偏头看她,眼神温和,嗓音亲切得有点毛骨悚然:“微言,伯父在公检法司安哪个机关工作?”

    叮咚──丸子掉回碗里。

    微言被冻住了。

    饭后贺子峰让沈微言把礼物拿过来,姚爸爸耍手婉拒:“咱俩老清闲无聊,你们来吃饭热闹热闹,哪用得着送礼。”

    贺子峰却说:“小小心意,这趟打搅姚伯父姚伯母其实是有不情之请。”他忽略了沈微言涨红的脸,从容不迫地说:“我们快将结婚,微言娘家太远并不方便,所以筹办时希望有经验的长辈能多加照顾,婚礼后我们必定来答谢两位。”

    虽说贺家包办,但女方这边也太势孤力弱,这下贺子峰顺水推舟,解决了她的难题,沈微言心里百感交杂,如同灌了一口果子酒,甜甜酸酸,辣得冒上眼泪,却在舌尖回甘,她知道这或许就是感动,贺子峰总是不经意地粉碎她的担忧和不安。

    原来他早就看出来。

    离开姚家以后贺子峰缄默地走在前,雨势时急时缓,微言的雨伞遗留在姚家,独自走在当空之下,头发衣襟尽被打湿,前方的人突然停顿回望湿淋淋的她。

    沈微言也停顿,圆圆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地,贺子峰不知好气还是好笑,打了个“过来”的手势,微言绽放笑靥,一口气跑进雨伞,然后将身子靠近,蹭进他怀里揪他干净的衬衫擦擦头发、擦擦脸、擦擦手……

    等司机到来以前,贺子峰一直环手轻搂着她,沈微言也就没动让他抱着,衣服虽然是湿的,却烘出一份暖意,长久的沉默后,由贺子峰打破寂静,他很严肃地说:“我在等你道歉,沈微言。”

    呃,不是不需要了么?

    好吧……

    微言踮脚在他唇上啵一个,正想分移,贺子峰不满她的马虎,手绕到她腰后,毫不保留地贴着她的唇,一丝一丝收纳着她的气息,握不稳固的雨伞让雨水倾斜进来,要不是那点点冰凉,微言怀疑自己会被火热吞噬。

    她忘了饭桌上他曾和姚爸爸喝过几杯,难怪这么疯狂,直到清醒,贺子峰俯身停靠在她颈窝喘息,沈微言想起什么,厚颜地提声问:“喂,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约晚饭的时候。”

    “那么早啊。”微言给他捏捏肩,把原来笔挺的西装弄得皱皱的,谄媚地笑:“我就知道你聪明。”

    连这点傻技俩都看不出来,他这贺先生哪都不用混了。贺子峰声音放缓了些:“入职时沈助理曾填写过简历,你忘了?”

    对了,当时她很仔细地把籍贯什么统统一字不漏写上去,是那个出卖了她,沈微言居然有点纳闷,婚前第一回合交手,还没开始便输了,真丢脸。

    她自觉并不笨,归根究底就是从来没骗过人,如今嫁的是贺子峰,或许她也得提升道行。

    很认真地想了片刻,她唤:“子峰?”

    “嗯。”

    “下次、如果下次我再骗你……”贺子峰待听她有啥深刻反省,微言一抬头,明眸里闪过狡猾的笑意,很淡定地下战书:“必定是你看不穿。”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七章、贺萱

    初春前退了房租,第一个收拾行李搬出的是姚蓉,第一个嫁的人也是她,沈微言眼睛红红的快要掉泪,姚蓉明白,从大一开始,两人上铺下铺吃饭上课,险些连上厕所也手拉着手一块儿,这下分离舍不得人之常情,姚蓉啧了一口,哽咽地说:“你别惹我哭啊,你也是快嫁的人了,谁比谁舍不得啊,我不过是比你早一点。”

    沈微言哭腔地说:“就是啊!实在没道理你比我早嘛,我一直以为我比你早的!”

    原来是不甘心比她晚,新娘的脸沉下来,差点没掐死她。

    沈微言待嫁之中,不适合当伴娘,姚蓉的伴娘由另一位老同学担任,沈微言和贺子峰一同出席婚宴,新郎新娘都是嗜玩的人,宾客们尽兴而归。

    沈微言感慨万分,下一场主角是她了,贺子峰把婚事告诉父母,陆文婷知道娶的媳妇是沈微言,亲自拨电话过来,周日清晨,沈微言摸到手机“喂”了几声,迷迷糊糊又睡着,于是陆文婷的电话不依不饶地响了几遍。

    她笑问:“还记得生日宴上收礼物的阿姨么?”

    什么阿姨?微言努力回忆,她送过礼物的也就贺母……

    她的未来婆婆!!

    这下什么睡意全都消退了,微言打起精神:“是,我是沈微言。”贺子峰还没带她回贺家,陆文婷先致电来约她走一趟,微言受宠若惊:“我要问问子峰。”

    “是我约你,用不着问他!”她连给微言停顿思考的机会也没,自个拿主意:“咱们说好啊,黄昏后让老孟去接你。”说毕便挂了线。

    沈微言楞了一楞,“喂?喂喂?”唤了几声,真的就这样挂线了,微言握着手机摇首苦笑,年纪这么大,居然还像孩子般任性,贺子峰那自作主张的个性说不定就是从她那学来的。

    幸好是假日,梳妆整齐,黄昏时司机准时到她楼下,老孟是个健谈的人,知道微言将嫁进贺家,一路开车边说起很多关于贺子峰的事。

    打工十多年,见尽贺家的起落变化,他不住称赞贺子峰人品,能嫁他的姑娘必然好福气。

    “贺先生虽然是太太的养子,但这些年来深得咱们太太欢心,其实也就跟亲生儿子没两样了。”

    沈微言看着车窗外的风景,老孟和她说多年前接载贺子峰上课下课,一转眼小男孩也要讨媳妇,真真是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沉默的沈微言突然开口:“那么贺伯父呢?”

    老孟的想当年被沈微言打断,他转动方向盘,车开进山路,过了半会才略略地说:“董事长他心肠不坏。”

    贺瑞云平常处理总公司业务,很少看到他在momo出现,生日宴上曾有过一面之缘,他陪着妻子坐,不过很快就被宾客拉去说话,认识不深。

    陆文婷把贺子峰当亲儿,他呢?

    口若悬河的司机在提到他以后明显冷场,沈微言小声地说:“……他和子峰关系比较一般?”

    “不,董事长其实很感激贺先生,贺小姐的事沈姑娘有没有听说过?”沈微言回应知道,老孟声音压低了些,叹道:“董事长因此自责内疚,他认为那是他的过失,太太抑郁病重,能为她找到心药换取她高兴,董事长又怎会待薄贺先生。”

    说到底,他和贺子峰互相感恩罢了。

    婚前贺子峰把工作编排得密密麻麻,带了两位主任到外市去转,她这助理倒被放假休息。

    进入贺家,迎面一辆银灰色的车,沈微言侧头一看,心里不禁顿了顿,开车的人脸容熟悉,竟然是高奕,他先一步下车,没有急着离开,倚在车旁仿佛等她。

    狭路相逢,沈微言拎着手袋,侧头只向老孟说话:“孟叔,贺阿姨呢?”他不清楚,从远传来一道声音,“太太课还没上完。”是贺家做事的人,她热心的说:“我送沈姑娘去画室。”

    旁边的高奕开口:“我正要过去,由我带路。”

    贺子峰没和她在一起,孤身到贺家本来就有点拘谨不自在,这下多了个高奕更觉得四周的气流随时可以冻结成冰,那个比她还要高半个头的男人,连当透明也不可能。

    “珊珊最近在跟她舅妈学画画。”

    原来是接女朋友。

    两人同时想开口,最后由高奕说出他来贺家的原因,于是微言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他似乎故意地问:“你来替贺先生做事?”

    “他是我男朋友。”

    不出意料的回答,高奕知道他们关系非比寻常,但被沈微言更正后,原本还可以自持的脸色霎时僵硬下来──

    “不对,子峰是我未婚夫。”沈微言笑说。

    先领证后办酒席,名正言顺。

    高奕的步履停滞,微言忽略他反应,前方看到画室了,她加快脚步,门没有关上,在木门边敲了几下,背着的陆文婷闻声看过来,手里握着画笔、前臂穿着袖套,沾满不小心擦到的颜料,很忙碌的样子,不过看到微言后还是展现笑颜:“来了。”

    画具画架星罗棋布,沈微言怕自己大意出错,站在门边没敢进去,陆文婷俯身欧珊说了几句,然后脱下袖套清理干净,带她去厅坐。

    两人走后,高奕出神地站在门边,画架后的欧珊探头对他笑,高奕回她一个勉强的笑容,欧珊撇撇嘴:“很累么,都笑不出来了,来,过来看。”

    “画室是禁地,贺夫人未必喜欢我进去。”

    “你是她入室弟子的男朋友,特例。”

    他笑了:“指点了几下就入室弟子了?”

    “舅妈不轻易收徒,她连子峰表哥也不教,说他没天份。”

    高奕看了眼她的画,对这些他一窍不通,敷衍几句很漂亮便倚在一旁抽烟,不知道是太静,还是心情混乱,越发觉得画室的抽气装置吵耳烦乱,他弹去烟屑,抱臂闭一闭眼。

    “画完了没有?”

    欧珊愕然地回眸:“怎么?”

    “没事。”掐灭了烟,高奕在画室里随手翻裱好的画,陆文婷在画坛薄有名气,画功细腻带有一股独特的张力,纵然不懂艺术的高奕也觉着好看,作品一幅一幅排列着年份,直到映入眼帘的画扣住了他游离目光……

    陆文婷热情好客且不摆长辈架子,端出甜食,不住抬手让微言多吃点。

    “子峰说亲家公身体不好?”

    沈微言有点难堪,无所谓地坦白了:“婚礼方面我家帮不上忙,对不起。”陆文婷手搭在她手背之上,热呼呼的温润舒服,微言起初有点尴尬的想收回来,但是陆文婷举动自然,大概她自己也没注意到,若是躲过,反之造成误会,于是微言也就由得她拉着,甚至不自禁说了几句心底话:“我爸年纪大,记性不好,如果知道我要结婚他一定很高兴,我打电话告诉他了,不知道他明白不明白。”

    陆文婷感慨:“人越活越长,渐渐会发现很多结果都是事与愿遗。”

    引发了她的愁绪,微言觉得很该死,打算找些开心的事聊聊,放在小几子上的手机忽然响起,陆文婷接过,然后掩着手机对沈微言一笑:“是子峰。”

    沈微言笑了,陆文婷佯装嗔怒地责骂他宣布结婚了,却没把人带回家,倒是跑了去工作,到底娶的是妻子还是工作?虽然听不见手机另一边的声音,但从陆文婷咄咄逼人的气势和停歇听解释的时间,也知道面对工作眉头都不皱一下的贺子峰被母亲逼急了。

    最后陆文婷假装平息怒火放过他:“这趟算了,下不为例。”然后把手机凑近微言耳边,大boss投降,温驯得像小白兔:“我知道了。”

    沈微言十分认真:“好吧,原谅你。”

    这道声音……

    贺子峰岂会认不出来,他嗓音登时低了十度:“沈微言。”

    微言得意地报上:“是我、是我,我和阿姨在一起。”

    他啼笑皆非:“你居然去了我家。”

    “阿姨她让我来的。”

    贺子峰“嗯”了一声,背后有人唤他,挂线前,他匆匆地说:“乖巧一点,让未来婆婆多疼你一点。”

    沈微言答应:“我知道了。”

    陆文婷把她留下来晚饭,席上还有欧珊和她的男朋友,高奕显得很沉默,无论别人在说什么统统都似是听不见,沈微言有意无意地瞄了他几眼,视线在空气中相撞,才发现原来大多时候欧珊和陆文婷聊得兴起时,他也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想的是什么?沈微言不知道,也懒去了解,他们已经没任何瓜葛,甚至连手机号码也被她删了,以后顶多是表妹的男友,贺瑞云晚了回来,高奕和欧珊晚饭后先离开,沈微言等到见过他才走。

    回到家已经是深夜,洗澡后微言困倦地爬进被窝,悠扬的铃声在寂静中响起,卧室没有亮灯,只有窗外投进朦朦胧胧的月色。

    昨晚就发生过了,姚蓉那家伙蜜月旅行途中打电话来,声音飘飘渺渺,似乎咽了这一口气就提不上来:“……想要……什……么……”微言从头冷冻到脚,半夜的女鬼好不吓人。

    待心神镇定后才知道是她,信号不好,姚蓉打来问要啥手信?

    “你不知道有时差么?我这边凌晨三点啊!”

    今晚又来了……

    沈微言披着被子光着脚一蹦一跳地想接听,铃声停顿,有人发了东西过来,就着灯光点开,是她的画像。

    微言怔了一怔,不是姚蓉。

    原本的睡意减去泰半,另一幅画两分钟后发了过来,手机显示屏太小,对方干脆发了网址,依着输入,点开。

    早就把他的手机号码删掉了,可高奕没有,手机的另一端是他:“几年前贺太太在她画展上展出过一批作品,当时的题目叫“忘忧”,萱草忘忧,指的就是她女儿贺萱。”

    或许并不知道贺萱长大后的容貌,画像的女孩都是凭想像去绘画,有些比较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