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重生之棋落无悔

第 9 部分阅读

    有些恍惚,甚至没注意到从身上消失的重量。他看到那个人从椅子上起身,黑衬衫西裤,脚上却是一双深色布鞋,踩过摇摆的草叶,在簌簌风声中,慢慢走过来。

    最是严谨不过的人,私下里却带着点叛逆般的散漫,衣服总是随意搭配。不像苏远阁,无论何时何地,哪怕挽袖脱衣,一身搭配从不会错,似乎随时随地,都可以出席婚礼。

    想起那个被自己放了鸽子的青年,江之遥微微眯眼,僵硬的大脑逐渐清明。还好顾墨颜安然无恙。

    “江之遥。”站在他面前的青年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睛是世上最纯粹的色泽。

    这一切好像翻了个盖儿,现在狼狈的倒在地上的人成了自己。江之遥在那双黑眸的注目下,撑着草地慢慢站起来,手心被草叶烙上的浅浅痕迹,还带着火辣与冰凉交织的触觉,膝盖和胳膊一片刺痛,可见刚才摔的有多狠。

    “顾先生。幸好你没出事。要不我今天就走不了了。”江之遥浅浅一笑,直到站稳后,才抬眼看向顾墨颜,脏了的衣衫,遮不住一身从容。

    顾墨颜微微蹙眉,睫毛一眨,盖住眼睛,不知是悲是喜?他手指动了动,慢慢收在腿边紧握成拳。

    “先生,该怎么处理?”对立的两个人中忽然插入一个声音,沙哑而谨慎,还带着不容错认的恭敬。

    江之遥顺势看过去,四周分散的站着五六个人,卡着死角,把这块地方保护的铁壁铜墙一般。出声的是个领头模样的男子,眼神精湛,不是他曾经挑选给顾墨颜的人。旁边还有两个人正死死压着个男人,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手段,被压住的人半摊在地上,连挣扎的力度也没有。

    这样的场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也对,这才是顾墨颜的风格,他向来谨慎,处事周全,怎么可能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中?旁边不知道藏有多少保镖,恐怕那个杀手出现的时候,已经被锁定?只是自己成为杀手的目标,大概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江之遥苦笑,心中泛起莫名的滋味:“谢谢顾先生。”

    顾墨颜一摆手,杀手立即被拖了下去:“谁要杀你?”

    江之遥摇头,心中飞快的闪过几个人,又一一否定:“恐怕是认错了人?”

    顾墨颜黝黑的瞳眸瞥了他一眼,分明是嘲弄。杀手怎么可能会认错目标?不过他并没有追问,透过树叶的细碎阳光洒在顾墨颜身上,冷峻的面容多了些别样的柔和。他说:“跟着我。”

    他大步向外走,衬衫被风扬起,挺拔的身影早已顶天立地。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许下了保护他的承诺。

    无论他想做什么,江之遥都必须拒绝:“顾先生,今天谢谢你,不过我还有事。”他稍稍侧头,避开那双让人看不透的眼睛。

    这样的不识好歹。瞬间有很多道目光落在他身上,但是没有那个人,江之遥能够感觉到,几息后,他才听见那个人的声音,平静无波,似乎永远不会受伤:“随便。”

    江之遥心中微涩,想起那个孩子曾经斩钉截铁的说:“我要做个谁也看不透的人,看不透我就不能真正的伤害到我。

    可惜十六岁之前的顾墨颜没有做到,对于自己的父亲,他始终无法设防。直到十六岁时,一夜长大,所有的情绪埋进心底,只会在独自一人的黑暗中崩溃发泄,如那双暗色沉沉的眸。顾墨颜终于做到了,再也无法回头。

    “顾先生,你是个好人。”这句话太虚伪,却是真正的大实话。

    顾墨颜长长的睫毛一动,深邃的瞳仁似乎闪过一道光,他忽然上前,手蓦然压在江之遥肩上,有一瞬的颤抖。

    江之遥身体一僵,他往后挣脱,却被那只手死死扳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双长睫毛靠近,扇出一缕缕风,似乎要扫到自己的鼻尖上来。

    “离路满远些。”低沉近似耳语的声音搅起的气纹吹动他的发梢,黑夜一样的瞳眸中,清晰的照出他的影子。这样的距离太近,江之遥猛然推开面前的人,略施巧劲,逼的青年踉跄了一下,险险站稳。

    保镖围住他们的圈子迅速缩小,有三个人的右手放在腰上,死死盯住他。

    “记住,你欠了我一条命。”顾墨颜仔细的看了他一眼,唇微微一抿,转身大步而去。

    江之遥静立着等他走远,心中飞快的盘算今天的事情。谁要杀他,又为何捡这种时机?还是他被什么人连累了?也许见了刘和之后,他能得到一部分答案?

    而顾墨颜的警告又是什么意思?他究竟知道了多少?又存着什么样的心思?

    “江先生。”有人打断他的沉思,江之遥看过去,记起来是刚才护在顾墨颜身边的一个人。

    “老板让我送你去医院。”

    江之遥一愣,顺着那个人的目光,才看见自己右边胳膊上的几块淤青,稍微一动,半个身子都在疼,自己这个身子,也太敏感娇弱了。

    “替我谢谢顾先生,这些小伤就不用麻烦了。”江之遥试着走了几步,虽然很疼,并不影响行动。

    那个保镖抬起手臂,坚持道:“车在那边,顾先生请。”

    看来是不允许拒绝了,江之遥释然一笑,向对方指着的地方走去。

    “xx医院是不是在附近?”江之遥状似随意的问道。这家医院绝对不是最近的,只是自己当初暗中带着顾墨颜做亲子鉴定的,正是那家医院。他话音刚落,就看见充当司机的保镖一打方向盘,拐上了另一条路,那个方向,正是前往xx医院。

    刘和应该在附近,他并没有忘记今天出来的目的。

    “怎么没有见到路满?说起来,路先生对我很是照顾,我一直想找机会感谢他。”江之遥漫不经心的开口。

    保镖从后视镜中看了他一眼,话语冰冷:“路满事情很多,并不经常跟在老板身边。”

    经常不放在身边属下,不是太信任了,就是可能有问题。至于路满,肯定不可能是前者。看来顾墨颜早有打算,也许刘和这件事情,自己根本不该插手?

    江之遥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假寐。顾家的烂摊子,有顾墨颜顶着,他根本不需要担心。多说多错,还不如就这样沉默。只是,刘和究竟要做什么?

    这个疑惑一直到他从医院里出来时还没有消失。保镖把他交给医生,付了药费后就再没出现过,他身上虽然淤青很多,毕竟是摔在草地上,并不算严重。只是护士抽的那管血有些莫名其妙,难道是顾墨颜也想给自己来个dna鉴定?

    从医院中出来的江之遥招手叫住一辆出租车:“鹿苒公墓。”顾家老爷子就是葬在那里的,据说自己的墓地也在那里。这是他今天最后的一段行程,如果还引不出刘和,就只能先放一放了。

    无论时光怎样流转,季节如何变换,鹿冉公墓的松柏始终如一,苍翠沉郁,就连年轮的增长也并不明显。

    顾老爷子的墓地是最好的一块位置,自然有人看管。江之遥费了些心思,才潜了进来。墓碑上的老人板着脸,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身上的中山服连一丝褶皱也没有。虽然并不年轻,却不像是他记忆中的爷爷模样,满脸老年斑,总是耸拉着眼睛,暮色沉沉。

    作为一个总是被忽视的孩子,如果不是爷爷的暗中护佑,他大概很难活到成年。他人生中最正确一件事情,大概就是因为好奇,闯进了那个形如禁地一般的院子。

    好像自有记忆以来,爷爷和谁都不亲近,独居在一所院子中,伺候的也只有寥寥几人。从没有人想过他会不会寂寞?因为他姓顾,叱咤风云了一辈子,直到避居于此。

    所有人都害怕的老人,看见他时,招着手,把他叫到跟前:“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顾遥年。爷爷。”当时的顾遥年虽然幼小,已经会扬起头,眨着飞扬的丹凤眼,咧开粉色的唇,露出大人最喜欢的天真笑容,奶声奶声的回答问题。

    老人神情恍惚了一下,用手指抚过他柔软的嘴唇,扯出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笑容:“你以后要这样笑。”沉静的,淡然的,温婉的笑容,他顺着手指的力道弯出合适的弧度。后来他才知道,这样的笑容属于他从未见过的奶奶。

    那个和祖父青梅竹马,却在年轻时,被祖父间接害死的奶奶。

    当时的顾遥年吃完了桌上的一小盘菊花糕后,忍住吸允手指的冲动,眨巴着眼睛怯生生问:“我能不能再来找爷爷玩?”

    “你是看上了这里的东西吧?”爷爷笑骂了他一句,眼睛中毫无笑意,却并不让人害怕。

    幼小的顾遥年扭着小手,蹭着身子,勇敢的抬起头:“我还想见爷爷。爸爸妈妈都不理我,只有爷爷陪我玩。”

    其实,他心里面想的还是好吃的,正如他所言那样,父亲长年在外,母亲待她冷淡,没有父母的照拂,在顾家这所宅院中,他虽然衣食无忧,却不免被奴仆轻视。糕点汤羹之类的精致玩意儿,他的堂弟宁可倒掉,也不会让东西落到他手中。就是这个菊花糕的滋味,他都记不清自己有几个月没尝过了。

    爷爷恍惚了一会儿,拍了拍他的头:“如果被人知道,就不能再私自过来了。”

    顾遥年欢呼一声,捏了几块松子糖,瞅着爷爷没黑脸,又捏了几块,小腿迈得飞快,一溜烟跑了出去,快的好像生怕爷爷反悔,让他把手里面的松子糖还回去一样。

    那个时候,在他心里面,松子糖是最贵重的东西,他记得上上个月父亲回来的时候,就给母亲带了一盒顺祥斋手工现做的松子糖,说是母亲喜欢。第二天起来,母亲卧室中的糖就没见了,肯定是母亲太喜欢,连夜吃完了。

    顾遥年一直牢牢记着,两手攥着松子糖,迫不及待的跑去献宝。

    母亲看见手心中稍微被热气化开的糖,愣了愣,用手帕接过来,随手放在旁边的荷叶盘上。

    “张妈。给大少爷洗洗手。”母亲淡淡的用帕子掩着口咳嗽了几声。

    他舍不得离开,又不敢惊扰母亲,不甘不愿的出了卧室。张妈喊了个女仆给他洗手,自己又匆匆进去了。顾遥年正因为母亲的冷淡而难受,一把推开那个年轻的女仆,蹑手蹑脚溜到了内室的门口。

    “张妈。这点松子糖都倒了吧。”母亲的声音很虚弱,隔着门隐隐传来,让他遍体生凉。

    “小姐,这毕竟是小少爷的心意。”张妈迟疑的嘟哝,她是跟着这位夫人从娘家过来的,一直伺候着,无疑多了几分面子。

    “倒了!咳咳……”母亲声音突然一提,甚至有些尖锐。踢啦的脚步声,就渐渐到了门口。

    顾遥年抿着嘴,大步跑开,跑了几步,心中却是不甘,憋着一口气,又溜回去,直到亲眼看见张妈抖开手帕,将松子糖全部抖到窗下的玫瑰花丛中,才算是真的死了心。

    那之后,他还是经常偷偷溜到爷爷的院子里去,自然没有人看见。长大后他才知道,有爷爷护航,想要被人看见,也并不容易。

    他每次去还是会吃东西,走的时候,看见松子糖,仍然会抓一把带走,到最后成了惯例,每次他去,立即就会有松子糖送上来。不过,他带回去的,全部一把一把,泄愤一样扔到了玫瑰花丛中。一直等到母亲去世,那片花丛彻底荒废,他还是无法改掉这个习惯。真的戒掉,却是在二叔死后。

    遥远的回忆被沉重的脚步声打断,身后走过来的人,显然是故意引起他的注意。

    “刘和。”没有回头,江之遥已经喊出了这个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知道上一章停的地方不地道,赶出来一大章。o(n_n)o哈哈~ 双更了,分量足吧?撒花

    ···

    顾墨颜对江之遥很好,大家看出来了没?谁能猜到原因?

    28

    28、二十七 一诺千金

    “你到底是谁?”那个人冷声质问,声音在七八步外。

    墓地中向来一片沉寂,风声刮过树梢,如浪潮翻涌。江之遥凝视着墓碑上的老人照片,背对着来人,淡淡道:“你以为呢?”

    “你……”那个声音微微一颤,又瞬间凌厉起来,“那些东西,你是怎么知道的!”身后刮过一阵冷风,同时冰冷的是抵在江之遥脑后的枪管,沙哑的声音沉沉一压:“转过来!”

    江之遥漫不经心的转身,细长的眼睛稍稍眯起,如同微风吹拂的湖面,涟漪慢悠悠飘往对岸,搅碎一湖镜中山色。冰凉的枪管顺势抵住他额心,这已经是短短几天来,第二次遭受到同样的待遇。

    眼前的人确实是刘和。那夜匆匆一瞥,此时看清这个人的模样,江之遥在情感上竟然觉得无法确认。这个脏乱颓废的人,怎么会是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二愣子呢?

    “说,谁派你来的?”刘和在对上江之遥眼睛的一瞬,身子猛的一僵,手中的枪下意识收回,瞬间又狠狠抵了出去,迫得江之遥头向后歪去。

    绕是这样,江之遥仍在微笑,眸光明亮:“顾遥年。”在对方变色的瞬间,他一字字问,“你还记得顾遥年吗?”

    刘和额上青筋绷起,扭曲的脸颊满是痛苦,眼睛大大瞪起,却失去了焦距。江之遥能感受到抵在自己额头上的枪管微微颤抖,这个时候的刘和是不是不堪一击?他微一蹙眉,厉声喝道:“刘和!”

    刘和身子一抖,眼中的恍惚很快退散,弥漫着血色,死死盯住江之遥,空着的左手扶上握把,双手握枪,对准少年眉心:“你和顾遥年什么关系!”他的情绪激荡不安,似乎随时可能失控的扣动扳机。

    “你为什么这样激动?”江之遥眉眼淡雅,若有所悟般叹了口气,带着微微的怜悯,“因为你无法面对他?”

    暮色四起,风冷如疾雨,山峰正在逐渐睡去。夕阳早已消失,徒然留下淡红的色泽染红半个天空,煌煌然铺陈而来,整个天地如黝黑的浓墨轰然泼下。

    刘和在江之遥的质问中颤抖,这样橘红的傍晚,就像是顾遥年死去时的火光,从天地尽头呼啸而起,笼罩了整个世界,同样禁锢了身处其中的人。

    “究竟发生了什么?”不急不缓的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仪,细长的凤眼波光潋滟,居高临下的神态,温和疏远,高贵骄矜。

    刘和猛然抬头,恍惚的盯着江之遥看了一会儿,张了张唇,却发不出声来。猝然间,他扑倒在少年脚下,双手攥住他的裤管,不顾一切的大叫着:“老板,老板,您,您是不是回来了?”

    凄厉的叫声在墓地中回荡,江之遥眉头微蹙:“住口。”

    声音瞬间消失,跪在地上的人颤抖了一下,后退几步,胆怯的看着江之遥,眼神近乎癫狂。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的精神状况很不好。

    江之遥弯腰捡起地上的自动手枪,拿着手中反复看着:“你有什么话要说?”

    “我……”刘和始终跪在地上,脸上带着几分神志不清的狂热,“是我出卖了老爷!”他一咬牙,“老爷落脚的地方是我说出去的。”

    “理由?”江之遥垂下眼睛。他相信刘和的忠心,一个性格耿直,几次为了他差点丧命的属下,是不会轻易背叛的,必然有什么样的原因,逼的他无路可做。所以,现在的他会来见刘和,背叛后的忠诚,仍然值得信任。

    跪着的人低下头,还是无法遮挡住脸上扭曲的怨恨:“我以为少爷不会伤害老板。不,不对,少爷向我承诺过,绝对不会伤害老板,他只是要个公平!”

    江之遥抚摸着冰凉的枪管,神色是一种波澜不起的冰冷:“然后,你想替顾遥年报仇?”

    “老爷死了!顾墨颜杀死了老爷!”刘和咬牙切齿,眼眶一红,匍匐在地上。

    江之遥微微点头,没有看脚下的人,仿佛自言自语道:“看来你正在做这件事。你想怎么替顾遥年报仇?”

    “杀顾墨颜?不,不可能,你接近不了他。”

    “借刀杀人?在顾家面前,谁有资格做那把刀?苏家?苏远阁?所以,你去袭击苏远阁。只要能挑起苏顾两家的争斗,你的目的就算是达到了一半。”

    “可是,苏家不会这么蠢,顾墨颜也不会这么蠢。他们要是这么容易斗起来,以前那些妄图挑起两家争端的人,岂不是白痴?呵,那些人比你聪明的多了,他们办不到的事,你凭什么认为自己能办到?”

    “是谁给了你这样的信心?你现在的主子?”

    说到最后一句话,江之遥声音蓦然一提,眼睛微眯,冷冷看向跪在地上的人。

    刘和满脸都是恐惧,他坐倒在地上,身子不断后挪:“你,你到底是谁?”

    “你刚才不是叫我老板吗?”江之遥持着枪神色淡淡,偶尔瞟一眼刘和,不怒自威。

    “老板已经死了。”刘和满脸苦涩,癫狂之色渐渐消失,显然在他叫出那个称呼的时候,也根本不曾当真,那只是他心底的乞求。死去的人怎么可能活过来?

    江之遥笑了笑,毫无温度,:“你刚才说,顾墨颜亲口承诺不会伤害顾遥年?是他亲口所言?他向来一言九鼎,刘和……”

    “不一样的,根本不一样,你什么都不知道!”刘和一拳砸在地上,鲜血四溅,“是我蠢,竟然信了顾墨颜的话。我明白的太晚,老板那样对他,顾墨颜狼子野心,怎么可能忍下来!只要能杀掉老板,就算让他给个畜生下跪叩头装孙子都成。”

    刘和的咆哮随着山风,在空寂的山林墓地中呼啸而过。江之遥握着枪的手一颤,抬头看向天际。暮色渐浓,山野景物成了排排黑影,远处的市区亮起无数灯光,如天上星辰的倒影。

    “错了。”江之遥蓦然出声,声如玉碎,笑声苍凉。

    刘和心中一颤,抬眼看去,昏黑的夜色中,仍然能看到那人舒眉而笑,眼尾扬起,旖旎清贵,最是温情不过,却是子弹弹出枪管迸溅出的一道火花,越是美丽,就越是可惧。

    他打了个冷颤,寒意森森,如同置身阴间:“什么错了?”

    “你说错了!”江之遥仍然在笑,笑声锐利如山尖倒挂。

    刘和撑着膝盖,惊惧至极,忍不住想远远躲开。面前的少年让他感到危险,尽管少年的微笑始终温和清雅。但他知道有些人,鲜血染满双手,仍然可以浅笑如故,譬如顾遥年。

    “你,你想做什么?”刘和牙根乱撞,几乎以为自己下一刻就会丧命。他根本不明白少年为何愤怒,他的悲怒如同泥人,被对方随意揉捏,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崩溃一般尽数吐出,对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不满意,怎么可能满意?顾遥年握着枪把,有一瞬想直接扣动扳机。他相信顾墨颜的承诺,尽管刘和嗤之以鼻。顾墨颜有无数方法可以达到目的,根本不需要做出虚假的承诺。

    无论那天的变乱,青年的表现怎样冰冷嗜血,但他确实没要自己的命,他只是盯着那个位置。

    直到那天夜里。

    而那一夜让自己绝望死心的杀局究竟是谁的手笔?

    命运的转机就毁在刘和手中,最终,那个深爱着自己儿子的男人还是死了,活着的是重生后的少年江之遥,抛弃了过往,再也不会回头。

    冷静,必须冷静。江之遥慢慢眯起眼睛,混乱的呼吸逐渐平息,如过往一般煎熬:“刘和,替顾墨颜联系你的人是谁?”黑色的手枪拖着残影在他指尖跳跃,只要他愿意,他就是那个浅笑着的少年,始终无懈可击。

    在那样强大的威严面前,刘和生不出抗拒的心思,但是那层最深切的枷锁,让他回答不了。

    “看来我又猜对了。有个你信任的人联系上了你?”语调依然温和带笑。

    “那个人蛊惑了你。只要你说出顾遥年的落脚点,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顾家这对父子间的烂事,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你觉得他们就是在玩过家家,儿子闹的再厉害,也伤不了父亲的筋骨。你为自己找了很多的理由,最终妥协了。”

    “结果,那场大火断了顾遥年的生路。一开始你还心存侥幸,谁料一直到火熄灭,顾遥年也没再出现,而埋伏在四周的人,拿的又全部是真刀真枪。你惊怒之下,趁着混乱逃走了。”

    “不是。”刘和猛然打断他的话,眼中愤怒的喷出火来,“他要杀老子!”

    “老子领着人一出去就被扣住了,那些压住我的人,之前哪个不是对着老子说忠心耿耿。老子一眼就看出来不对劲,暗地里埋伏了那么多人,连阻击枪都端了好几把,分明是要杀人见血,哪儿给老板留活路了?”

    “老子想冲回去,被那帮龟孙子绑的死鱼一样,几把枪指着老子的头。就在市区里头,他们还真是嚣张。老人不争,老子还要留着条命,看顾墨颜那个忘恩负义的烂王八能说出什么话来?他倒好,一照面拿着把枪就要杀我。”

    “杀人灭口!众目睽睽之下,他还真敢。幸好别人没犯浑,硬拽着把我拖一边,杀个人哪里不是杀?荒郊野外总比市区强!亏了是野外,只要指着我的枪管少了,老子还会逃不掉?”

    “此仇不报,老子枉在世上走一遭,还不如干干脆脆死在娘肚子里面。”

    刘和悲愤的发泄着心中的怨气,江之遥淡淡的听着,偶尔会眯起眼睛,露出莫测的神色。知道顾遥年真死了,顾墨颜一定很愤怒吧,愤怒的恨不得杀掉所有相关的人。只可惜……

    “刘和,当初是路满联系你的吧。”听到了自己需要的信息,江之遥直接打断他的愤怒。

    愤怒的大吼戛然而止,夜色浓浓,又是一片死寂。挺立着的中年汉子,颓然弯下腰,像是深秋的树干一样失去了昂扬的生机。

    “我知道了。”呼啸的风声中夹杂了脚步踏上落叶的“沙沙”声,江之遥慢慢的往墓地的边缘走去。

    凭借这些碎杂的信息,他已经能够完整的穿起那一段往事。

    那一场变乱中,他留了情,狠不下心,所以他输了。顾墨颜做上了那个位置,也许他一开始确实要的只是公平。可是中间出了岔,他说的那些狠话成了真。顾遥年真的死了,在他预料之外,而动手的恰恰就是他的人。

    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错,他猜不出来。也许是属下想讨好他,也许是同样有人背叛了他?

    “你就没有怀疑过路满?”江之遥抓住了最初的那个线头。

    “他能有什么问题?”刘和虚弱的回答,始终在维护那个人。

    这样的回答在江之遥料想之中,他掏出裤兜中的手枪,慢慢感受着金属的冰凉,也许当初就不该放过路满。

    作者有话要说:阴谋这种东西太复杂,不知道推敲了多少次,还是有点把自己绕晕了。唉

    本来不准备这么早说明,准备到文的后半段,再揭示小顾对江之遥的纠结情感,那样爆炸力才强。不过,小顾人气太糟了。o(n_n)o~

    小顾没大家想的那样坏,顾遥年也没大家以为的那样好,默默面壁去~

    29

    29、二十八 擦肩而过

    夜色越来越浓,江之遥沉默的看着遥远市区的万家灯火。刘和站在他身后,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妄动更没有离开。

    “你不要再接触路满。”江之遥终于出声,收起唇角的笑容,眉眼间也有些倦意。

    呆立的刘和动了下:“为什么?”他的语气是征询,而不是反问。

    “为了你妻子好。”江之遥瞥了他一眼,神色淡淡。刘和和他的妻子感情极好,这在顾氏人尽皆知。刘和曾经因为妻子生病,直接推了分派到身上的任务,偏偏对原因闭口不言。这件事,激怒了他的同僚,若不是最后顾遥年出面,查出了缘由,略施手腕处理了闹剧,这场争端估计会变得不可收拾。

    刘和性格耿直,谁对他好都会记得清清楚楚,他正是凭借着忠心,一步步成为顾遥年最为倚重的心腹。毕竟,忠心的属下比聪明的属下更有用。

    这也是当初的顾遥年纵容路满的原因之一,因为他还是刘和的妻弟,刘和的妻子,正是路满的血缘姐姐。

    可是现在,江之遥在说出“妻子”这个词的时候,刘和头猛的一低,就像是想掩盖住自己的表情。这么漆黑的墓地,不远处就埋着骨灰,江之遥再厉害,也不可能看清他的表情,反倒是这种下意识的动作,引起了江之遥的注意。

    “你妻子出事了?”狭长的眼睛闪过一道光,江之遥觉得自己摸到了刘和刻意掩盖的事情。

    刘和身子一颤,头像鸵鸟往沙里钻去一样的低着。

    “你背叛顾遥年,是因为你妻子?”江之遥现在的笑容带着自嘲,并不是因为自己念叨“顾遥年”这个名字而产生的可叹,而是他忽然发现忠心的属下和二愣子这个词联系起来,就不见得好了,看来他的识人之术,还是不到家。

    这句话无疑触动了刘和的逆鳞,那个人怒目而瞪,眼神硬是穿透了黑夜,砸在江之遥身上:“别以为你和顾遥年有关系,老子敬着你,你就能胡言乱语,再乱说,老子崩了你!”

    江之遥则笑了,璀璨的眼眸中淹没了无数波涛。换了个身躯,也许连灵魂都改变了,刘和始终认不出他,估计别人也想不到这一层,这样很好!只是这件事既然和刘和的妻子扯上了关系,有问题的人还是路满吗?

    在顾氏中,和刘和夫妻情深同样出名的,还有路满的姐弟亲情。

    如果一个少年,坚持十几年,更是在成年后跨越几千里,背井离乡寻找自小失散的姐姐,这样的故事几乎可以编一个记录片了,又有多少人能不为之感动?起码硬汉子刘和感动了,致使他将路满引荐给了顾遥年,无论怎样看不惯路满的某些行为,也不忘了提携。

    也正因为这一缘故,江之遥重新审视自己之前的推断。

    “没事的话,我走了?”嘶哑的声音有气无力,吼叫过的刘和就像被扎破的皮球,怒气去的比来的快。他身子佝偻,头恹恹垂着,像是绝症缠身的老人,一下子没了精气神,甚至连一秒也不想在这墓地中待下去。

    看来刘和妻子的情况很严重,江之遥冷眼看着,难免有些惋惜。不过这些都和他没关系。他现在关心的只有一个问题:“刘和,我不希望你当别人的枪。”刘和这把枪,如果能用好的话,威力会很大。

    刘和沉默了很短的时间,用冷笑回应:“如果不是老爷看重的人,不可能知道他这么多隐秘。但是你不是老爷,如果误了我的事,别怪我不留情!”这样的话,由他说来,显得外强中干。

    顾遥年微微一笑,眼尾挑起,神色悠闲,声音却带出冷意:“可是,你的枪在我手中。”把玩在手心中的黑色枪身,急促翻动时,带出点微不可闻的风声,黑暗中他隐约可见的动作优雅从容,而这样的从容,来源于强大的自信。

    刘和呼吸声一停,又很快恢复正常,他后退几步,顿了顿,似乎看了江之遥一会儿,才转身大步离开。帽子重新遮在头上,不过离开十几步,一两分钟,这个人已经老练的隐蔽了身影,在黑夜中消失不见。

    起码江之遥已经看不见他了。这时候,江之遥看向的方向不是人间灯火,而是连绵而去的遥远东边。

    月亮正从那个方向升起,天地间一片纤白,没有太阳的时候,世间呈现出的是另一种明亮,或许不够温暖耀眼,却同样不容忽视。

    江之遥踏着月色,顺着石阶慢慢向山下走去。虽然有平缓的坡道,却要绕更远的弧线,对于不知何时才能回到市区,希望夜里还能好好睡一觉的他来说,那条路显然不是合适的选择。

    当石阶终于走到尽头,江之遥一抬头,却看到了一辆不可能在这里出现的车。那辆车的车灯很亮,不过因为不是对着他的方向,江之遥直到这个时候,才看见车以及车牌号。

    “远阁?”还未走近,他已经叫出这个名字,心中就如橘色的车灯一样,柔软了起来。

    副驾驶座的车门无声打开,江之遥坐上车的时候,迎接他的是苏远阁冷淡的目光。

    “你果然从这里下来了。”苏远阁笑起来,一边唇角调皮的挑起,眼中的冷淡早已经消失无踪。

    江之遥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因为蓦然接触到车中的明亮而出错了:“远阁。你怎么在这里?”他反问。

    “你不是也在这里?”苏远阁一手搭上他的椅背,像是将他笼入怀中一般凑的很近,目光灼灼的凝视他。

    这么近的距离,彼此眼眸中倒影着另一个人的身影,所有神态无遮无拦。江之遥眼睛一眨,微笑道:“我来看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