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家脉2019

第十六章 要下地了

    爸爸抱着奶奶的遗像走在最前面,紧跟的是大爷和二大爷,后面陆续跟着姑姑们,都有人扶着,除了老爸,可估计也是受不了,走到大路上旁边就有我不认识的叔叔扶着他。从出了大门就三步一叩头,不管泥地还是石子路,大佬知喊磕就集体下跪。奶奶的子孙多,人与人之间留出能下跪的空间,我走在后面都听不见大佬知粗狂浑厚的声音,从马路往坟头走的路上,都是看见前面的跪了,我们就跟着跪,倒没有再磕头,把头埋得低了些。老爸在前面一定是磕得很结实,大佬知就在老爸旁边喊着,他们倒比我们这些亲人更虔诚。对于形式主义,老爸一向戳之以鼻,总说是封建迷信,而这次仪式,听着路旁村里人讲老爸磕得很认真、是大孝子,我想老爸一定把奶奶离去的痛苦磕进了地里。我们不能忘记死者,却也不能活在死亡的回忆里不能自拔,生活还在继续,老爸还有老妈、还有我,他是我们这个小家的顶梁柱,也是继奶奶之后维系王家人的纽带。

    在路边人群中看到了小爱姑姑,她表情很凝重,像是哭过后强打起精神,姑姑还是赶了过来。人太多,我看着姑姑试着往我们这边走,挤不动,就跟着大家边走边停

    。我对小时候照顾过我的人总有种莫名的情感,无论是燕林姐还是小爱姑姑,看到她们,就会很踏实。

    一路抬着奶奶去的,居然是别人家的菜地。我站在地里留的小路上,看着几十米外并排有五个坟头,一个坟头比一个坟头大,不知道是不是有我的太奶奶。心里有好多疑问,为什么我们的祖坟在别人地里,坟头里都是谁,为什么有的坟头快有半间屋大……但知道现在不是问问题的时候,姑姑们刚开始还是站在小路上,眼巴巴地望着坟头堆旁的人群,人不少,从我的角度压根看不见奶奶的棺材。老爸他们走过去踩倒不少绿油油的庄稼,这一片收成肯定不好了,要是二大爷肯定疼死了,其实换谁也够难受的,从我站的小路笔直到坟头,一人宽的庄稼都歪了。这么看来姥姥那边比较合理,外爷爷走了之后,姥姥就把骨灰盒放在她屋里,后来从电视台旁搬到舅舅家,也带了过去。

    姥姥最开始是住在河边的平房里,平房里还有地锅,姥姥用它烙的油饼特别香,小时候我总是拿着姥姥刚烙好的饼,颠颠地跟着哥哥们去河边打水仗。那时候还有老姥姥,拄着个龙头拐杖,对于老姥姥我只有些许印象,瘦,驼背,笑容很甜,倒不如那龙头拐杖上龙头更有记忆,或许它是那个年纪的我不用仰头就能看到的东西。老姥姥走了之后没多久,河边要搞绿化带,做成汉文化景区,原来姥姥住的地方变成了汉府饭店,而姥姥搬到了电视台家属院里。当时妈妈单位分房子时,我们家住着70平米的房子,电视台那边的好处是大,127平方只要交4万块钱,但距离老爸上班太远,看病不方便。在姥姥搬进电视台那套房子以及搬出去,我都很佩服妈妈的胸襟。电视台离妈妈上班近啊,妈妈为了爸爸选择自己骑摩托车上下班,而老爸只需过一条马路,或许,老爸救活的人中也会有因为这段距离近的,抢救病人可是争分夺秒的事情,那军功章一定有老妈一半!姥姥搬到舅舅家,一是外爷爷走了,主要因为舅舅要开汽车修理厂,把房子卖了筹资。这套房子按说属于姥姥,理应是子女三人平分,哪怕说这房子是妈妈单位分的,没这关系可不止四万买,哪怕说这房子是舅舅当初掏的四万块钱,孝顺父母不是投资,哪能看付出多少算收益呢。不过舅舅卖了房子去盖厂子,我妈和我姨一句话没说一个子儿没要。

    干妈家就没有我家幸运,几个兄弟姐妹因为房子拆迁闹得不可开交,为了两个门面房差点没打起来,而老人还在呢!

    想到这里我觉得好庆幸,幸亏奶奶没钱没房,不然不知道会出现啥情况。

    我们在小路上干等,时间变得更加漫长。姑姑们呆不住了,商量了两句就一起往坟头走去,我是扶着进去还是站在路边等,正在纠结看到大姑一个踉跄,赶忙跑了过去。不知是不是从心底油然而生对祖先的敬畏,姑姑们都站在坟头三米开外,看着他们把棺材放下去。我扭头看身后不少人,妈妈、二大娘、几个姐姐、嫂子的都来了,小路上只剩了几个孩子。我心想如果不合规矩大佬知应该会撵我们离开的,正想着大佬知回头了,却是招手让我们过去,说最后再看看奶奶。我站在几圈人外,伸着头往下看着,棺材大约离地面两三米,估计要他们挖的时候应该精确到厘米,这个距离应该是有说法的,不知道是不是深处不会有虫子打扰到奶奶休息。棺材四周都留了挺大空,不像电视剧里坟墓刚刚好放下棺材。

    “都看好了哈!”说完大佬知下令埋土。

    “娘!~”大姑使劲地哭喊着,似乎这是最后一次可以放肆地宣泄着对奶奶的思念,这一声引得我热泪盈眶,却也彻底断了我的念想,奶奶是真的活不过来了,或许奶奶的生命在火葬场那天就已经结束,或许是在爸妈到小张楼的那个半夜,只是我没有看到,或者说只是我的自我欺骗。

    大姑抽泣着絮叨着她小时候奶奶如何疼她,这让我想起老爸跟我提过的他的小时候。我们的小时候充斥着吃、玩,顶多上上补习班,还被教育家们主张减负,老爸那个年代的人,比我们苦多了。奶奶说她让老爸挨饿了,那个年代,老爸又姊妹六个,吃不饱很正常,还要徒步几十里去上学,回来了大的带小的,帮着干农活,老爸十几岁就承受了丧父之痛。他在茶余饭后笑眯地告诉我自己种过棉花、卖过西瓜、看过菜地、割过麦穗,乐呵地回忆当初让奶奶坐车去市里、自己借了邻居的二八大杠骑了四个小时,只以为不舍得那一块钱车费。时间是治愈很多事情的良药,老爸能笑谈当初的苦日子,一定也能平静地看待奶奶的离世,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老爸还有我们作为他的感情寄托,还有病人需要他的医术医德。我是没有了奶奶,可老爸是没有了妈妈,他都能够坚强,我瞎矫情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