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通后我走到老爸身边,不说话,就想呆在他身旁感受他的气息。
老爸双手交叠放在立起来的铁钳把上,看着他们给坟头做最后的修整,发现我在身后,像往常一样跟我解惑:“坟头修里大不,好!农村里就信这!迷信!你看嫩燕林姐的屋修里高不,瞎攀比。就让人家看看俺家坟头多高!”
“老幺没见,刘庄
里那谁家坟头盖里跟个屋样!”二大娘说完招牌式扶扶头巾,引得我想笑,又想这是奶奶安息的地方。老爸倒“嘿嘿”了起来,如果按他的理论奶奶一定希望自己的子孙开开心心的。
老爸今天能完全听大佬知的话我已经很意外了,外爷爷走了之后,妈妈每年都和舅舅、姨姨约时间去给外爷爷烧纸,有回老妈跟老爸商量,以后奶奶走了老爸得去小张楼烧纸。老爸特逗,说:“烧啥!不烧!我从来没给俺爸爸烧过纸,也没见他托梦来凶我。嘿嘿。”老妈说:“小张楼还有人在呢,你不去人家光说你。”“说我啥!我能孝顺!是不老幺!嘿嘿!”
我这个人整天就是穿插在回忆与现实中,以现在的心态去体会过去的事情,是有不一样的感悟。就比如现在,我很羡慕老爸的洒脱,逝者已逝,活人好好活。或许有一天我也可以从容地坐在奶奶的坟头旁,像以前偎在奶奶身旁晒太阳一样,跟奶奶讲讲家里的事情,一定多提提她那宝贝重孙子。
11月的农村还是挺冷的,尤其是太阳要下去了,又起了风,我蹲在坟头前烧的那堆东西旁烤火,二大娘拿着一个茶壶,不停从里面拿出白色的东西往坟头边上土里塞,半步就塞一个,绕坟头一圈,站起来瞅瞅居然是饺子。刚起身的时候风刮得打哆嗦,我就懒得问又缩回火边,直到爸爸说可以回去了。
跟着老爸走了两步,发现身边没有几个人了,大佬知们回去了、几个哥哥姐姐、嫂子姐夫的也回去了,路边也看不见邻居们,事情已经结束了。
痛苦释放出来之后,心里就会好受很多。大姑方才去的时候慌不择路,踩坏了不少庄稼,回来了,担子似乎放下了,还提醒我们踩地别踩苗。
小路上遇到了菜地主人,老爸忙跟人家道歉并诚恳要求赔偿,他们也很体谅,摆手说什么应该的,虽然是客套话,钱一定会给的,但人家这么说,还是很感动。
往家走的时候,天已经灰蒙蒙了,听二大娘和老爸夸奶奶会挑时间,前几天都是刮风下雨,今个就这么好的天,操心的他们终于了了个心思,吊了一整天担心下雨吧。
忽然间,我理解了当初老爸那句话,看似气愤不已,恨不得奶奶一走就和二大爷家断绝关系,彻底老死不相往来,其实关系哪能是说断就断的,老爸不是不愿回老家,他只是恨铁不成钢,或者说,是恼怒自己没有足够的能力号召大家齐心协力、把王家人拧成一股绳,也意识到爸爸这么多年来做的,都是为了奶奶开心。为了奶奶心心念念的重孙子替宝林哥拿罚款,为了奶奶见到孩子们团聚不遗余力地让大爷小姑回来。也是为了整个王家,为了王家人能团结、和睦、亲如手足,为了王家能成为麻绳般的大家庭,或者说像树一样,各家枝繁叶茂,每根枝叶都能心系树干、树根。
天已全黑,透过窗户能看到锅屋外墙壁上斜挂着的光秃秃灯泡,50瓦,能照亮东屋和锅屋门口一米见方,小时候自己是不敢从堂屋出来的,从堂屋走到锅屋,感觉中间有好远的路,都是跟着哥哥姐姐借着堂屋里电视和那只灯泡的余光勉强躲过地上的鸡屎。现在看到那抹昏黄的光,心里居然是踏实的,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回想小时候拿当院这小片地当百米冲刺的傻样时,嘴角是上扬的。甚至,敢走到角落里那根被以前的我视为禁地的晾衣绳下,总感觉那里挂着很多吊死鬼,上一次经过那里还想着一定要跑过“他们”,这样才不会被“他们”抓到脚踝。而上一次在当院夜色中穿梭,应该还是在小学的暑假里。想想挺讽刺,我总在埋怨着别人不回老家、不看奶奶,自己也已经很久没看过老家的月亮,十二个生肖轮了个遍,而我一直都有很多理由:学书法、学游泳、学轮滑,上辅导班补数学补英语补作文,去南京比唱歌、比朗诵,去首都听讲座……小时候的我被称为才女,现在看来真的很菜。在这些冠冕堂皇的事情下,却是怕黑、怕热、怕蚊子的心理在作祟。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也接触了更多的事物,有了更多的朋友,更愿意跟几个闺蜜点一杯奶茶打一通掼蛋,而不是坐在拖拉机上看满眼的绿色。我都不愿意在老家过夜,却好意思指责爱丽嫂子领着宝林哥在金陵街上单过,我自己又有什么立场呢。看电视的时候不让开灯,吃饭的时候还会被念叨:“看什么电视,多费电!”,听到村里喇叭喊自家电费上月九块五毛钱仍想去查查,这样的日子自己呆个几天就烦了,何况需要相处几十年,难怪身边朋友们都不愿意以后和公婆一起住。现在看来,当初那些义愤填膺,真是幼稚又无知。
晾衣绳前停着一辆农用三轮车,车上凌乱地垒着各种被子,被子上白纸黑字写着谁家送的。二大娘和老妈站在三轮车旁聊天,我走过去听见二大娘说让老妈把这些水星、罗莱家纺的都拿走,说这些都是喜被以后给我用,哪怕当褥子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