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公不动声色地说:“湘年,咱们这次又想到一块去了。这放马场迟早是会交给你来打理的,你之后呢,我觉得文栋可以接管。文栋是个好苗子,我一直在栽培他,可惜时日不多,以后就全由你来调理了。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不足,优柔寡断,或者说是心慈手软。让他来做这个事,他心里想来是不情愿的,还得由你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啊。”
柳湘年说:“这是我分内之事,文栋倘若不依,我会拿您的这番话来告诫他,他会明白您的一番苦心的。”
老太公转而对苏定坤说:“你要做好准备,一旦到了迫不得已之时,你要果断出手,为放马场消除祸患。”
苏定坤闻言,手指一紧,铁球发出鸣响,叹道:“难不成,我还要造下冤孽吗!”
老太公说:“情势所迫,必要时,不得不为之。”
当客厅内只剩下苏家父子时,苏定坤像是一下子被抽走了全身的气力,瞬间苍老了许多,他凝视着手边的茶杯,将杯中茶一饮而尽,说:“儿啊,爹这条命不是自己的,指不定哪天就没了。你这心里要有所准备,真要到了那一天,你千万不可胡闹,要与人为善,不得为害乡里。”
苏振邦眼圈一红,说:“爹,您怎么又说这种话啊。咱不是说过了吗,再不提这话了。”
苏定坤揉了揉眼睛,说:“不说了,不说了。对了,我不是嘱咐过你吗,没事的话多跟文栋待在一块,怎么你听不进去呢?”
苏振邦面露不屑,说:“那个书呆子,他就是个软蛋,我跟他不是一类人,说不到一块去!”
苏定坤规劝道:“你必须得跟他聊得来,方才你也听着呐,老太公说了,这放马场以后就交给柳家打理了,你看柳元茂,最近有事没事就去柳家套交情。你不趁现在攀上文栋这根高枝儿,日后你就够不着了。你这脾气啊,太急躁,也太冒失,要改改了。文栋是个读书人,你不能老是比划拳脚,要挑他感兴趣的话去说。”
苏振邦努努嘴,说:“好吧,我尽量。都是让这袁家兴给闹的,我就纳了闷儿了,明明有解决麻烦的简单方法,你们偏要把事情搞的很复杂,结果呐,大家都累。”
苏定坤问:“什么方法最简单?”
苏振邦说:“先发制人,后发者之于人,这个道理您肯定比我清楚。不就是一个袁家兴吗,他就是一个毛都没长齐的雏儿。爹,咱没必要露怯,我去找几个人,悄不声地把他给做了,这叫做先下手为强。”
苏定坤勃然变色,怒道:“混账,刚才我说过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你若有这般的毒蝎心肠,留在放马场岂不是委屈了你,你该去黑鸭山当土匪!混小子,你给我记住,做人要堂堂正正,人前人后都要能挺得起腰板。总之,不管那恶果是如何酿成的,也无论结局怎样,老子都要在这世上干干净净地活着,也决不会带着别人的吐沫星子进到坟墓里面!”
苏振邦口头上认了错,实则心中不服,在他看来,苏定坤过于迂腐,眼前尚能完全掌控局面,却一味地怀有妇人之仁,一旦风云突变,苏家或要遭殃。他不愿届时措手不及以至于落到狼狈的境地,早就私下里在武馆里物色了几个自以为得力且可信任的人选,以备不时之需。他自幼在武馆长大,成长历程中见到的全是拳脚定输赢,再加上苏定坤一门心思都放在了传授技艺上面,对他则疏于管教,由此造成了他狂傲张扬的性格,没少惹是生非在外面,然而在苏定坤跟前,他总是装扮得乖巧、听话。
相比苏定坤,柳湘年就格外显得教子有方,他本身就一身的书卷气,教育儿子也想着能“以理服人”,当然,若柳文栋不服,那还是要采取些非常之手段的,毕竟书里也有句话嘛,“棍棒之下出孝子”。他在苏家应允了老太公的话,回头把柳文栋叫来,说是要好好谈谈,便把此事吩咐了下来。柳文栋是一百个不乐意,说:“这不合适吧?让我去用以往的交情来刺探消息,这要传出去了,我还有何颜面做人呐?”
柳湘年老脸一红,说:“这话不能这么说,一时的非议算得了什么,日久见人心,总有一天,放马场的人都会对你竖大拇指。咱这是深明大义,为大家而舍小我,这是多么宽大的胸怀。你是读了不少圣贤书,可这世俗上的道理啊,你还欠缺着呐。人们评断一个人如何,不会因为他做了什么事,而是看他做的事有没有给自己带来好处。我这么说,你明白了?”
柳文栋还是不愿改变初衷,说:“您是了解我的,就算我去做,估计也做不成。我擅长的是做学问,不是做探子。”
几乎每个当爹的都想跟儿子讲道理,可一旦讲不通或者说服不了,则多半会恼羞成怒,变成个不讲道理的人。柳湘年亦是这般,当下板起脸,说:“你翅膀长硬了?没长本事,脾气倒见长!你不是小孩子了,该替家里承担了,建房子的事你不愿插手,我不跟你计较,这件事你不能再推脱了。你要清楚,只有爹接替了老太公的位子,咱们家这份家业才最牢靠。怎么才能顺利接手呐?先得让老太公顺眼!在这个节骨眼上,扫了老太公的面子是天大的错事。跟你一个能决定你命运的人共事,对,没有用;错,绝对不可以。”
外人都以为,大家族里的后代随心所欲地做他们想做的任何事,因为他们有本钱,但大多数的情况是,他们只能做被允许或被规定做的事,因为他们有家规。柳文栋没有喝酒,自然没有足够的胆量来违背他父亲的意愿,只得答应下来,说:“我尽量吧,成与不成,我可没办法保证。”
柳湘年露出慈父的笑容,说:“成与不成,是天意;做与不做,是态度。文栋,你能想通,爹很欣慰。这一步踏出去,你明着是迈向家兴的,以后放马场的人都会明白,你是走到了他们这一边,你这样的举动会让他们觉得受宠若惊的,然后呐,他们就会对你感恩戴德,时时处处念着你的好。过去,你可能不稀罕,总有一天你会发现被众人拥护的妙用。我还有一句话需要你记在心里,得到的敬慕越多,越是要小心在意。这人呐,捧出来一个英雄来,会觉得很有劲头;把英雄扳倒、搞臭,会觉得很过瘾。自保的方法很简单,那就是让自己的腰板足够硬,我让你与苏振坤搞好关系,就是这个用意。”
柳文栋说:“爹,您真是用心良苦啊!这么辛苦地撑着,有必要吗?”
柳湘年一脸郑重,字字有力地说:“有必要。撑不住,就倒了;倒了,就会被人摁住,很难再有机会站起来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