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黄色的盘龙大旗下,人影轻蔑地瞥了眼正撒腿狂奔的田丰,手中已经换了一把和他等高的大弓,轻喝一声,一支五尺长的狼牙巨箭呼啸着射向井栏。
“嘭……”
巨箭正中一架井栏的中部,连续射穿了四五根支撑的圆木,那架井栏吱呀两声从中折倒,顶部箭台上的几十名弓箭手被摔得血肉模糊。
元军高台之上,阮玉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巴,这井栏……居然可以如此暴力地破坏?
“这人到底是谁?”阮玉凝神望向益都城的最高处,那人背对着朝阳,只能看到一个泛着金光的轮廓。
“他就是当今宋帝韩林儿。”王月婵答道。
原来是他!阮玉顿时恍然,当年韩山童率领白莲教众举起了反元大旗,韩山童死后,刘福通等魁首拥立其子为帝,世称其为小明王。
“郡主,这韩林儿他有没有姐妹?”
“没有!”王月婵回头白了他一眼,“你这人的脑袋是怎么长的?尽说些稀奇古怪的话。”
“没有呀……”阮玉大失所望,看来那姓韩的女子,实在是难找啊!
两人说话间,韩林儿又射毁了另一架井栏,只见他抛下手中的弓箭,背负着双手站在城楼顶端,对着下面密密麻麻的红巾军和降军说道:“弥勒降生,明王出世,天有大劫,白阳当兴。各白莲教众听令,但有敢犯益都者,杀!”
“杀!杀!杀!”
那些疲累不堪的红巾军,听了小明王一句话,个个如同吃了春药一般,瞬间变得龙精虎猛,而降军的众多将士,从韩林儿现身时就心神不属,再加上田丰与王士诚逃离战场,小明王又念出了白莲教的反元教义,先前高昂的士气顿时沉到了谷底,数百个忠诚于教派的降军,更是直接扔下了兵器投降。
片刻之后,城楼上再也没有反抗的降军,城下的降军丢下了冲车和云梯,如无头苍蝇一般争相逃离,被弓箭射死的、被践踏而死的,不计其数。
西门降军已经败退,其他三门的元军再攻下去也没有意义,王保保一脸寒霜地下令撤军,汇合了其他元将后直奔中军大帐。
.
“咚……咚……”
聚将鼓的声音传来。
阮玉再看那城楼之上,韩林儿早已经消失不见,但那面金色龙旗还在,成功守住城池的红巾军将士,正聚集在龙旗下欢呼,庆祝自己的胜利。
“走,咱们去看看热闹!”王月婵轻移莲步,小心翼翼地走下高台。
阮玉本不想去,不过想到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见察罕的机会,还是跟着王月婵来到了中军大帐。
大帐之内,察罕高居主座,须发半白的他,身子骨没有王保保魁梧,却并不逊色于普通将领。只见他方口阔耳,鼻梁高挺,闭着眼睛躺在太师椅上,不知道是在养神还是在考虑战局。
诸多元将和降将早已经赶到,王月婵带着阮玉走到王保保的身后,发现大哥正盯着跪伏在地的田丰二人,眼中几欲喷火。
她伸出玉手,轻轻地在王保保背上拍了两下,王保保愤怒地回头,看清是自己的小妹后,那满腔的怒火才稍微退却了一些,低声说道:“你二哥在攻城时腿上挨了一刀,差点儿就瘸了。”
“啊?”王月婵惊呼一声,这才明白大哥为何如此生气。
她的这声惊呼在寂静的帐中分外响亮,几名年轻将领见到她如画的容颜时都是一呆,再看清她身前的王保保,这些人差不多猜出了她的身份,连忙收回了目光。
田丰和王士诚已经在地上跪伏了一炷香时间,察罕始终没有问话,他们也不敢多言。
肩膀上的断箭还没有拔掉,田丰虽然身健体壮,但是带伤跪了这么长时间,肩膀上传来的剧痛越来越难忍,脑袋上已经渗出了大片汗珠。
又过了半炷香时间,田丰依然在咬牙苦撑,斗大的汗珠不停地从头顶滴落,俞定、杨诚两位降将看不下去了,双双排众而出,跪倒在察罕面前:“平章大人,田将军和王将军攻城不利,确实应受重罚,只是这次谁也没料到小明王在城中,还望平章大人明察!”
察罕缓慢地睁开双眼,一双虎目先是扫过田丰两人,又停在俞定和杨诚身上:“如果这次出战的是你们二人,见了韩林儿又会怎样?”
“这……”俞定一时语塞,那一向鲁莽的杨诚却是抢先答道,“小明王本就是白莲教首,素有威名,各路红巾军名义上都得听他号令。若是末将带兵出战,就算我敢和他斗上三百回合,手下的那些家伙恐怕一听他的大名就不肯再进了!”
“答得不错,这韩林儿确实不足虑,只是他的身份太过特殊了!”察罕抬手示意俞定两人回列,目光再次落在了田丰二人身上,“田将军,王将军,听说你们两人,一见到韩林儿就翻滚下马,带着数万大军逃回本营,连鸣金收兵都给省了,可有这一回事?”
“末将无能!请平章大人责罚。”王士诚再次长揖在地。
满脸是汗的田丰抬起头来,见察罕脸色平静,不由心怀侥幸地争辩道:“平章大人明察,韩林儿他暗放冷箭,差一点就令末将命丧黄泉,中箭之后不得不带着本部士卒败退。请平章再给末将一次机会,必定可以攻下益都,将韩林儿绑到你的帐……”
“混账!”察罕一掌将身前的几案拍翻,气得须发倒竖。
.
“末将知罪!平章请息怒!”眼见察罕暴怒,田丰连忙跪伏在地,万分后悔刚才不该砌词诡辩。
“请平章息怒!”除了王月婵和阮玉,其他诸将全都单膝跪地,心中暗怪那不长眼的田丰。
“都起来吧!”察罕再次坐回了太师椅上,诸将奉命起身,唯独那田丰和王士诚不敢稍动。
“你们俩可知罪在何处?”察罕半睁双眼,手指在把手上轻点。
“末将不该仓促逃离战场,导致全军溃败。”王士诚埋首在膝间,小心翼翼地说道。
察罕不置可否,伸手指向田丰:“田丰你说呢?”
“末将……末将应该留在后阵指挥,不该贪功冒进!”田丰忍痛答道。
“哼!”察罕一拍把手,“你们两个只会胡吹大话的狗东西!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败在何处,罪在何处!”
“其一,韩林儿一现身,你二人就心胆俱寒,为将者,岂可未战而先怯?其二,你们孤身逃亡,竟不知道约束手下士卒,导致溃退的乱军冲击大营。今日若是两军对战,敌方衔尾追击,我的整个大军岂不都要给你们两人陪葬?”
听见察罕一番训斥,王士诚更加惶恐不安,不停地叩首,田丰感觉肩上的伤口更痛,咬着牙伏在地上等候察罕发落。
“枉你们平日自命武勇,却被韩林儿一箭吓得丢盔弃甲、屁滚尿流,胆怯!懦弱!无能!废物!”察罕越说越怒,“两个腌臜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败军之后不思己过,反倒巧言诡辩,你们当我是瞎子吗?”
“恳请平章息怒!末将甘愿受罚!”田丰二人被察罕骂得狗血淋头,再次开口请罪,只是在俯首的刹那,田丰的眼中有一丝狠戾闪过。
见两人如此,察罕的怒气稍微消散了一些,他环视了一圈营中诸将,皱眉说道:“我二十万大军已经围困了益都百日,照我推测,城中粮草已经撑不了几天,你们各自回营整军备战,至于田将军和王将军……”察罕停顿了片刻,“这次就先放过你二人,回去好好操练士卒,打造攻城器械,三日后我将巡营,若是手下兵马依旧如今日一般,定不轻饶!”
“谨遵平章号令!”田丰与王士诚恭谨领命,两人从地上爬起,田丰一个趔趄险些摔倒,王士诚慌忙将他扶住,在察罕再度阴沉的脸色中走出营帐,寻找军医诊治。
除了王保保兄妹,众将也都领命归营,阮玉想去看看田丰二人的状况,却找不到什么好借口,只能和王月婵一起留在帐中。
“义父,你怎么轻易就饶了田丰他们?”虽然田丰带伤跪拜了半个时辰,但想到二弟脱因险些被砍掉一条腿,王保保依然愤恨不平。
“先不说他们。”察罕竖掌向王保保示意,然后笑着对王月婵说道,“两年没见郡主,没想到明月你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
“月婵见过舅父。”王月婵的神态有些扭捏,很小的时候,舅父对他极其疼爱,每次来看她都会带很多好玩的东西。但是当自己被皇上封为明月郡主之后,他对自己就严厉了许多,凡事都要自己保持郡主的威仪。后来双亲过世,他将大哥收为义子带到了军营之中,自己和他们见面的机会少了,为数不多的几次相聚里,只要舅父发现自己贪吃好玩,就免不了会听到他的训斥与说教。
“这位想必就是阮公子?”见过侄女后,察罕又看向了阮玉。
“阮玉见过平章大人,祝大人早日收复山东,班师回朝。”阮玉颔首,说出了一番违心的话。
“益都乃是囊中之物,旦夕可取!”察罕笑道,“当务之急,是抓住那小明王,只要韩林儿在手,打下安徽、河南也就不费吹灰之力了。”
“义父但请宽心,那韩林儿虽然武勇,但在重重包围之下,必定插翅难飞!”
“哈哈……”察罕大笑两声,转而问道,“你们可知这韩林儿是何时来到益都的?”
“我知道。”王保保兄妹还在思索,阮玉已经开口说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