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闲时间,其实并不闲。说的无非是田里的农活不多,也不用抢时间。
除了照料耕牛,看田水,给稻禾除草,农田之外的事情多了去。就拿旱地来说,整地,浇水,除草,那样都是细磨功夫,整天忙个不停,没有歇气的功夫,还不见得有什么成效。
正是如此,没有一点耐心还真干不好这活,女人似乎天生比男子具有这方面的能耐,早是一大早起来就进园里舞弄,几个小时过去了,下午太阳略略转弱,又进地里操弄,不到天黑,看东西不方便,还不肯收工。
即便地里没什么可干,那也要进山里寻些野菜山珍之类的。要钱的东西没钱去买,但不要钱的东西,山上有的,家里基本不缺,任谁也不可能只吃几口光饭。
好在梭冲的村规民约有条规定,除了田地是私产,山全是公共的。要不进山里弄些柴火都得分些给山主,更不用说从山里寻来的可食之物,那就真不叫人活了。
伍郎雄来找江信北,不巧,江信北却去了西流村姐姐江信红家,这个时候,勤快的人一般都往山里钻,在家的人,大约在家里睡觉,这天气闷热,还真不是出工的好时候。
伍郎雄想找人聊天,仔细想想,自己在村子里土生土长,还真找不出和自己交情特别好的人。暗自摇摇头,还是去先生家吧,想罢,五郎雄奔大田郡柳安家而去。
柳安能成为梭冲四寨最有名的私塾先生,并不是柳安的博学多才,完全是他本人的心性加很偶然的因素。
柳安二十岁娶亲,二十一岁得柳香玲。谁知道这以后,不管怎么努力,石平汝的肚子像漏气似的,再也没见鼓起过。
女儿怎么好,那也是别人家的人。自己置办再多的家产也是别人的,过去得就行了。再说有柳香玲总比没有好。
人的功利心事放下了,也就心淡了,活着就轻松自在。柳香玲三四岁时候,柳安就着手教她识字。
当时,孩子多的人家有**个,少的也有三四个。三四岁了,父母基本不管。小孩子上山下水,路边野地,摘野果自己填肚子是司空见惯的。柳香玲和杨利妮,杨利纯年岁相差无几,平时一起玩耍,现在柳安教柳香玲认字,杨利妮,杨利纯自然跟着。
反正教一个是教,教俩个也是教,柳香玲有伴,学起来也起劲,柳安非但没有嫌弃,反而高兴着。这样一来,和柳香玲年相仿的时不时地来几个,大伙热闹,柳安教起来更用心。
自己不是没儿子吗?看着孩子在自己面前活蹦乱跳,柳安找到一种满足感觉。
事情传开,那些小孩的父母觉得不错,孩子能认几个字在其次,重要的是孩子没有到处乱跑,就不会遭遇溺水呀,碰长虫呀之类的危险。用当代的说法,柳安家就相当于一个免费的托儿所。
寨子人实诚,见柳安如此,自然也有回报,几个鸡蛋,一块腊肉,几升米什么的送给柳安。柳安也不讲客气,有也好没也好,反正自家的田亩出产够吃够用就行了。
如此一来,柳安的房屋不够用了,计划在家里开个后院,这样一来就可以容纳更多的孩子。寨子里听了,便主动前来帮忙,省去柳安不少的花费。
即使有了专门给小孩子玩耍和认字地方,但问题接踵二来。
柳安毕竟是一个家庭的顶梁柱,教管小孩,在时间上就不能正常。
以前没有柳安这档子事,人们不觉得,柳安做了这事,如果再回到以前,很多家长就有想法了。
家境好的人家一商量,觉得以前像送人情似的,随便拿点东西,的确让柳安太亏了。那么多出点钱粮,向柳安提些要求也就不过分。
柳安教孩子,心里装着孩子,但毕竟一家三口还要吃饭,农活肯定是不能丢开的。听了邻里的想法,觉得不错。老婆石平汝也觉得田地里的活,自己能行,再说,柳安闲下来也能帮衬,自然也很乐意。
有了收入,柳安自然把主要心思花在这上面,就着学童的理由,把自己和学童家庭的关系经营的很好,这就更赢得寨子所有人家的好感和尊敬,连带柳安在寨子的话语都有威力,威信飙升。
原本只在大田郡的事情很快也被其他寨子知道,家境宽裕的,小孩调皮的,难以管教的,或者管教不到的,都往柳安家送,这样人最多时候,柳安家竟然有五六十人,从四五岁到十一二岁的都有。加上家境困难,没交学费,时来时不来的,柳家几乎是人满为患。
及至稳定下来,柳安家保持常年有二十多个学童,这就足够保证柳家的开销还有结余。柳安也就安心当自己的私塾先生。
伍朗雄这段时间在家,想的很多,有很多事情越想越理不清楚。这几年来很少听柳先生说话,真想听听启蒙先生的教导,或许能从中体会些东西。
对五郎雄的到来,柳安很高兴,这个可是自己最得意的学生之一。
笑呵呵地,柳安把五郎雄向现在正教着的学童介绍一番,然后对众学童道:“现在,让你们郎雄哥哥带你们读读书,好不好?”
在坐的学童,大的不过十来岁,或许有的学童认识伍郎雄,但五郎雄绝对觉得面生得很。他知道柳先生很和气,教学的时候,讲究的是气氛活跃,但如此让自己充当主角,五郎雄无论如何都一时适应不过来。
柳安见五郎雄手足无措的样子,心里暗暗发笑,看了一会儿,便径自离开,猜想着,五郎雄可能是见自己在边上,放不开的缘故。
学童们静悄悄的,没有先前的活跃,睁大着清亮的眼睛,满是童稚的脸上掩藏不住浓烈的兴趣。
一挨柳安离开,认识五郎雄的学堂率先发话,学堂里立即热闹起来。
柳安在教学时候,免不了要灌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的思想,虽然眼前这些人还幼小,但想象力却是惊人的,外面的世界很梦幻,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但到底如何也只能在自己的心灵随意变幻着。如今眼前这个从外面世界回来的人,几年前却是和自己一样,坐在这里聆听先生的教诲,现在正好可以解解渴。
面对学童们七嘴八舌的发问,五郎雄渐渐调整好心绪。
略一沉吟,便有了主意。外面的世界新鲜事情多了去,随便说一两件,就够这些小子兴奋的。
还真如五郎雄所料,原本还显得很空乏的想象,结合五郎雄的话语,孩童的想象世界里多了些具体的景象,场面又安静下来。
五郎雄无疑具备作为教师的潜质,见孩童们听得入神,顺势转而给他们讲述陈门立雪的故事。
柳安虽然把孩童交给五郎雄,也不是真正放心,期间悄悄地隔着板壁观察几次,见孩子们听得入心,除了对五郎雄有些小意外,竟然萌生想招五郎雄做做帮手的想法。
虽然不知道五郎雄是什么原因回家,但是作为一个大村庄的私塾老师,收入不见得比城里的那些正式老师待遇差。读书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将来能混个好出生,找个好差事?现在又不时兴科举,做官是要讲机遇的。
太阳西沉,转眼一个多时辰过去了,柳安没再去打搅五郎雄和孩童们。
学童多了,一个人的精力毕竟有限,这两年来,柳安就有了找帮手的想法,但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想着,柳安暗道,看看什么时间合适,去找伍泽猎探探口风。
“他爹,来帮帮忙。”石平汝朝柳安喊道。
前院因为有树枝和土墙的遮挡,已经阴凉下来,柳安躺在竹凉椅上,思想却信马行空,一时出神。忽然听到老婆的叫声,心里不由一恍。
柳安家有两个地窖,都是用来存放红薯的。
这些红薯有些是自家的,有些是学童家送的。石平汝一直把主粮和红薯之类的杂粮混合使用,这么多红薯除了有些时候,分发给孩童权当做午餐外,还有的就只能乘着天气好,把它们制作成干粮,像红薯干红薯片之类的。要不,放在地窖里久了,免不了要坏掉,烂掉,那就太可惜了。
柳安下地窖,往外磊红薯,石平汝在外接。
有了两大挑,差不多了,柳安和石平汝各挑一挑,走出窖屋。
正在这时,柳香玲背着竹背篓回来。
背篓的两条索带从柳香玲的双肩往下,紧紧勒住。
并不显样的前胸,在勒索下,仿佛初具规模的柳香玲头发满是汗渍,抬头见父母,叫了声:“爹,娘。”
看到女儿的样子,柳安两口子都是心疼地放下挑子,上前帮柳香玲把背篓卸下来。
石平汝打来冷水,柳香玲洗过冷水脸,那脸色大有弹指欲破的意味。
柳安望向女儿大生怜惜之意,一丝遗憾随即又涌上心头,可惜是女儿身,要是个男孩就好了。
抬头望向院外,柳安不由想起义子齐柳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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