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恍然 (3)
很快地，我和妳都到了要上国小的年纪。
我们的国小离村子有段距离，第一天上学的时候，我妈还不断提醒我们，走到哪里记得要转弯，才有捷径可以抄。
不过实际上，对于从小就到处乱跑的我们来说，顺利走到学校去根本一点问题都没有，更别说我们还曾经好几次跟着昂哥走去学校再走回来过。
就这样，那天我们一群小孩子，一路上边走边玩，抵达了我们即将念六年的国小。
而站在操场上，听教务主任宣布我们每个人的班级时，我才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不幸到这种程度。
我们的国小位在邻近好几个村庄的交界处，而一个年级总共也就只有三个班，因此照理来说，班上应该要有好几个同学是我认识的人才对。
然而事与愿违，很不巧地，我们这一班，就只有我来自不同的村子。
……我说，这个机率也未免太低了一点吧？
原先我祈祷可以跟妳同班，但是很快地，我们俩就已经确定被分到不同班了。那时我想说，好，没关係，那至少有一个好朋友跟我同班也不错。
我万万没有想到，结果居然会这幺惨。
于是呢，刚开学那一阵子，我几乎是下课就往隔壁班跑，一方面去找熟悉的伙伴们，一方面去看看妳的状况。
看到妳和同村的男生相处愉快，与班上其他人也渐渐熟稔起来时，我的胸口就会一阵闷。
那样的画面，就彷彿在诉说着，我对妳来说其实是可有可无的一般。只有我单方面在乎着妳，实际上在妳的生活中，压根儿就不会想起我。
这点，从妳完全没有来我们班上找过我就能得到佐证。
随着时间前进，渐渐地，我和班上来自不同村庄的人也混熟了，毕竟大家都是乡下人，再加上小孩子都很单纯，变成朋友其实不是什幺难事。
于是，下课时间我不再一味地往别班跑，而我和妳之间的交集，也就只剩下放学时大家一起走回家的那段路。
「欸欸，你还记得今天上课时，他做的蠢事吗？」
「当然记得啊！到底怎幺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来啊？」
「吼，就叫你们不要再提了嘛！」
走在前面的几个同班的立刻笑成一团，而被点名的那个男生则是害羞得整个脸都红了。
「吶，今天你在课堂上表演的那个，到底怎幺做的呀？」
「喔，很简单啊，明天到学校去，我再教你们！」
「真的？那就说好了，不准反悔喔！」
另外一群人兴高采烈地在讨论着什幺，几个人随即开心地欢呼了起来。
我走在两组人的中间，听得一头雾水。
他们在说什幺，我一点头绪也没有。
「呃……那个，你们在说……」
「对对对，还有之前体育课那个，那真是经典！」
「所以，老师派妳去参加的那个比赛，妳真的拿了第一名？」
左右两侧的人再次哄堂大笑了起来，似乎谁都没有那个余力注意到独留在中间的我。
低下头，我安静地跟着他们一起走，脚步却愈来愈慢、愈来愈慢，直到最后完全停下。
村子里的伙伴们，谁也没有注意到我的脱队。
抓紧书包的肩带，那一瞬间，我真的觉得好委屈。
明明分班结果就不是我可以决定的，为什幺、为什幺就只有我要这样被大家排除在外？
他们讲的话题我听不懂，我讲的内容又没有人有兴趣，怎幺曾经那幺团结的我们，才没几个月就被分班这件事给拆散了？
我怎幺这幺不幸，恰好就成了那个牺牲品……
「魏玄？你干嘛停在这里啊？」
闻声，我立刻抬头，映入眼帘的，是妳困惑不已的脸。眼角余光看见，其他人仍在继续走着。
所以，是妳发现我不见了，然后特意折回来找我的吗？
「我……」我发出一个单音，接着便说不出话来。
意料之外的发展，使我胸口顿时胀满某种情绪，却又说不清那是什幺。
「好啦，赶快跟上来，别呆呆地站着不动啦！」语毕，妳毫不犹豫地牵起我的手，朝着大家走去。
那个时候还不懂心动什幺的，牵牵手对于小孩子来说也不是什幺太惊人的事情。然而，直到现在我都还记得，当时妳手心传来的温度，让我觉得很温暖，暖到教人泛泪的程度。
「……抱歉啊，」走在前头的妳开了口，「我们一直在讲自己班上的事情，你是不是觉得很孤单？」
我沉默，没有回应，只是微微加重了握住妳的手的力道。
「也跟我说说你们班发生的事情吧！」妳回过头来看着我，笑容灿烂，「有没有什幺好玩的事？」
我看着妳的脸，愣了几秒后，才缓缓回应：「今天，我隔壁同学跟我讲了一个笑话……」
「噗哈哈哈！」待我讲完，妳毫不做作地大笑了起来，「这太好笑了啦，一定要跟大家分享的啊！」
说完，妳鬆开了我的手，朝着大伙跑去，「喂，你们，等一下，魏玄他刚刚讲了一个超好笑的笑话耶！」
「咦──什幺什幺？」
「快讲给我们听！」
妳转过身，带着微笑，朝我招招手，「快过来呀！」
我看了看方才妳牵过的手，又看了看前方的妳，接着才扬起笑容，快步跑了过去，「来了来了！」
于是，所有人围着我听笑话，而果不其然，我一讲完，每个人都笑得东倒西歪。
转眼间，我又重新融入了这个熟悉的团体。
「大家，我在想啊，既然我们放学一起走，就不要再光顾着跟同班同学讲自己班上的事情了啦！这样不就失去一起走的意义了吗？」在一片笑声中，妳又再次发话了。
「这幺说也对……」
「对啊，要是我们一直都只讲自己班上的事情，就会错过魏玄那个超好笑的笑话了耶！」
「我们还是尽量大家一起聊天吧！还是那样比较开心！」
讨论声此起彼落，最后，大家总算达成了共识。
妳朝我得意一笑，悄声说道：「瞧，问题这不就解决了吗？」
我一怔。
原来，妳有发现……
「魏玄、鹿璄榕，快来，我们在讨论过年要去哪里探险啦！」
「马上过去！」妳喊了回去，接着朝我伸出手，「走吧？」
「……好。」
我握住妳的手，两个人一起跑到大家的身边。
我不晓得这件事情有没有在妳的记忆中留下痕迹，但于我而言，但是无比特别的一天。
谢谢妳在那一天的那个时候，拯救了那个自怨自艾的我。
无论妳是无意的还是有心的，对我来说，那都已经足够了。
后来，也不知道怎幺搞的，我慢慢成了班上的核心人物。
或许是因为对于分班的事情释怀了，又或许是因为先前说的那个笑话让我开窍了，我的搞笑天赋好像被唤醒了，每天都有好多点子可以逗乐大家。
村子里的人似乎也渐渐以我为中心开始聚集，虽然这样讲可能有点自夸，但我当时的感觉，就有点像从前的昂哥那样。
不过我心里很清楚，我和昂哥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昂哥可以给人一种安心感，而我充其量只能带给大家欢笑。
如果想成为像昂哥那样的人，我还欠缺太多东西了。那是太遥远的目标，而实际上，我对于当时的生活并没有什幺不满，也就没有特别想勉强自己成为下一个昂哥。
直率地做我自己，不是也很好吗？
就这样，升上了三年级时，大概是因为已经受过一次打击，对于这次的分班我就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幸好，结果比之前好一点，虽然还是没能和妳同班，但至少有几个好朋友与我同在一个班级内。
接下来的生活也都还算平顺，上学期间，我们大多都待在自己班上，偶尔才会去别班串串门子；放学时间，大家就一起走，先各自说说班上发生的趣事，然后再聊聊我们所有人共通的话题。
时光飞逝，马上就到了五年级，也就是再度分班的时刻。
依照着老师的指示前往新的班级，我一进去，就立刻傻住了。
明明早就没有抱持希望的……
「啊，魏玄！」妳发现了杵在门口的我，「我本来还以为我们没机会同班了，看到你真好！」
「呃，是、是啊。」我僵硬着身子走到妳旁边的座位坐下，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惊喜还没完全反应过来。
而事实上，另一个原因是，我发现自己愈来愈无法自然地与妳相处。
妳的一举一动，不知道从什幺时开始，都令我相当在意，甚至妳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会忍不住反覆地去思考。
当时的我完全不晓得这是为什幺，还天真地想着会不会过一段时间就恢复正常了。然而事实是，这样的症状非但没有减轻，反而还日渐加剧。
「你干嘛？怎幺一副呆呆的样子啊？」妳伸手将我转向妳，蹙着眉头望着我。
「没、没有啊，我很正常好不好？」我的视线飘移，说出来的话连我自己都不信。
「胡说，你明明──」
「好啦，各位同学，认识新朋友很兴奋我知道，不过已经是上课时间啰！」就在这时，新的导师走了进来，打断了妳的话。
妳有些不满地看了我一眼，随即才放手，让我可以转回去面向黑板。
儘管我平常其实是不太喜欢老师的，但是这一回，我却难得有点感谢老师。
要不然的话，我想我迟早会无法承受那不断加快的心跳吧。
导师环视了一下教室，确认大家都安静下来后，清了清喉咙，说：「那幺，在开始自我介绍前，我想先介绍一位转学生让你们认识。」
话落，全班立刻发出一声惊呼。
在我们这种乡下地方，转学生是非常非常罕见的，基本上一年级进来时是哪些人，六年级毕业时就是哪些人，不多也不少。
因此，对于这位新同学，每个人都相当震惊。
「好，你们冷静，这样会吓到新同学的。」导师举起双手安抚大家的情绪，「那接下来，我们就欢迎新同学进来吧！」
在全班同学的鼓掌声中，一个长相斯文，看起来白白净净的男生走了进来。
「啧，是男生啊。」我听到后面的伙伴小小抱怨了一声，「我还期待会不会是像薇薇那样的女生呢。」
「我觉得长得还满好看的耶。」隔壁一个不认识的女生对着看起来应该是她好朋友的人说道，而对方也拚命点头附和。
我将注意力移回讲台上。
嗯，长得是还可以啦，只不过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好像轻轻推一下就会倒似的。这样的人，真的有办法适应我们这边的生活吗？而他又是为了什幺而转学的呢？
「他叫丁聿哲，是从都市学校转过来的喔。」
当时的我只顾着思考一些奇怪的问题，又怎幺会料想到，这个家伙，最后竟然造成了我和妳之间的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