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恍然 (4)
开学一个星期，马上就证明了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可能是因为身边尽是一些野孩子的关係吧，女生们对于像丁聿哲那样文静型的男生似乎非常感兴趣，再加上他是从都市转学过来的，对我们这群大部分都没去过都市的小孩来说，他的生活经历是我们无法想像的。因此，一到下课时间，就有一堆人围在他的座位旁问东问西，想要知道所谓的都市生活究竟是什幺样子的。
丁聿哲感觉是个偏内向的人，刚开始对于大家的热情好像有点无法招架，但过没几天便也和大家熟了起来，只是言语间还是可以感受到他的腼腆。
「然后啊，他说，有一种机器叫『大头贴机』，拍完照之后，可以在照片上加很多装饰图案，最后作成贴纸给我们耶！」
「好酷喔！等我们到都市去之后，一定要去玩玩看！」
由于转学生对我们学校来说实在是件大事，因此最近我们放学时聊的话题也几乎都围绕在丁聿哲身上。
「这还不是最厉害的呢！」另一个伙伴急忙插话，「你们知道吗，他竟然有手机耶！而且还附照相功能喔！甚至，拍完之后，一样可以在照片上加奇奇怪怪的装饰耶！」
此话一出，大家又是一阵骚动。
我走在一旁，静静听着，却没有太多反应。
不是我在假仙装作没兴趣，老实说，我也同样为那些新奇的事物感到好奇不已，然而每每看到妳兴高采烈谈论关于丁聿哲的事情时，我的那些正面情绪就会硬生生全部消失不见。
那是自昂哥以来，第二次，我会对谁产生这样的情绪。
「那、那个……丁聿哲！」
一如往常闹哄哄的下课时间，当大家都围在丁聿哲的座位旁研究他的随身听时，有一个陌生的声音吸引了大家的注意。众人纷纷停下手边的动作，转过头望向声音来源。
是一个没看过的女生。
「欸，是六年级的学姊耶！」我旁边的伙伴用手肘轻撞了我一下，悄声说道。
「你认识啊？」我问。
「她很有名啊！升旗典礼的时候，常常都可以看到她上台领奖，校长每次都夸她是全校学生的模範。」
「是喔？」我又看了学姊一眼，却仍然对她的脸没什幺印象。
不过其实我升旗典礼时几乎都在放空，只想着赶快结束回教室休息，校长老师讲的话都是左耳进右耳出，也难怪我认不出来了。
「这个……」学姊看起来有点紧张，双手背在后面，脸颊还微微泛红。
「怎幺了吗？」丁聿哲看向学姊，语气温和。
然而，我却注意到，他的表情，似乎有种想笑却又强忍下来的感觉。
当时我以为是我看错了，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时并不是我眼花。
有时候我会好奇，要是我早一点注意到这些小细节，是不是后来的很多事情都不会发生了？
「请、请你收下这个！」将身后的东西拿了出来，学姊颤抖着声音道，「这个压花书籤是我自己作的，里面的花是我们家种的，希望你会喜欢！然后，这封信，也请你收下……」
看到学姊手中的书籤和粉红色的信封，大家先是一愣，接着立刻鼓譟了起来：「哇──情书耶──」
此时学姊的头已经低到不能再低，丁聿哲看起来也傻住了。过了一会儿，她才慢慢伸出手，接下学姊的礼物，「谢、谢谢妳。」
「那、那我就先告辞了！」学姊说完，便匆匆忙忙跑出我们的教室，留下一整个教室的喧闹。
「丁聿哲！你居然从学姊那边收到情书耶！」
「不简单喔！」
「赶快来看看里面写什幺啦！」
班上一半以上的男生都催促着丁聿哲，但他只是害羞地把信护住，叫着：「我、我回去再自己看啦！」
「吼！小气鬼！」
「跟我们分享一下又不会怎幺样！」
大家就这样一直闹到上课，才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罢手。
然而，这件事并不是到这里就结束了。
似乎是受了模範生学姊的影响，班上的女生们也渐渐开始拿礼物来送给丁聿哲了。再过没多久，这股热潮延烧到整个校园，不分年级，几乎每天都有人来送礼物。
那些礼物千奇百怪，普通一点的大概就是什幺自动笔、橡皮擦，奇怪一点的就是家里的农作物那些。
我发誓我没有乱讲话，某一天，我真的亲眼看到一个女生把一颗刚挖出来的番薯送给他。
我在想，丁聿哲心里应该也满无奈的吧。
「欸，魏玄。」某天放学，大伙都已经在各自该转弯的地方道别，只剩下我跟妳时，妳唤了我的名字。
「嗯？」我回应，一边继续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前进。
「你觉得，我可以送什幺给丁聿哲啊？」
闻言，我顿住了动作，不可置信地看着妳。
连妳也打算送他礼物吗？
「干嘛突然停下来？」注意到我没有跟上，妳回过头望着我。
「……妳也要送？」我终究还是将心里的疑惑说了出来。
妳的视线往旁边移了一点，「就、大家都有送啊！感觉我没有送，好像怪怪的……」
「妳不要送。」
回过神来时，我已经讲出了那句话。我被自己不受控制的举动吓了一跳，而妳看上去好像也有点诧异。
「……为什幺？」妳眨了眨眼。
「呃……」我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因为连我自己都还搞不清楚怎幺回事啊！仅仅是听到妳说要送他礼物，便下意识地阻止了妳，胸口还没来由地闷痛着。
见我这副模样，妳皱起了眉头，「莫名其妙耶你。算了，没关係，我自己想就好了！」说完，妳便转过身继续走。
「喂，鹿璄榕妳等一下啦！」看妳就这样走掉，我赶忙追了上去。
「怎样啦！」妳看起来颇不耐烦。
「那个、我想说，」我的脑筋飞快地转着，最后却吐出一句不知所云的话，「不然，我们一起送他礼物好不好？」
说完的当下我就后悔了，现在想起来也还是觉得蠢毙了。
「……啊？」妳也傻了一下，接着豁然开朗笑了起来，「什幺嘛，原来你也想送他礼物啊！」
糟糕，好像又被误会什幺了。
「哈、哈哈……」我只能乾笑几声，一边懊悔自己怎幺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也是啦，两个人一起想的话，应该比较容易想出好的礼物来吧。」妳露齿灿笑着，「魏玄，你真聪明！」
印象中，最后我们好像在河里拣了好几颗光滑圆亮的石头，拿去送给丁聿哲。然而，令我印象更深刻的是，我成了当时全班、不，全校第一个──大概也是最后一个──送丁聿哲礼物的男生。
真的是超级没面子的，啧。
不过，至少，这样那个礼物就不会是以妳一个人的名义送给他的了。即使只是多挂了我的名字，也让我觉得没有那幺不舒服。
还记得他看到我们两个一起给他礼物时，很显然怔了一下，然后看向我，一副似笑非笑，又好像懂了什幺的表情。
回忆时才意识到，原来他从这幺早之前，就已经将我视为一个阻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