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孙铭海今天没有送她回家,把她送到车站后,他说:「小丫头,这两天我有事,别来找我。」
陆巢点头,说:「好。」
她其实还想问孙铭海很多事情。
想问他这两天有什幺事,想问这两天,是指两天一过,就能去找他了吗?
可她没有问出口。
看着孙铭海渐渐远去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他了,陆巢才转头,往反方向走。
火车进站了,轮子与轨道摩擦的声音刺耳,陆巢有一瞬的耳鸣。
这里是大站,下车的人很多,上车的人也很多,她被夹在人群里,觉得快要喘不过气。
她已经很久,没有在回去的时候搭火车了。
她习惯在沉沉暮色里,搭着孙铭海的车,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她坐在前座,离他很近很近。
孙铭海会开着广播,没有固定收听的电台,她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在听。
他们不会交谈,几乎没有互动,只有在送她到家时,他才会说一句:「小丫头,下次见。」
下次见。
一句下次见,总让她揣着无限希望,好像孙铭海,已经习惯有她在的生活。
她会暗自窃喜,然后那一晚,会失眠。
看着车窗外的景色,陆巢想,完蛋了。
完蛋了,她已经开始想念孙铭海了。
天很黑,何素还没回来,陆巢站在门前,把大门锁上。
拿出学校老师发的试卷,她静下心,一题一题慢慢地算,不到半个钟头,试卷的一面就被满满的公式填满。
翻过背面,她正想继续写,楼下却传来何素的大吼大叫。
语句不完整,无法拼凑出正常的话来,陆巢收拾着桌面,赶紧下楼。
何素一手敲着,另一手转动门把,陆巢走上前,隔着门板对着她说:「何素,别压着门。」
「死丫头,快开门,谁准妳把门锁起来的?」
嗓音嘶哑,何素没有听进陆巢的话,门越发敲得大力。
陆巢开了门。
然后她看着何素硬生生地跌了一跤,嘴唇被门角给撞出了血。
浓浓酒气扑面而来,陆巢问:「醒了吗?」
没有关心、没有搀扶,她垂着眼,看着眼前这个,既狼狈又可悲的女人。
她笑出了声。
何素安静了,嘴上的疼痛让她的脑袋有了少顷的清明,她抬头看着陆巢,张了张嘴。
下一秒,她猛地捂紧嘴巴,跌跌撞撞地往厕所方向跑去。
陆巢站在原地,清楚听见她的乾呕和哭声。
客厅摆了一张相片。
照片里的女人,温柔美丽,精緻的眉眼、如瀑的长髮,她规矩地坐在长椅上,漂亮的眼睛盯着镜头,模样有些羞怯。
那是何素年轻的时候。
陆巢第一次见到何素,她也是这幺漂亮,那时她以为何素是天使。
每天晚上,何素会看着那张照片很久很久,有时是笑、有时是哭,她在怀念曾经。
为什幺会变成现在这样?陆巢想问。
时间究竟带走了什幺,又带来了什幺?
拖着步伐走到厕所,她看着跪在马桶前,披头散髮的何素,心里像堵了什幺东西似的,很难受。
她不同情何素,她怕。
往后退了一步,陆巢转身,有些慌张地跑回自己房里。
锁上了门,她拿被子蒙住自己。
外头的风声萧萧,车辆行经与柏油的摩擦,底下的何素仍旧不住地呕吐,陆巢的耳朵嗡嗡作响。
她想隔绝全世界的声音。
陆巢是被冷醒的。
二月初,假期已经过了一半,前一晚的天气凉爽通透,还没今日这样的冷。
极地大陆冷气团来袭,仅是一夜过去,气温便下探不少。
走到窗前,陆巢打开了窗。
风顺势吹了进来,打在肌肤上,陆巢一个激凌,缩了缩身子。
鼻子挂上两行鼻涕,她吸了吸,整张小脸红通通的。
简单梳洗过后,她走下楼,途中经过何素的房间,她顿了顿,又走回自己的房间。
拿着纸笔和胶带,她在上头写了,何素,我今晚不回家。
写完后她看了好久,最后又加上一句,昭昭数学烂透了,我要去教她。
把字条贴在门上,她只带了钱就出门。
昭昭是朋友,一样是资优班里头的,不过她偏科很严重,数理这块几乎都是在及格边缘。
因为这两科,昭昭稳稳占住资优班的最后一名,从没让过一次。
起初昭昭不太在乎,可国二下了,老师已经开始警告她,若是成绩再没达到标準,就要让她回普通班。
昭昭丢不起这个脸。
她父母是政府高官,哥哥去年也才考上第一学府,在这样优异又强势的家庭背景下,她不能、也不敢给他们丢脸。
一开始昭昭求她时,她答应了,但她也说,大部分的时间她都没空。
她要去找孙铭海。
昭昭回:「没关係,有空就来,我都在家,不出门的。」
她摸了摸鼻子噢了一声,算是给回应了。
昭昭家有点距离,得要搭公车,毕竟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居住地段自然是地方上最好的,一坪都是几百万起跳。陆巢也不羡慕,只是相处环境差异太大,所以当她走进这一个住宅区时,有点不自在。
她想起孙铭海也很有钱。
孙铭海很怪,明明没有什幺交际圈,明明看起来什幺都不在乎,却又对自身一切极其讲究。
无论是衣装、随身用品,还是车子。
有钱人的那股味儿简直是从骨子里带出来的。
凭藉着记忆里的住址,陆巢走走停停,最终在一处站住了脚。
她按下门铃。
出来开门的是佣人,陆巢看了,率先说:「我找昭昭。」
昭昭在客厅看着电视,一听见陆巢的声音立刻跑了出来,想也没想就往她身上扑,「陆巢,妳终于来了!」
被昭昭这样一撞,陆巢有些不稳地往后退了几步,抓着搭在她腰上的那双手,她语气淡淡:「昭昭,放开。」
昭昭冲路巢笑笑,转而拉住她的手,说:「先进来,外面冷死了。」
陆巢低头看着。
握住她的手温暖有力,驱走了她从外头带进来的寒冷,眼里流动着光彩,陆巢轻轻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