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半个小时后,云豹给我满上了……椰汁。
车停在不远的地方,我和云豹坐在临海的大伞下面,人已经不是很多了,伞下面挂着彩色小灯泡,估计下不下雨这个伞都在外面放着不收。
云豹拿冒泡的啤酒杯子轻轻碰了我的椰汁杯子,“叮”一声。“你干了我随意。”我说。云豹咧嘴笑,真干了。我本来就不是很喜欢椰汁,小时候我觉得是石灰水,只抿了一口。我跟云豹说了,云豹笑得不行,“那时候椰汁可贵了。真能闹你。还石灰水呢。”
“拉倒吧你一个资产阶级还说啥椰汁贵。”我撇嘴。“冤枉我就是个穷公务员,你看我钱包!”说着伸腿掏裤兜。说是钱包,其实是个金属的夹子,我拉这么多客人,没见过几个用这样钱包的。就夹了两三张大钞和几张一块的。我过去看了一眼,同意道,“是真穷。”“是吧。”云豹满意的收回去。
当然我也没傻到真信。
“你以前是陆军的?”一盘烤扇贝上来,云豹问我。“是,不过我是汽车兵。”我小心的用筷子夹着一个蘸芥末,不能蘸多。“我以前是空军的。”“卧槽这么厉害。”“这个直接用手就行了。”我放下了筷子用手,“你开过飞机?”“那可不,战斗机。”云豹非常得意的做了一个开飞机的姿势。“操,开战斗机!”诓我呢哥们儿。
他卧床期间我几乎天天晚上带他妈妈给他做的饭给他。但是他那一个月没有今天讲的话多。竟然主动找我出去喝酒,他闲的了还是怎么的?眼看着云豹五瓶啤酒下肚,就有点意识不清了,凳子挪过来,酒气都喷在我脸上了,喝多了。
果然喝多了酒他就没绷住,告诉我今天他们抓住了一个跟了很久的犯罪分子。多的没说,就说本来今天大家一起是去喝庆功酒的。
那你跑这儿跟我喝个屁。
云豹的脸在灯光照射下显得有点不一样,像看戏一样。忽然就想趁人之危问下,“云豹,你那天让我拉你去西山,你是去看的谁?”云豹的眼睛眯了一下,稍微远一点看我,带着醉酒的人的神情,“你……你打听这个干嘛?”“不说算了。”“我……我看的是……呃……”云豹响亮的打了个嗝。
喝差不多了,我还得送你回家,下次再也不拉你了。“算了,我送你回家。”果然,喝的意识不清了。我把他的胳膊绕在我脖子上,跟上一回不同,还能跟着人走,显得没那么沉。“送你回家啊。这顿饭我先请了,你醒了别不认账啊。”“我不回家!”他开始反抗,那么大的人在我怀里拱来拱去还拿脚踹我,“不回家!”云豹死活不走,就要坐在地上。“好好好,不回家。”我好不容易把他拉起来。
不过也真够呛,累得我一身汗。连拖带抱地给云大爷弄到后座上躺着,他忽然抓着我的领子,在我脸上响亮的亲了一口。“啾!”然后又撒手倒下去了。
妈个鸡!我着你惹你了!我擦了擦脸,都是口水!啊!你还睡!还睡!为啥我想趁他喝酒满足一下好奇心反而被这丫亲了!这像话吗,你说!
云豹紧闭着眼睛,咂了咂嘴,裹了裹自己的外套,浑然不觉地打起了呼噜。
☆、毛毛
我腰酸背痛的从沙发上醒来,脖子那儿因为悬空着睡的,转都不能转。心情非常暴躁。
回头一看云豹像个猪一样睡在我的床上姿势非常舒适。次奥~昨晚一点点恻隐之心今天全都化作愤恨。操,凭什么老子要把我的床让给你睡老子自己睡沙发啊!昨晚上吐了两次都他妈谁给你收拾的啊!啊!还睡!我抓过沙发上的靠枕,啪就扔在云豹头上。
云豹是那种起床后清醒很慢的那种,一脸懵懂的看着我:“啊?”发出了一个单音节,完全不知道我刚刚虐待了他的头。我心情瞬间大好:“早上好啊。”
“醒了?”我把毯子折好,放回柜里。云豹刚刚长长一点的头发又被他剪成了平头。“嗯。”他抓了抓头,一手扥着裤子起身去上厕所。半天才有水声儿。
我把床收拾了。当兵养成的习惯,凡事喜欢干净一点。我住的老楼是九几年的老式楼房,一厅一室,我自己住很够用。厨房和阳台连着,我在阳台上用泡沫箱子种了几根葱和香菜,用就拽两根。
但是要是留宿别人就不够住了。床虽然是一米八的,但是昨晚这哥们睡觉睡得那叫一个四仰八叉。他还高,臂展展开就是个猩猩,剩下的地方不能躺人,最多能躺个小娃娃,还能被他翻身压死。
昨晚他喝多了非攥着我的衣服不撒手,死活赖着不回家。再说我让他喝成这样也不好意思给送家去,给阿姨打了电话,还好阿姨没睡,听起来还是一贯的风格,“毛毛给你添麻烦了吧?他要是再乱喝酒你就揍他啊,甭给阿姨面子。”
噗,当时我就笑了,对,他小名儿叫毛毛。当时我就憋着啊肚子都要炸了,表面还是很淡定,“好好好阿姨我一定照顾好毛毛您别担心。哪能揍他呢。”
一米八八的大男人,叫毛毛。哈哈哈我后半辈子就指着这儿个笑话活了。我一米八五,看起来和他差不多,目测他有一米八八。但是哥们我从小小名儿大名儿都是陈胜,哪有毛毛这样的搞笑的小名儿,他还不如叫狗蛋呢哈哈。
他还不知道他妈已经把小名儿捅给我了,刷牙的时候我直笑。上完厕所他清醒了,“还有牙刷吗?”我左手在洗手台抽屉摸了摸,摸出一副旅店的一次性装扔给他。他接过来瞅了一眼,“你这儿也不常有人留宿吧?”“你咋知道?”我口里都是泡沫说话含含混混的。“你给我这个是零九年的。”我漱了漱口:“将就用吧。”
云豹,不,毛毛,洗漱也是很快的。上帝还是阿弥陀佛什么的可以作证,我忍了,可我没忍住。只要一想到就想笑。我笑着拿了钥匙就要送他走。他看我笑得不对劲:“你老笑我什么?”“没事儿,去警局还是回家?”我还是收不住笑意。他狐疑的看着我,摸了摸脸:“你在我脸上画啥了?”我忍不住噗声笑出来:“没有没有。”云豹摸了又摸,我忍着肚子都快笑爆了,一本正经的问他:“去哪儿。”“今天放假,攒了好久了。”
“饿吗?”我还是出门了。“还行。”云豹表情淡定。说什么屁话我都听见你肚子响了。
我路上车开得非常舒畅,一个红灯也没有。很快到了孟嫂的早餐摊。
云豹非常眼尖,一眼看到孟嫂在煎水煎包。孟嫂是我原来一个姓孟的战友的老婆,战友没死在战场上,却在退伍之后一次见义勇为里被人用车撞死了。虽然追认为烈士,但是那点抚恤金很快就用完了,他媳妇就在这里开了个小摊。孟哥和嫂子有一对双胞胎女儿,才八岁,买什么东西都是一式一样的两份,生活压力挺大的。我以前自己来,后来带着很多干出租的哥们都来,渐渐这里也挺有名气,这里除了早点,也有炒菜什么的了。
云豹一个人吃了八个水煎包,我吃了四个,喝了一碗绿豆粥。他正呼噜呼噜喝着粥,我看他吃饭的时候头上的短短的头发,嘴贱没憋住。
“毛毛?”
云豹一听,刷的抬头,眉毛都皱在一起:“你说啥?”“毛~毛。”云豹蹭就炸了,“你咋知道的!”“你火啥,坐下坐下。”这个早餐摊子都是司机,里里外外都是认识的人。我赶紧把云豹拽下来。
他回头看了一圈,压低声音说:“是不是我妈跟你说的。”我用筷子尖挑起一个绿豆皮儿,“对呀,要不然还有谁,叫你,毛毛。”“你不能叫!”他咬牙切齿的说。“凭啥!”“你又不是我妈!”我看他被逼急了,笑得筷子都滑掉了。
啪,后背挨了一下子,把我吓的。回头一看是老刘,“操,你吓死爹了!”老刘长了个厨师脸吃的却是司机饭,那一双大掌,肉厚皮硬,堪比熊掌。卧槽拍的我后背火辣辣的。“吃饭呢。这是?”老刘问的是云豹。云豹气还没消:“朋友。”老刘准备的寒暄都没说,被他一脸冰霜挡回去了。冲我使了个眼色,“我走了啊。车就停在对面。”“啊,走吧。”我一挥手。老刘还没转身,又说,“哦,刚才我从从三环来,好像有什么人被捅了,那边都拉上警戒线了,不让过了。”
云豹和我交换了一个眼神。
☆、虚惊一场
云豹一路脸很黑。我觉得这几个捅人的家伙可能和上次捅秦哥的人有关系。我把想法问了问云豹,他除了叫我一会儿别下车之外没说别的话,但是我感觉意思是往这个方向想的。我车开得飞快。到的时候,已经拉起来警戒线。我看着他下车,在车里等着。
高架桥下面,停着几辆警车。几个警察好像已经做完了调查,零零散散的站着。一辆出租车四个门都开着,好像里面没有人。没看见血,也不知道人怎么样了。
旁边就是原来的第二化工厂,现在废弃了。来往也没有多少车。
云豹跟几个警察说了什么,好像很暴躁的样子,手来回挥了挥,冲一个警察吼了两句。他气呼呼的蹲在地上看了一会儿,忽然站起来,又走了两步,然后往化工厂里跑。
他干嘛?
我下车跟过去,被警察拦住了,我说,“我是云豹的朋友。”那人上下打量我一眼,“那也不能进去。”“那你帮我看看他刚才蹲在地上看的什么行吗?”那个警察一脸莫名其妙的看了我一眼,还是过去看了一眼,“地上就一滩血……等等,卧槽不对啊,这血他妈不对啊。”他非常着急的掏出对讲机:“头!头!被害人的钥匙还在他身上,他们没走远!按出血量看他们可能没走远!”
这里除了化工厂以外没有什么其他的建筑。卧槽!你疯了!你他妈又没带枪!
没想太多我就往化工厂里跑。后面警察喊我也没管。
外面天光很亮,一进到厂里面眼前就黑了。我适应了一会儿,发现这比想象的大。地上到处都是建筑废料和不知哪里来的生活垃圾,可能有流浪汉在这里生活过。
我贴着墙走,很快摸清了这个建筑的构造。云豹如果是冲着可能存在的凶手去的,他只能是跟随着凶手隐藏在离他们最近的地方。这个建筑是典型的混凝土结构现代工厂,每个房间都是平均大小,只有每层的控制室小些,而且在每一层的拐角处。如果我是凶手,我会选择躲在这里。
一楼没有控制室,我从楼梯摸上二楼。脚尖碰到了小石头。
一股力量从后背冲来,我下意识就用肘击,同时肩膀也被抓住,脚下就踢了出去。
“操,怎么是你。”我一回头,发现是云豹。他几乎和我同时发现,松了手:“你进来干什么?”云豹腿上已经挨了我一脚,然而我的胳膊也不是很好过。我揉着肩说,“我就进来看看。”云豹皱着眉小声道:“快出去,万一嫌疑人还没走呢。”
楼上,我们的头顶,忽然传来叮叮咚咚的声音。
云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我点点头。他做了一个手势,我们就慢慢从楼梯走上三楼。楼梯上一点光线都没有。
我脚下一顿,鞋子和水泥台阶磕了一下。云豹走在我旁边,下意识在我往他那边倾的时候抓住了我的手腕。他手和我的手差不多大,但是体温比我高。“没事儿吧?你夜盲?”我当兵的时候没有这个毛病,我摇头,“没有。”
出了楼梯,他还是没松手。他眼睛在看着前面,我不自在的动了动手腕,他才发现,松手了。“小心点,站我后面。”我比他慢半步,跟在他后面。
三楼的控制室地上堆了一堆染血的棉布,都是一条一条的衣服撕的。云豹上去摸了摸,转过来扫视着四周,“血还是湿的。”那边忽然闪过一个人影,云豹上去就追:“别跑!警察!站住!”我也跟在后面追。三楼最尽头有个窗户开着,我没看到人影,就看到云豹在窗边准备翻下去。
“三楼下去,你想摔断腿啊。”我还没拦住,云豹就已经跳下去了。我伏在窗台一看,二楼有个突出的水泥台支了出来,云豹跳下去刚好跳到台子上。我也翻过来一跳,右腿着地的时候狠狠疼了一下,疼痛蹭的一声窜上脑子。操,老毛病又犯了。我跺了跺脚,追过去,云豹已经没影了。水泥台上有几滴血。
我从二楼跳到一楼,有几个警务人员也在那里,云豹摁着一个身上很脏个子不高的人,他的头发都一缕一缕黏在一起,看起来像流浪汉,他腿上有血。警察正在给他上铐子,准备他带回去审问。“怎么?就一个?”我问。云豹回头,他刚刚把那个人摁在地上,还在喘粗气。“这个人搞不好是目击者。”他看了我腿一眼,“你腿怎么了?”我活动了一下腿,“没事儿,刚才楼道里黑,我绊了一下。”不知道为啥我就没说真话。
“你夜盲吗?”云豹笑着说。“你才夜盲呢。”什么玩意儿?“我要夜盲部队能要我吗?”云豹忽然拽着我把我拉到楼里面,“你看这是几?”他晃得老快了,谁能看清。“好像是个二。”他忽然把脸凑近,都快贴到我脸上了,“那能看清我的脸吗?”哦,看来蒙对了,一般人都爱出剪刀。他略高于我的体温一下子贴上来,我有点不自在,就后退了一步,“这么近谁都看不清。”没想到他又上前了一步,用手在我眼前晃了晃,“看来是真夜盲。”“卧槽你以为我是瞎子啊。”我一急,用脑门一撞。我的铁头在部队里的时候都是有名的。吃了我这一脑门,没人能……
卧槽!脑门传来一阵钻心的疼,脑壳感觉都脱离我的怀抱了,哦次奥,好晕!
云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卧槽好像没啥事儿。他看我捂着脑门,向我一伸手,我以为他要还手,下意识缩了缩。
他把我的手拨开,揉了揉我脑门前的头发。忽然我一阵感动,哥们居然以德报怨真是好人啊。然后他在我头上拍了拍,好像小时候拍皮球似的,然后大手一伸,一推。啪。我就被他推了个趔趄。“嗯,还有重心不稳的病。”他淡淡的说,就往外走。
云豹你大爷!
☆、大哥
我电话的一号键是大哥。
我用的就是诺基亚的老款直板手机,有时候没锁键盘,碰到了,就能拨出去。比方说今天,我没意识到拨出去了,手机在兜里吱吱叫,我一看,是大哥打过来,“你有啥事儿?”大哥打过来反而张口问我啥事儿。我还奇怪呢,反应过来,“哦,可能是不小心碰到了。”“我说一般你也不给我打电话。你那破手机早该换了。今天厂里包饺子,羊肉馅的。来吗?”“来来来。”我挂了电话就往汽修厂拐。
说是汽修厂,其实修车的就七个人,但是活儿确实挺多。大哥以前部队里的兄弟们都在这儿洗车修车,固定客户还是很稳定的。洗车打蜡换个刹车片什么的谁都能弄,但是修车就得有真本事。我的本事就是大哥在部队的时候教的。
我去的时候,大哥正弯着腰在捣鼓引擎。“哥。”大哥嗯了一声算是回答。旁边一个工人看我来了赶紧拽住我,“陈哥,这个您搭把手,我急着上厕所。”我一看,大概是汽缸垫坏了,跟着火花塞和火花线都得换。“行,你去吧,这活儿可不便宜。”
没有14的线,只能用16的,等拿回件换好,已经一个多小时了。大哥抽着烟看着我洗手,忽然说,“你这么爱干净的人,让你做这个是不是委屈了?”
洗手间是汽修厂最窄的地方,也是唯一能抽烟的地方。大哥靠在门边上,我都过不去。大哥把我的毛巾递给我。干完活洗手要洗很多遍,但是指甲缝里的机油还是很难洗掉,以前我非得拿小刷子都刷干净了才用手吃饭,现在没那么矫情了,“我都习惯了。”
大哥没有我高,但是当兵多年让他习惯了站得笔直,衬衫下面都是隆起的肌肉,看着你的时候有一股威压。他不笑的时候,是很恐怖的。
“饺子都快凉了。再不来吃那帮小兔崽子都抢光了。”大哥看我磨磨蹭蹭的擦手,催促道。我其实是不想和他一起走,故意慢慢的。
“就来。”我更慢的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