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来抱怨一番吧!
若是自己能负担得起瞬移交通就不会有这些麻烦,可瞬移交通的每斤票价高到天上去了,她两个月不吃不喝或许才能负担一半的票价,自己还要生活呢。日常的各种费用支出汇总之后,每月的工资就不剩多少了,火车票都是牙缝里挤出来的,瞬移简直像个梦想。若是自己能再瘦十kg或许生活的压力就能小一些,可父母的职业摆在那里,三口之家的一份子总不好因为体重丢了家人的面子。
哎!体重,新时代人类身份的象征。为了薄薄的一个面子,多少人强撑着生活呢!
李琪喜欢的作家都是体重超过70kg的。他们有的通过写作发了大财,一朝从面黄肌瘦的火车阶层跨进圆润肥厚的瞬移社会,时时显示着智慧创造出的奇迹;有的则强揽瓷器活,别看个个身材发胖,其实写作的收入才刚刚够缴纳一支肥胖针,日子与常人无异都过得紧巴巴呦!
自己的生活勉强能维持,父母的生活也不过温饱而已,这个家忠诚的遵守着新时代下的合理体重,唯一一个超过50kg的顽固派还被死神带去另一个世界了。
李琪不由自主的回忆起这个顽固派的葬礼。
爷爷在旧时代去世时家中举办了盛大的葬礼,十里八乡的熟人能来的都来了,哭丧的队伍覆盖了整条乡间小路,哀伤之声响彻望不到边的庄稼地。奶奶在新时代去世可是件了不得的大事,送到公立殡仪馆时工作人员都睁大了眼,摇着头感叹道:“好多年没有见到这么重的尸体了。”
安葬以斤为单位实行阶梯计费,费用高昂的不可思议,父母也打听过少数私立殡仪馆,结果人家的准入门槛是60kg,奶奶虽是普通家庭里少有的重量人物,在这里还是够不上格。父母不知从哪里弄来一笔安葬费,或许是失去母亲刺激了麻木的父亲,他不仅实行了土葬,还雇佣了一批哭丧者,毕竟能为奶奶哭泣的人都已经离世了。奶奶的葬礼虽然比不上爷爷的隆重,总体上还是很体面的,这就算圆了她的心愿吧。
天上的奶奶是满意这场葬礼的,她不知求动了哪路神仙,父亲沉如死水的官途竟然有了活力,葬礼举办一个月后父亲升了职,上面派人来谈话时父亲第一次同高级领导握了手。上天还嫌给他的运气不够好似的,领导竟然主动夸了他。
“你很不错,前途不可限量啊!”
父亲飘飘然了,回家后一遍遍讲述着这件事,他成功的在三天内使李琪对“前途”二字产生了呕吐感。
不知道奶奶知道了会高兴吗?她常说自己对这个儿子失望透顶了,究竟是哪里失望也说不出口。父亲的活法都是上一辈人点头认可的,他对家庭也很忠心,保持着孝子慈父的面孔,他一辈子努力奋斗进取,生活安稳,朴实和善,这样的人你还能要求他什么呢?又从哪里对他产生失望感呢?
可奶奶毕竟是活过一个世纪的人,李琪认为她的话就算表面听起来没有道理,冥冥之中总会有金子般的真意。果不其然,父亲官场生涯风生水起的这两年使他暴露了隐藏的失望之处,他开始像所有故事里的人物一样忙于工作,心浮气躁,酒肚烟肺,说话声音变了一种风范,高了几个响度。
那时候李琪就发现了:父亲活在无形的模子里。他严格遵守着模子的言行规范,在事业上是个模子里的人,在家庭中也是个模子里的父亲,有时候细想想他说的话,那不就是模子们的经典语录吗?若是把父亲这个自己无比熟悉的具体的活人抽离出来,安插任意一个人在这个模子里,现实的生活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一家三口依旧是稳定的三角结构。倘或有人暗中杀了父亲又假扮成他存活着,自己与母亲作为最熟悉他的人却毫无察觉
想到这里李琪就沉不住气了,她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一颗心疯了似的乱跳,她不由得小心翼翼的控制呼吸,只敢在心跳间的空隙中急促的呼吸一口气。她渐渐觉得周围有水流过来,越聚越多,越积越深,她需要踮脚努力呼吸剩余的空气,跳着争抢露出水面的呼吸机会,求生一般伸出双手祈求有人来救她。
很幸运,奶奶出现了,她用年老却有力的手紧紧抓住了李琪,她慈爱的抚摸着惊魂未定的李琪,她伤心的流着泪诉苦。
“我对这个儿子失望透顶了。”
这个父亲自以为隐藏的很好吧,其实他早就暴露了,奶奶当年就一针见血的看见了。她看见自己用血泪养大的亲生儿子被一个无名人杀死了,他穿上儿子的身体,他取代了儿子存活于世。老人伸出无力的手努力想要拯救儿子,可她既撕不开坚硬的模子,也唤不醒麻木的人们,她只能一个人孤单的对天上的亲人哭诉,她只能固执的坚持多吃饭。
在艰难的年代,多吃饭才有力气,有了力气才能抗争着活下去。
四
李琪流泪了,也想奶奶了。
她随意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身心疲惫的拉开背包内的口袋,里面装有一沓信,都是奶奶的。奶奶在世时将它们整齐的放在一个小匣子里,除了她自己谁都不知道这些信的存在,现在它们属于李琪了,她随身带着它们,将自己经历的风吹雨打都分享给它们。现在她迫切的想要重新读一读这些信,她需要这些救命稻草。
“娟儿,我涨工钱了。领头的看我人老实就多派活给我,工地管吃管住,我花不了,随信寄了半年的。你别舍不得花,和娃娃都多吃点,胖点才好。娃娃再过一年该上学了,我想着到攒点本钱就回去,地里种些好种子,来年我们一起忙活,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娟子,你说得对,我也想开了,认了。我跟他断了联系了,跟着爹娘跑了几回,相好了一个教书的,特有文化。我觉得这辈子可能就这个人了,你下次收到我的请帖时可别惊讶啊。”
“小娟,顺,爹娘这边情况不大好,我送去马大夫那看了,说要送到城里才能看。我想着是送过去,爹娘不愿意,躺在家里就准备等死了。你们寻个时间尽快回来看看吧,日子怕是不多了。”
“娟儿,我看见你和娃娃在车站哭了,我的心疼的呀。本来我也不好受,但这一走就是大半年,不想让你看见我在火车站哭了日后想起来心里苦,可一见你们俩追着火车又哭又喊,我当场就受不住了。你受苦了,要怪就怪我吧,我也没想到日子紧巴巴的过还是撑不住。要是当初我没听信那个人的话,要是我再仔细看看那袋种子,好好的庄稼地,枉费了你我累死累活。苦呀,我想起来心里就苦,你比我更苦呢,我对不住你。”
“娟儿,我听说娃娃读书考到省里去了高兴地不得了,吃饭时傻傻的吃了好多碗,胃撑得早就受不了,要不是后厨的过来收东西我还在吃呢。工地里人人都夸我家娃娃好,要我说都是你好,我这是拜了多少世菩萨才能求得你啊?等我回去,咱们一家子好好聚在一起吃一顿,我给你买了好多东西,你肯定喜欢的。”
“娟子,听说孩子考到省重点,这太厉害了,祝贺你。我很想去看看你,可我最近身体不大舒服,有时候腰疼的不得了,果然年龄到了身体的各种病都出来了,若我日后好转些我就坐火车去看你,到时候要来接我啊。”
等待,短暂的团聚,漫长的等待。
旧时间无限的延长,唯一能阻断的方式便是火车。火车载着奶奶思念的人们从远方而来,终结一段时光的同时孕育着新生活的希望。现在火车也载着李琪从新时代驶向旧时代了,它的速度很慢,但对于千疮百孔的人来说已经足够了。
五.
“琪琪,你帮奶奶搜搜那个世界纪录中最高寿的人活了多久吧。”
“怎么了?奶奶有超过她的想法了?”
“乖,帮奶奶看看,这么有福气的人该一直被人们记着啊。”
六.
“尊敬的旅客,感谢您乘坐本次列车,祝您旅途愉快。”
作者有话要说: 想表达的太多反而使小说成了长着脓包的怪物,但它总归是我亲爱的怪物。
☆、迷失的怪女孩儿
10车3号上铺 陈静琳
记者
33kg
一
“生活就是个一生相随的死对头。她在你跌落谷底而黯淡无光的日子里送去春风,又在你一帆风顺且洋洋得意时突然袭去一场洪水。人活着,别想逃过生活的摆弄,除非你奄奄一息的只能等待死亡的到来,否则生活就会在你短暂的人生中竭尽所能的兴风作浪。”
陈静琳踏入职场不久便开始抱怨生活了,许多与她一同入职的人也这么抱怨着。那时她用网文鸡汤和伤感签名安慰自己,嘲笑着以前矫情所作的“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生活和人生”,在日复一日的忙碌之中喘息着抱怨着,把等待已久的休息日都交给疯狂的舞动和放纵的醉酒,所谓人生如梦,生活就是一场欢,这样的日子还有什么盼头呢?
许多年过去了,与她一同入职的人结婚生子跳槽转行花样百出,这样还不够,他们仍旧不知疲倦的抱怨着,仿佛生活除了抱怨就不剩下什么。陈静琳却变了,她许是真正“懂得了什么是真正的生活和人生”,她对生活淡漠的模样令人吃惊,就仿佛那是别的什么人的与她毫无关系的生活。
别人都说这是时间的魔力,只有她自己清楚这其中他娘的根本就没有什么魔力。生活依旧是那副处处与你作对的老模样,自己依旧是蠢到被各种玩弄的对象,只不过初入社会时她还对生活满怀真心,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像个负责的好人一样一直照顾生活,现在她已经十足的厌烦了,她想清楚后便甩甩手大步走了,那个没有人类依靠便不能前行的生活就一直留在原地。
时光流逝,陈静琳越活越舒心,除了自己,她什么都不在乎,她多年前遗弃的生活依然停留在原地,面孔陌生,世间少有。
陈静琳的铺位是上铺,她第一次乘坐绿皮火车时就睡的上铺。夹在卧铺床和包裹着蓝色布套的椅子之间的过道本就狭窄,设计师还嫌空间利用率不高似的,创造性的在这仅供一人通过的过道之上架上连接各个铺位的梯子。
为了顺利爬上床,恐高如陈静琳者需要高高仰头坚定自己的目标,稳稳抓住与肩平的横杆,借助第一次攀登时脚部受到的反作用力大胆向上爬,心无杂念,眼里只有那个终点,连呼吸都暂时忘记着大胆向上爬。待到头部超过终点以至于整个床面都展现在眼前时,她需要在瞬间完成松开梯子并伸长胳膊紧握床侧护栏的“高难度”动作。
若是一次成功,她整个人便如溺水得救般迅速爬上床,随意躺着大口大口畅快呼吸,脑子里满是“得救了”的念头。若是一次不成,那可真是令人害怕。她整个人会紧绷着吊在梯子上,担着对摔到地面的疼痛的恐惧,在心跳猛烈可闻的状态下进行第二次惊险的尝试,这次必须得成啦!若是再不成,老天,那可真是要命!陈静琳虽然没了对生活的热情,但她还是爱惜生命的,她觉得若是遇上那样不幸运的事,她宁可一直坐在过道旁的椅子上消磨时光。
上铺毫无意外的只容许客人睡觉。你可以躺着,侧卧着,趴着,蜷曲着身体玩手机,除此之外什么都别想做啦!温暖的阳光和沿途的风景属于上铺之下的人们,满满的行李才是上铺人可见的景色。定时的灯光和不要钱似的冷气算是火车的礼物,可对陈静琳而言,灯光刺眼的无法直视,接触冷气的皮肤会本能的瑟缩。礼物是无法拒绝的,她只能翻个白眼用力拉开被子,像个匍匐前进的战士一样爬到枕头边,一点一点将身体缩进被子里躲避起来。
明明是公事出差,单位就不能给点好的待遇吗?
手机叮的一声传来回复:娱记只报火车。
陈静琳笑着拍拍自己的脸:清醒点!你只是个小小的娱乐记者!
是啊!从入职到现在她一直都是个小小的娱乐记者!没有谁比她更熟悉单位的相关规章制度了,条条都清楚地印在她的脑子里,有什么不好的呢?
有人说人生就是爬梯子,一级一级,总会有出头的那一天。这话是有道理的,她的同事一级一级爬到了副主编的位子,她邻居家的儿子一级一级爬到外国定居,她的妹妹一级一级爬到儿女双全。她活的这些年也在爬梯子,一级一级,可这些她都没有,这本该是个令人困惑的难题,可她意识到这一点后没有想多久便明白了。
别人的梯子都是竖立着向上的,她的梯子原本也是这样的,可她当上记者不久,生活玩弄的她晕头转向,她的梯子不知何时被摆成横向的了。她走着与别人垂直九十度的方向,与别人的人生相比,她的当然像是停止不前了。
可新的问题又来了,难道在正常的价值衡量标准下这些年她是白活了吗?
当然不是,这一点是陈静琳在回顾她过去的人生时发现答案的。在他人背负着沉重的死对头一级一级向上爬时陈静琳一身轻松的走着横向人生,这么些年过去了,无论人们怎样出头,他们依旧背着沉重的生活,亲密的如同一个人,从未有片刻分离。唯有陈静琳,她当年甩甩手就扔下生活,轻松了这些年,回头望去,留在原地的生活没有变样,她没有变样,她与生活之间的距离也没有变样。
时光流逝的这些年,什么都没有变。
老天!这可真要命!
陈静琳主动扒开被子让整颗头暴露在冷气中。
她需要清醒清醒,也需要好好睡上一觉忘掉这可怕的念头。
二
没想到自己一睡就到了晚上八点,晚饭时间早过了,还有两个小时整列火车就要熄灯了,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车厢里的人声沸沸扬扬,空气里还余留着混杂的饭菜味,吃饱喝足又无事可做的人们找到了语伴便个个兴奋起来了,再过两个小时火车就要熄灯了,还有比这段时间更适合聊天的吗?上百人的唇舌在这拥挤的车厢内不断张合,连一分钟都不会辜负,每个人的心思就像煮沸的开水般水花四溅着,没有人能注意到3号上铺那个忙碌的身影。
陈静琳在上铺狭窄的空间中费力的捣鼓着身体,她想要轻巧的颠倒四肢好拖下行李架上她装着密封食物的背包,可事实证明,她还需要更大的舞台才行。她把被子一股脑儿抱在怀里揉成团扔到枕头上,整个人随着火车变轨后不时加速带来的震颤而震颤,散落的长发庇佑下的额头开始渗出汗水。动作虽然笨拙又用力,结果却是好的,她最终如一只青蛙一样趴伏在床上,前行半个身体,长臂一捞,背包便咚的一声重重摔入她的怀中。
毫无食欲的她熟练地打开密封食盒,草草准备的食物毫不意外的入口便令人生厌,可是没办法,身体是生命的容器,陈静琳还是很爱惜生命的。她大口喝水冲淡唇舌间重重的调料味,把全副注意力集中到人们的闲话上,必要时她还会大胆的探头看看对话者的面容,反正做些转移注意的事情会使口中的食物更耐得长久。
“你可真厉害,我觉得自己在你面前就像个孩子,什么都瞒不住啊。”,一个普通的女人如是说。
与女人对话的女孩儿很受用的样子,她轻轻笑了一声。
“我只不过是因为职业习惯才观察细致了些。”
女人仍是褒奖的语气,但话语的内容中听得出一丝隐晦的嫉妒。
“你方才上车时我就注意到你了,瞧瞧你这么年轻就一身的肉,这整个火车怕是找不出第二个了,你有50kg吧?”
“上下摆动,我也说不准呢。”
“真厉害!整个新闻界怕都少有你这样的年轻人吧。”
听到此处陈静琳嘲讽的笑了笑。作为一个多年留在娱记岗位的小人物,她最自豪的也就是一手掌握着单位的各种规章制度,虽然不知道目的,但这女孩明显在撒谎。新闻界能养活自己到50kg的牛人也就几百个,自己单位里有几个,他们出行无一不选择瞬移交通。没有人会自讨苦吃,这是不容置疑的真理。
当然,每个人都不会伸手采摘长在明处的苦果,可若是它们聪明的躲藏在阴影之下呢?满满一棵树的苦果总要有人去吃。种下苦果的老农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美丽而迷人的诱惑,它们包裹在阴影之下的苦果表面,看起来与人们欲望中的模样像极了。总会有被名利熏心的人在美妙的幻觉之中摘下苦果,他或她会面带微笑的闻一闻果子诱人的芳香,脑中甚至会想到果肉的甜美多汁,在老农的注视下迫不及待的咬下一大口。
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