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心中似乎有一种模糊的感觉,却又说不出那是什么,只能死死地拽着旁边人的手,凝神继续听着。
“……如果要彻底地解,必须削皮挫骨,之后至少卧床一年,用于骨肌再生。此种解法的好处是解毒后的容颜与常人无异,可以正常说话,不过样貌会大变。而且……这样碎骨拔毒,对身体伤害极大,不仅内息全摧,再无半点武力,而且从此多病多伤,时时复发寒疾,不能享常人之寿。”
靖王的嘴唇刚颤抖了一下,蒙挚已跳了起来,大声道:“你说什么?”
“彻底地拔除火寒之毒,其实就是拿命在换。不过解毒之后若能好好保养,活到四十岁应该没有问题……
还没等梅长苏反应过来,蒙挚已跳到了他的面前,冲他声嘶力竭地大吼道:“你怎么告诉我的?!你说你身子虚养养就好!现在呢?!你都病成这样了还来京城折腾!上上下下的折腾!”
梅长苏猛地大喊了一声:“蒙挚!”但他知道已经晚了,靖王此时的脸色黑中透青,灼灼地目光死死地盯在梅长苏脸上,竟像是在看仇人一般。
梅长苏怎么也想不到蒙挚会克制不住,会坐实靖王心中的那点猜测,他不敢看旁边那人红得像血的眼睛,冷冷地瞟了蔺晨一眼:“你少废话了,快点讲完。”
靖王终于知道自己心中的那点感觉是什么了,他拼命忍着眼中不断涌出的泪水,一张脸几乎扭曲的变形。他强忍着听完蔺晨对于不彻底解法的讲解,当他听到蔺晨凉凉地说“你十层他三层,你当年可比他现在严重多了。”这一句时,终是忍不住一拳砸到了墙上。
梅长苏听到现在如何不明白蔺晨是故意的,他抓起一个杯子霍然砸了出去,却既无力气又无准头,离蔺晨还远的时候便落了地。
蔺晨却是收了他的嬉皮笑脸,也不顾靖王在场,一字一顿的向梅长苏说道:“长苏,我来苏宅不过几日,却也看出靖王对你是一片痴心,我不信你自己不知 道。”说着还瞟了眼双目赤红的靖王,“你之前为了复仇怎么任性怎么骗人我懒得管,但你若是连自己最基本的身体状况都不告诉你的恋人,你这可就太过分了!”
梅长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想要怒斥蔺晨却又找不到话反驳,想要无力地申辩他与靖王并非恋人却又否认不了,只好低声地说道让他们继续,拉着靖王的手往房间里走去。
梅长苏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人能有这么多眼泪,他手足无措的站在靖王面前,想要安慰又不知道说什么。说他不会死吗可他确实要死了,说你不要为我难过吗可是景琰怎么可能不难过,说你不要再喜欢我了娶一个温柔贤惠的女子生几个可爱的孩子多好,可是他又舍不得。
他舍不得景琰的喜欢,他……其实很开心。
全金陵谁不知道,七皇子萧景琰对林家小殊那叫一个百般回护,而天不怕地不怕的林殊就怕那头大水牛哭。
所以他只能轻轻地抱住了靖王,“对不起,我保证我会努力活下去。”
一个炽热浓烈的吻向梅长苏压了下来,靖王死死地将他勒在怀里,几乎是在啃噬,他顺从的张开嘴巴任由靖王的舌头在里面肆虐。靖王喘着粗气顺着他的脖颈一点点往下攻城略地,梅长苏偏着头细细地喘息着。
“先生……先生……”靖王在他胸口亲吻厮磨着,滚烫的泪水顺着靖王的脸流到梅长苏身上,梅长苏战栗了一下,捧住靖王的脸主动吻了上去。
……
梅长苏面色潮红,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任由靖王嘴里喃喃的唤着“先生,先生”,顺着他的发鬓慢慢的吻着。
靖王以为他是疼的狠了才这样,心中越发疼惜,过了许久,才轻声说道:“先生以前瞒我什么景琰都不在乎,景琰知道先生是为了赤焰军,现在我只想问一句话,请先生千万不要骗我。”靖王的声音都微微的发着颤:“先生……还有多长时间?”
梅长苏心头一颤,偏头躲过靖王灼热的目光,紧紧咬着下唇,良久后说道:“十年。”
对不起,景琰,对不起。
靖王松了一口气,微微地笑了:“够了先生,十年够了。景琰会带你去好多好多地方,我们可以一起泡温泉,一起赏百花,一起去看雪,先生,景琰希望你能一直在我身边,亲眼看着我去开创一个不同的大梁天下,好吗?”
“当然。”梅长苏紧紧抱住靖王,几乎抑制不住快要涌出的眼泪,一股腥甜涌上喉咙,又被他死死地压了下去。
天色将晚,苏宅的人也没有进来打搅他们,他俩十指相扣,发丝纠缠,你一言我一语的谈起了赤焰军中的事,靖王从来没有听到过那么多的细节,心中悲痛,不由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发誓定要为七万忠魂雪耻。
良久,靖王忽然想到一事,“先生请来的那个郎中说彻底解毒之后形容会大改,不知先生以前是何模样,景琰是否识得?”
“咳……咳……咳咳咳咳……”
“先生?先生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我叫蔺晨来?”
☆、加冕
自从靖王跑去问过蔺晨病人的注意事项后,就不允许梅长苏再管任何事情,江左盟一干人等也跟着帮腔,几乎把梅长苏架空了。他每天就是看书赏花喝药睡觉,有时候一觉起来发现家里每个人都行色匆匆的,只有靖王总是守在他床边批阅公文,就连飞流也被蔺晨带着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每次梅长苏想要抗议,靖王就会作出一副哀伤的表情让他不得不妥协;靖王做得多了被梅长苏拆穿后,干脆就说梅长苏要是不好好养病就把他绑到靖王府去。
说完这话后,靖王丢下手里的公文,先试了试药的温度,才给梅长苏端了过去:“景琰知道先生近来觉得无趣,等翻案过后,咱们就出去京郊看桃花好不好?或者去行宫泡温泉?先生苦心孤诣为景琰谋划了两年,也该歇一歇了,剩下的就交给景琰吧。”
梅长苏只好继续妥协,其实……他也很舍不得这样的日子。
他知道。等靖王入主东宫,大婚、监国后,就不会再有这样相伴的日子了。
六月十六,举行太子加冕礼。即日起,一应政事先入东宫,由太子监国。
新太子理政几日后,进宫拜见贵妃,母子两人刚说了会话,梁帝就到了。太子起身想要告辞,梁帝摆了摆手,让他留了下来。
梁帝斜躺在榻上,静妃跪坐在他身后为他轻轻揉捏着肩膀。新太子萧景琰恭顺的坐在梁帝下首,对这几日发生的朝廷要事逐一交代着,时不时的问一句:“父皇,儿臣这样做可有不妥?”
“哈哈。”梁帝欣慰的笑着,“你这傻孩子,都监国了,哪里还能事事来问朕。”
静妃手上动作不停,轻笑着说:“景琰之前毕竟一直在外带兵,对朝政有些不熟,自然还得要陛下您多多指点了。”
“这个倒是。”梁帝沉吟道,“景琰这孩子心实,手下也没什么人能帮着他出谋划策,是得找几个人帮衬帮衬他了,现在东宫三师三少都还空着,终究不妥。”
太子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父皇您是知道儿臣的,儿臣不善结交,实在不认识什么良才啊,还是父皇您来安排吧。”说着他瞄了眼静妃,静妃轻轻地点了点头。
梁帝大笑,仔细回想着有哪些人可以安在太子旁边辅佐他,静妃忽然说道:“陛下,您觉得那个苏哲怎么样?臣妾春猎时见过他,看着像是个有才学的人。”
“对!苏哲”梁帝猛地拍了下大腿,“此人洞悉世事甚为明达,是个饱学之士。景琰,朕之前让你去与他多亲近亲近,请他指点你一下,你办得怎么样了?”
“回父皇的话,儿臣带着沈追和蔡荃去过一次苏宅 ,此人经世才学不可小觑,也有济世救国之心,不过他身体不大好,想是办不了什么差事的。”
“你懂什么,你身边缺的是出主意的人哪里是什么办差事的人啊!朕让你去请教他你竟带着沈追和蔡荃去,还就一次!”梁帝闻言摇头叹息道:“算了算了,看来你的事只有朕替你多操心了。苏哲既有济世救国之心,当然要为朝廷所用。”
梁帝边说边用指节敲打着桌子:“以这个苏哲的才学,做个太子少师其实都是没问题的。不过他之前毕竟是在野之人,恩赏太过终究不好。罢了,高湛,传朕旨意,先让他在东宫做个太子侍读吧。”
太子刚想谢恩,梁帝又揶揄的加了句:“景琰,等他去了东宫你可不能像从前那样晾着人家了啊。你也知道他身体不好,不要给他安排什么差事做,有问题就去请教,可别再来朕面前讨主意了!。”
太子忙拜了下去:“儿臣明白!”
苏宅里,梅长苏和蒙挚看着人将密道一点点封实,梅长苏叹道:“景琰入主东宫,这里发生过的一切都会消声匿迹,我也该淡出众人的视线了。”
“小殊,我看靖王,不,我看太子那个样子,可不像是想让你功成身退的样子啊。”
梅长苏知道蒙挚是说靖王入主东宫前每天都抱着成摞的公文来苏宅批阅。
“他不想又能如何?我不过是他背后的一个影子,待他发光就会消失。如今他加封了太子,不日就要大婚,天下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他还能像之前那般胡来不成?”说道胡来的时候,梅长苏的脸微微地红了。
蒙挚想要反驳梅长苏却又找不到论点,正在此时,甄平匆匆忙忙的进来说让梅长苏出去接旨。梅长苏与蒙挚诧异地对视一眼,让他先躲到门后面去。
待宣召的公公走了之后,蒙挚走过去拍了拍傻愣在原地的梅长苏:“哈哈,我就说嘛,太子绝不会让你功成身退的哈哈。”
萧景琰知道火寒之毒的事情之后,曾经问过梅长苏的身份,被梅长苏、聂锋、卫峥和蒙挚联手瞒过去了,只说是聂锋手下的一个参谋。萧景琰本来就对赤羽营之外的人不是很熟,也不愿提起旧事令梅长苏伤心,略微问了几句也就罢了。
梅长苏曾跟萧景琰提过,他不愿让别人把一个赤焰疏阔男儿和一个阴诡之士联系起来,所以翻案后也不愿恢复身份。萧景琰虽然因为他的自嘲与他大动干戈吵了一架,却还是尊重了他的意愿,只说要为他找个留在自己身边的位置。
“先生这个总可以依着景琰了吧?先生不是答应了景琰,要一起开创一个不同的大梁天下吗?金陵城中虽有人对先生抱有偏见,也不过是些茶余饭后的流言,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朝廷风向一变,那些流言自然就跟着变了。”
“先生放心,若是父皇亲自下诏封赏先生,天下人自不会再说什么党争。”
“先生就依着景琰吧,我想先生以后都能光明正大的站在景琰身边。”
说这些话的时候,萧景琰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梅长苏,让他想起了撒娇的佛牙。
梅长苏不忍告诉他自己已经没有以后了,只好点点头。却怎么也没有想到,景琰的动作会如此之快,加冕太子不过三天,就设计让梁帝下了这样一道诏书。他甚至不知道景琰是怎么在不引起梁帝怀疑的前提下做到的。
不过现在,他也只好命黎纲和甄平在府里陪着聂锋和卫峥,自己带着飞流和蔺晨搬入了东宫。还没等他适应过来新任太子每日过来为他暖床的生活,又听到了一个晴天霹雳。
太子以守孝未满三年为由,推迟了同中书令孙女的大婚。朝堂上都说太子至纯至孝,竟无一人反对。梅长苏知道萧景琰肯定早就计划好了,甚至逐一约谈过宗亲才会有那么众口一致的结果,却瞒得他死死地,险些气晕过去。
☆、欺骗
天气逐渐转凉,梅长苏的身体一日差过一日。萧景琰每每想到这个人的生命只剩下十年,就是一阵惶恐不安,他派了亲信在御书院紧锣密鼓的寻找火寒之毒的资料,又在梁国上下贴出了皇榜。所有人都知道萧景琰这样做根本改变不了什么,却没有人敢跟他说。
亲眼目睹着萧景琰的恐惧,和他在自己面前的欢喜,梅长苏无比痛恨自己。地狱归来的人,动了不该动的心,却是害惨了最想保护的人。梅长苏恨不得自己早一点死,这样景琰就可以早日成亲,安心理政,闭上眼却又都是自己死后他绝望的神情。
不敢去想,无法面对,仿佛一开口,就会吐出殷红地鲜血。只好强颜欢笑,静静地听他勾勒他们的未来。
八月三十,梁帝寿典。长公主首告谢玉夏江五条大罪,桩桩件件,字字诛心。宗亲、朝臣、皇族此起彼伏的附议,满殿之中,竟只余一位太子侍读留在原处,用清冷如冰雪的眼睛注视着这一切。
雄踞至尊之位,称孤道寡数十年,梁帝直到此时才真正品尝到了孤立无援的滋味。然而,他已经没有什么有分量的东西,可以辖制得住一位政绩赫赫的监国太子了。
“朕……准诸卿所奏……”
皇帝寿仪的第二天,内廷司正式下旨,命纪王、言阙、叶士祯为主审官,复查赤焰逆案,到十月初四,重审基本结束。期间种种皆由太子的心腹智囊们谋划完善,梅长苏只每日听萧景琰说明进度。
十月二十日,皇帝与太子着素冠祭天。同日,蔺晨和飞流陪着梅长苏秘密去了林氏宗祠,以人子的身份进行了十分正式的祭祀。祭祀过后,梅长苏又去了赤焰帅府,喝了许许多多的酒,吐了许许多多的血。蔺晨只字未发的扶了他回去,却看见焦急的四处找人的萧景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