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梦端着汤药过来的时候,韩信正在院中踱步,神色如常。
阿梦虽有怒气,却未溢于表,只是略微冲动的道:“韩信,你为何要对大人用毒!你只说你仰慕大人风采,却为何又要对他用毒!”
韩信道:“兵不厌诈。只要他能留在我身边,使点手段又怎么了。”脸上始终都带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阿梦微怒,险些没能抑制住将手中汤药连同托盘一起全砸他脸上的冲动:“你!”她也不是易怒之人。
韩信垂眼,轻轻一笑:“阿梦,你可别忘了,是谁将你从水深火热中救出来的。”
阿梦道:“阿梦……不敢忘。”受人之恩,莫不敢忘,这句话是当初她在大漠对李白说过的。
韩信只瞥了她一眼,“将东西放下,吹冷些待会儿我亲自拿进去。”
“是。”
山上的风很大,将那红发拂得杂乱,韩信默然。自小所有人都说他是个余孽,不该活在这世上,就连未婚妻被带走当做祭品,他都无动于衷。
可是李白……他绝不会轻易放过!他从来都没有,如此的渴望一个人。
韩信原本安放在身侧左手慢慢蜷起,骨节分明的渐握成拳。
他们每个人都有一段或悲或喜的过往,身上又都背负着或轻或重的未来。韩信不知道,自己与李白的未来究竟是怎样的,而他只要当下便够了。
李白醒过来的时候,已是次日的傍晚。
今日的夕阳比吴道子画牡丹时用的朱砂还要艳丽几分,比春日江南的江花更要红上几分。
头脑还甚是混沌,许是那□□的药性发作了,李白用力的晃了晃脑袋,无从得知。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子,照射了进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一头短发甚是杂乱,下意识的伸手去摸酒葫芦,摸了半天也没能摸着。
李白登时便清醒了过来,艰难的坐了起来。他怎么忘了,自己蠢得要命中了别人的计,如今怕是已被困多时,青莲剑和葫芦,那个人必然是一样也不会给他留下。
掀了被子下床,李白总算发现一件得以庆幸的事,韩信并未将他囚在阴暗的地牢中。他自嘲的笑了笑,这都什么时候了,自己竟然还能庆幸得起来。
他方才已经试着凝过气了,韩信给他下的药倒是霸道,已搅得他一身的气都杂乱无章。
李白又走了几步,一时间没看来得及清楚脚下,被绊了一大跤,弄出了些声响。
下一瞬,门便开了,韩信推门跑了进来,见他摔在了地上,有些焦急的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醒了也不知道叫人。”搁了手中的汤药,赶紧又跑过去扶他。
李白怒瞪他:“放开我!”方才,自己究竟是没来得及看清楚,还是因为看不清楚?!韩信给他下的究竟是什么药!
韩信倒也没多去计较,大大方方的松了手,去将汤药端了过来:“把药喝了吧。”
李白目光微寒,自己慢慢站了起来,一日未曾进食这一摔摔得有些头昏眼花:“那你告诉我,这又究竟是□□还是解药。”
“我不会害你。”
“呵。”李白冷笑了一声:“那韩将军倒也真是会算计,给解药的同时又给□□?那我便一字一句的告诉你,我不愿意做的事从来都没有人能够逼我。我李白此生除了女帝,还从来都没低过头!我便是让这毒一寸一寸的侵蚀、一点一点的死去,慢慢煎熬困顿、日日痛不欲生,我也绝不会要你这带了毒的解药!”
☆、七
方才韩信进来得急,门都未曾关上。门外的守卫面面相觑,见此变故,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看什么看!”韩信冲他们怒吼道:“把门关上,都滚远点!”满身的戾气似能杀人于无形。
而后,他才慢慢又转向了李白,紧紧的盯着他,似是要将他看穿。
韩信眼眸中闪着无名火,覆手将汤药全撒在了地上,上前扼住李白的下巴:“那你便好好尝尝这剜心之痛、失明之苦,到最后五感尽失变成个废人!”
李白挣脱不开他的束缚,旋即便大笑道:“楼兰不复存在,大唐也亡了,只剩下我一个人,残息苟活于世又有何意义。”若非大仇未报,他早就绝望了。
韩信的手愈发用力,怒目圆睁,近乎吼道:“我不准!你必须好好活下去!必须活下去!你要是敢!你要是敢……”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松了手,用力的把李白拥入怀中。
“你若是敢……我又能如何……”韩信双肩微颤,恸哭了起来。
他还记得初遇李白之时,正是自己一生中最狼狈不堪、最黑暗难忍的时候。
冬夜河畔的风总是刮得跟刀子似的,冰冷而刺痛。而寒冷,也总是容易让人绝望,他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要活着,死了……死了就没有这么多痛苦了。
冰冷的河水刚刚没过脚踝,他便听到了脚步声,不知为何心中竟燃起丝丝火花,若是这个拦着……可很快他便也失望了,那人似是个醉汉——他这一生还真是窝囊!就连寻死,也没有任何人会拦着他。
“举……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那人走路都走不稳,一手持剑轻舞,一手还拿着个酒葫芦在灌。
冬天的河水并不湍急,只是寒冷,韩信慢慢上了岸。
透过层层萧索的枝桠,借着月光,韩信看清楚了那人的脸。
那人似乎没再饮酒,将葫芦别在了腰间,执着剑舞了起来:“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
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醒时相交欢,醉后各分散。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舞一式便吟一句。
韩信瞪大了双目,呆呆的看着,他只听说过曹植七步成诗。
当夜的自己究竟经历过怎样的心里斗争,他已全然不记得,只记得从刘邦口中得知,如此风采,想来也只有名满大唐的青莲剑仙李白时,心中是何等的雀跃!
青莲剑仙……李白……他把这几个字在心里反反复复的念了无数遍,就像是小孩看中新玩具一样,韩信着了魔一般,这个人无论如何,他都要得到!
这个人,他肖想了上百年,如今……如今,他就这样抱着他!
韩信慢慢松了他,盯着李白看了半晌,直看得身下一阵燥热。韩信覆手将李白眼睛遮住,覆得极轻,他不想看到李白绝望而充满了憎恨的眼神。
他没办法改变李白的心,但至少也能骗骗自己。
只不过是如此轻轻一覆,彼此的温度便经由手掌相融。
在李白还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韩信便轻轻地吻了上去,愈发用力。
这忽如其来的压迫,让李白下意识的想争抗,却如何也推拒不开。韩信的另外一只手按上了他的后脑,将他控住,不让他挣脱,攻城略池毫不留情。
两人的气息与气息渐相交融,李白也愈发的觉得昏昏眩眩,不知是因为被吻得喘息不过来,还是因为体内的毒在作祟,腿渐渐也使不上劲。韩信那只按住他后脑的手,不知何时从后脑移渐至了他的后腰,稳稳的将他固定住。
被擒住的李白满脑子只想要挣脱开他的束缚,又觉羞耻难当,慌乱中也不知是谁先动了手。
白衣与红衣交叠,轻轻地落在了地上。
一晌贪欢。
若这是梦,韩信只愿长久不醒。
☆、八
晨光微熹,林间的雀鸟成群,一大早便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薄雾罩着山间,那朝阳犹如利剑,斩云劈雾。
锦被渐微寒,李白被穿窗进来的阳光给晃醒了,身侧空荡荡的,韩信已经不在了。他刚轻微一动:“嘶——”全身冰冷又酸痛得要命。
昨天晚上的事,他一点也不想去回忆。
他强撑着坐了起来,凝气片刻,没有此前那般的杂乱了,倒是顺畅了许多。
“那你便好好尝尝这剜心之痛、失明之苦,到最后五感尽失变成个废人!”韩信的这句话萦绕在他耳边,久久不能散去。
剜心之痛?失明之苦?还有最后五感尽失,若是说此前李白心下还不敢枉加推断,那么此时此刻,他已经有了结论。
韩信给他下的是离欢散。
离欢散这东西,很是邪门,似毒又似蛊,发作或不发作全凭下药之人的心情。
事后他只朦胧的感觉韩信抱紧了自己,耳鬓厮磨:“我们都是在荆棘中生长,都是在荆棘中生长……”
李白艰难的下了床,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刃上行走。房门禁闭,应该是从外面锁了起来。他不禁冷笑,这算什么?打算用离欢散把他囚禁个千千万万年?!
门外却忽有了动静,脚步声杂乱,听起来不止一个人。李白心道奇怪,韩信这是搞什么鬼?加强守卫?也未免太看得起他了吧!
“韩将军,别来无恙。”这声音清晰的透过了门板,传入了李白耳中,李白身形不由的微微一颤,瞪大了双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