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任。
存在于侦探与怪盗之间的信任,这听起来有点可笑。这其间的信任究竟要如何运作,k完全搞不明白。维持了精准距离的危险平衡?家家酒一样装模作样的猫鼠游戏?还是说,侦探不担心怪盗会逃走,怪盗也不担心会被逮捕,他们其实根本就是一伙的?
少年或许是话里有话,然而k无法参透其表象后隐藏的深意。k不信任他,至少做不到百分百的信任。也正因如此,他无法回应他的期待。这让他的内心被比之前更加厚重的歉意占据。
困惑,愧疚,多重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压在一直以来过于紧绷的神经上,并最终融合成了疲惫。疲惫到不想再有什么反应,疲惫到对思考也感到倦怠,疲惫到对搞清楚自己是谁都无所谓了。
虽然不知道爆炸的冲击导致他昏迷了多久,强制性的病理性睡眠对于精神的恢复毫无帮助。不受抑止地打了个呵欠之后,k用双手抵住前额。
“如果实在是想不起来,就不要勉强。”少年看着他随意拨开额前的刘海,神情里有隐隐的担忧,“你的发型要乱了。”
听了他的提醒,k转头去看单面镜反射出的自己。因为刚才的动作,确实有几处的发梢不太听话地翘起。看起来就像是没睡醒一样。象征性地用手抚过压下发梢,他再次打了个呵欠。
几点了?
他的脑海里蓦地划过这个问题。听起来不是很重要,但困顿的大脑已懒得思考到下一步。
“几点了?”并没有期待得到答案,k只是把出现在大脑里的问题下意识地说出口。
少年习惯性地看向手腕。视线落空,他无奈地扯了下嘴角。“抱歉没办法给你准确的答案,不过从爆炸的时刻算起,现在不会太早,”眉间的担忧愈发明显,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躁,“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不多?”这个有如末日倒计时般的用词让k猛地清醒过来,“为什么这么说?”
他本以为只要无法判别他们的身份,僵持的状态就会持续下去。耳畔似是隐约间响起了倒计时的信号音,像是回响于记忆里,又仿佛确实回荡在空间中。令人厌恶的声音。他想要捂住双耳,但倘是这么做也无济于事。
时间不会因而停止。
k的状况看起来不是很妙,这让工藤不禁反省,自己是不是太过心急了。可他不得不这么做,前进的时间不会给他们后悔的机会。
虽然不知道确切的时点,按照节律作息的脑细胞似乎已经是接近深夜的状态。会感受到困倦是理所应当,而在疲惫时,思考和逻辑都会被简化到直来直去。逼迫他去回忆起来的话,不知会不会出现和之前一样的状况。若是在这种时候让他再睡过去,那可就太糟了。
“你觉得,”得要把他的注意力转移开才行,“外面的那些人,为什么要让我们活着?”
“我们中的某个人,对他们还有用。”k的言语间传递出难以言述的消极,“既然无法判别究竟谁才是那个人,就只能让两个人都活着。”
基本没有问题的推断,只是,还缺点什么东西。
已经对引导对方相当习惯,思维顺畅得不可思议。继续向k抛出问题的工藤,觉得自己是在画一个没有打过草稿的迷宫。前方应当怎么走,对方不知道,他也同样毫无头绪。
“你有没有想过,”他继续说下去,“对于他们而言‘有用’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有用的东西”
距离爽快放弃仅有一步之遥,k努力思考着,好在轻易说出不经大脑的话前堵住自己的嘴。
需要一个人活着的原因,无非是看重那个人的身份,能力,与之相关的人脉与关系,以及其手中拥有的东西。
“他们”不确定地,他开口,“是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吗?”
工藤没有说话,只是给出一个肯定的眼神。想要自行回忆起来什么,思考的过程是绝对必要的。
“如果是具体的某一样东西,那样东西现在肯定不在我们这里,就算把我们关在这里也没有意义。”k整理着前后的逻辑,“不是具体的物品,那么非物质的”他的眼前似是有电火花闪过,“情报?”
“是这样,”工藤点头,并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他们想要的,恐怕是存在于‘这里’的某样东西。说得再具体一点,”他沉下声线,“他们需要的是‘记忆’。”
“所以,只要我们都失去了‘记忆’,他们就没有办法”说到这里,k的话声顿住,“照这个说法,一直都想不起来的话,他们不就得一直等下去了吗?”
“仅限今晚而已。如果一直得不到答案,很难说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情。而且,不只是他们,”说到这里,似是策略,工藤停顿了两秒,并在嘴角挂上一个阴谋感满载的狡猾微笑,“我也需要你回想起来。”
那微笑带有k熟悉的压迫感,这让他下意识地想要逃跑。
“你是说,‘我的记忆’?”k挑起眉,“你该不会知道那些混蛋想要的是什么东西吧?”
“我只知道他们想要的是你记忆里的某样东西。或许是情报,或许是只有你才知道的秘密。至于具体是什么,”工藤些微沉下眼睑,“当然还是要由你来告诉我。”
这种说法,仿佛自己也是对方计划的一部分。k不适地向后靠去,“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将计划全盘托出不在工藤的计划内,他倒是不介意这么做。给出一个能够随时调整的高机动性方案,他有那个自信。“如果问不出他们想要的东西,对于那些人而言最高效的方法,自然是对失忆的‘两人’进行同等的压迫。”他耸了耸肩,“这样连我的安全都没办法得到保证了,我当然不能让他们这么做。但是,如果确信我们都确实找回了记忆,但依然无法判明身份,他们会怎么做呢?”
“至少,”k本能地嗅到了危险,“不会轻易就杀了我们。”
“聪明,”从反派角度去思考,不经意间连言语都遵循了相同的模式,工藤本人像是对此没什么自觉,“你的记忆,对我而言就是保险。什么都想不起来的你,根本没有任何利用的价值。知道了你在藏起的东西,”他的笑意愈发明显,“我就拥有了可以要挟他们的筹码。”
“要挟?”
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比划出射击的手势,工藤指向k的眉心。
“若他们想要对我动手,就先行一步杀了你。”他食指一抬,摆出“棒”的口型,“这么对他们说的话,他们肯定会忌惮彻底失去那些情报,而有所犹豫吧。”看到k逐渐僵硬的表情,工藤好心情地收回手,“放心,这么极端不是我的风格,我会尽量避免这种状况。不过要尽可能顺利地离开这里,”语气间多了几分恳切,“你的配合不可或缺。”
他是故意这么说的。稍微施加一点压力的话,总是与危机感相伴的怪盗是否会回想起什么?这步棋相当冒险,甚至可能会被对方讨厌。但时间已不容许闷声等待,他需要一些催化剂。
“如果我理解得没有错,”k的神情看不出变化,“对你而言,我的记忆至关重要。”
和他本人的意志无关,“记忆”才是这个计划中最重要的筹码。这是k得出的认知,但与侦探的本意有所差别。
“那是最理想的状况,”工藤承认,“如果你能——”
如果坐在这里的是那个怪盗,他便无需为失去对方的信任而担忧,也无需建造那些复杂的言语迷宫了。
“现在的我就不行吗?”双眼掩埋在阴影里,k的声音低得听不见,“不是过去的那个我就不可以吗?”
能够用以要挟的,是他已经忘记的东西。被他忘却的那些记忆才是人质,而没有那些记忆的他则没有价值。
“如果到最后还是什么都记不起来,你打算怎么做?”k抬起视线,声音渐进提高,“没有我可以做到的事情?我就不可以配合你?”
忘记了又怎样,我还一样可以思考。
不就是信任吗,那么我就把主导权完完全全交予你。
不要把我排除在外。
问题接踵而至,工藤哑然。怪盗最终也没能想起自己是谁,那会是最难处理的情况。可如果那种情况确实发生了,现在坐在这里的他又是谁呢。
“你”最糟糕事态上升为最优先事项,工藤搜刮着可以安慰到对方的语汇。“想不起来也没有关系。”
真是的,别露出那种表情啊。否定你可不是我的本意。如果这样反倒造成了你的误解,那我宁可一开始就不去建造迷宫。
或许是因为没有共同经历的回忆,工藤总是下意识地把失去记忆的怪盗,当成是完全无辜的“局外人”。也是,那种为了策略而采取的态度,怎么可能会刺激起回忆。那根本就不是存在于他回忆中的东西。
如果现在坐在这里的是“他”,我会怎么做呢。
“接下来,我会告诉你具体的作战计划,”工藤用声音唤过k的注意,直到确认视线有切实对上,“我会把你当成是我认识的那个人。当然,你不需要努力配合我。”
我会思考出能让两个人都得救的方法。
我会的。
☆、round 8 外 野
不被需要是最讨厌的感受之一。
——尤其是在心理上把对方当成是可信任的同伴时。
他们不过是机遇汪洋中的两片树叶,在机缘巧合下被卷入了同一个漩涡。论他们的交情,怪盗没有求助的理由,侦探也没有给予援助的义务。拒绝向外界求助会被当成是一意孤行,而无视对方的拒绝硬要插上一脚也是同样。
不跟随人群撤离出去,而是去往与安全相反的方向;被卷入爆炸,醒来后又被关在莫名其妙的地方若要让工藤回答“为何要插手这种麻烦事”,他的回答大概会是“因为感到被排除在外”。
“名侦探也快点去避难吧。”
“名侦探不用管我,趁现在尽快撤离就行。”
倘是那个怪盗什么也不说,他或许会充分相信对方的能力,就像是相信同闯黄金十二宫的同伴一样。可是对方用言语把他推到远处,自顾自地遣走观众,又自顾自地降下帷幕。从那垂下的帷幕后泄出灯光和音乐,告诉他演出还在继续,可别说是后台了,被隔绝在外的侦探甚至连站上舞台的机会也没有。
真是的,自说自话的家伙,小看人也要有个度空无一人的剧场里,侦探站起身,翻越过一排又一排的观众席,直到终于站在了舞台前。
至少给我值回票价啊。
无视剧本的安排,不去管“闲人勿近”的警告,侦探双臂一撑跃起到了舞台上,半弯下腰掀起那颇有些沉重的幕布,试探地看向其后。
这里有一名前来自荐的优秀演员。
谢幕演出,能否为我也安排一个角色呢。
所谓的剧本,自然一开始就是没有的。通过自我推荐站上舞台的侦探,所能做的不过是即兴表演。
虽说是要思考出让“两个人都得救”的方法k正认真等待他的发言,工藤默默在心底为之前放出大话的自己送上一记手刀。
具体应该怎么做呢。
“你可能不太清楚这里之外的状况,”煞有介事地,他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语调显得正经又官方,“被带到这里来的路上,走廊里的情况,这个房间的相对位置,我可是大体上都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