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李子慎还是告假了一段时日,结果好友的病好了,李子慎自己却因为日夜操劳,翻遍典籍、苦苦寻药给累倒了,又轮到小仆平安心焦,忙忙碌碌来照顾他。
如此算来,他已经有快要四个月没来宫中了,李长瑛这般闹脾气倒也很正常。
连年节里,李子慎也是在病榻前度过的,身上的草药味即使用了熏香此时也并未淡去,在这个空间内和文华殿里常用的墨香混在一起。
李长瑛最终还是止住了幼稚的行为,这几个月其实他也成长了一些,他一边翻书,说是在找这几个月背熟了的文章,其实还在看旁边的李子慎。他怕李子慎刚病愈又淋雨受寒,说什么也要让对方先喝喝茶,一边仔细打量,心想小夫子这一遭过去,看起来瘦了,脸色也不太好,刚才在殿门口,看起来好像也变矮了?
李长瑛又想,非也,应该是朕长高了。想到这里,心情也变好了。
他本来还在翻书,李子慎却在正好翻到的那一页止住了他,手指点在书页上,说:“先背这篇吧。”
李长瑛一看,正是李子慎前来告假那日留的那篇文章。他早已被的滚瓜烂熟,甚至还能工整默下来,没想到几个月过去,夫子记得很清楚。他背的声音有些大,但是李子慎并未阻止,一遍背完了,李子慎还盯着那本书出神,李长瑛没觉得怎样,又背了一遍。
一来二去,等小皇帝要背到第三遍时,李子慎才表扬了他。
李长瑛挑了挑眉,仿佛小夫子这四个月没来,他心中的那些郁结都算不得什么了。
小夫子是很少夸奖他的,当然小夫子也没有夸奖过旁人。李长瑛之前总爱哭,一段文章根本背不完就能先哭上小半个时辰。太后和徐首辅都不喜他这样,唯有李子慎,什么都不说,甚至也不制止他、批评他,任由着李长瑛继续哭着,翻看手里的书。
后来李长瑛就不爱哭了,偶尔徐首辅严厉起来他还是会掉几颗银豆子,但是在李子慎面前却越来越少了那小孩子脾气。
担心李子慎病症还未好,文华殿里甚至还算暖和,李长瑛本来就穿的多,这时候就觉得有些热,抬头去看李子慎,对方还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坐在另一边翻书,偶尔停下来问,这篇文章徐首辅讲了吗?
李长瑛根本没好好看那到底是哪篇文章,含含糊糊地点头,说讲过了。
李子慎也不知是怎么了,没有立刻考校他,反正又点了点头,继续翻下一篇了。
平时他们在文华殿讲的与徐首辅教的不太一样,李子慎没有功名,对于圣贤书也不能说通读,偶尔甚至还带着小皇帝去做木工,乱七八糟什么都教,但李长瑛却觉得自己只有小夫子进宫讲学这几日才是开心的。
时辰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李子慎要出宫的时候,这次他也没给小皇帝布置下新的课业来,只说明日自己也会进宫来的。
李长瑛闻言甚是开心,非要送李子慎出文华殿,待到出了殿还不算,又要一同走到宫门去。
礼数周到的小夫子本来要拦他,只是今日却心不在焉。
小皇帝觉得奇怪,以为是李子慎病还会痊愈,心里着急,嘴上却只说小夫子要是还病着,明日不来也可以。
如此这般,才会有后日,大后日。李长瑛想的很透彻。
君臣二人只好默默走着,太监宫女跟在几步外的后头,清晨里积下来的雨水此时已经清扫干净,李子慎鞋上的痕迹也很淡了,时节里的这场雨仿佛已经没有了痕迹。
到了宫门前,李长瑛虽然不舍,但依旧同他的小夫子告别,心说朕要宽宏大量一些,小夫子定会对朕刮目相看。
然而李子慎并不知道年少的小皇帝心中所想,有风突然吹过来,李长瑛明黄色的衣角扬起又落下,随着这阵风翻动。
李子慎向北望着,不知在看什么。
小皇帝也转过头去同他看一个方向,发现小夫子看的是宫城北边的那座矮山。
“夫子在看什么呢?”李长瑛好奇地问。
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小夫子被风吹动了鬓角那稍长的发丝,随后道,“回皇上……臣在看远处,风雨正要下青山。”
作者有话要说:
随便写写舒缓心情,会有很多熟悉的梗熟悉的发展。没什么具体设定,肯定也不严谨,写到哪里算哪里。
第2章 南山
诚如李子慎所说,当夜雨水又临,伴着雷声直到半夜。第二日李子慎依旧要进宫讲学,只是这次来接他的老太监没有再传话说要他乘车去文华殿,而是拿了披风等着。
李子慎实在不好推脱,也不想对方为难,只好披上了。
昨日他心中有股郁结堆积在心中,本来想要讲的内容都忘了,最终只叫李长瑛背了几篇文章,今日再来,自然要像之前一样好好讲学。李子慎的病其实好的差不多了,他身子没有那么差,出师前也是学过剑术武艺的,因此有些底子。只是之前为了医治好友,侍汤寻药也是自己亲自来做,他心中装的事情本来就多,最终心火焦灼,别人刚从病榻上起来,他便又病倒了。
李长瑛听闻消息,心中气极,是了,小夫子没生气,他还是生气了,本来太后就看管他极严,不准他出宫,再加上他自己偏要赌气,愣是没有去探过病。
期间太后派人送了许多药草补品去,又让在太医院多年的老太医去诊脉,说是医人者无法自医,然而李子慎的病还是没好,长长短短又拖了两个月有余。
躺在病榻上时,李子慎也许是有些糊涂了,模模糊糊之中仿佛回到了皋涂山上。
皋涂山是南境里的一座山,传说山上曾有修道的门派,不过也只是很久之前的传说。皋涂山太高,山林茂密,不少人或动物进到里面都会迷失,慢慢地,上山的人便越来越少了。但对于李子慎来说,皋涂山便是他内心唯一的归处。
他很小便上了皋涂山,后来又独自出山,于是连这心中唯一的归处也失去了。他既然选择了入世,那高耸入云的山上便是再也回不去了。如今身在何处,不过是个暂且的容身之处,此身要漂泊到哪里都无定数,哪里都去的了,也是哪里都回不去。包括那悠悠南山,那南山上的小小道观。
小仆平安着急地又要找大夫,又要煎药,而李子慎病的重了,却还在模模糊糊地想,连太医也没法子,自己若是真的这时候死了呢?
那小皇帝李长瑛便只剩下一个严厉至极的太傅了,至于那宫室中的太后或许也会惋惜片刻,便将他这个小卒抛却脑后。
自己那小仆平安要怎么办呢,还是个半大孩子,不太懂事,但还算机灵,勉强能找到生活下去的法子。
那刚刚病愈的唯一的好友,也许能看在自己往日的照顾上,替自己找一个安息处。
还有谁呢?
倘若今日就这样死了,师父偶尔抬头望望天的时候会发现吗?他那般不爱卜算,恐怕是发现不了的。
那旁人呢?
他的思绪回到了那座皋涂山。
皋涂山上有一座白云观,建在人迹罕至处,李子慎便是在这里长大的。
白云观其实不大,供的是道家三清,只是案前的烛火时亮时暗。他师父说观中人多物少,便要省着点。李子慎倒觉得,师父只是懒得点,更懒得照看。
那小小的院子以前是李子慎来扫的,后来有了师弟,便是师弟来扫了。
藏书室里每次晾晒书籍的差事是自己来做的,偶尔师父会坐在院子里指点,也不过是看热闹,偶尔伸手说拿某一本书来,并不来搭把手。
平日做饭的是李子慎,偶尔是二师弟,本来只有他们师弟几人的饭食,他师父早就练成辟谷,不用吃饭了,但还是吵着要来。师徒几人围坐在桌前,李子慎拦着师父要喝酒的手,一边还要给师弟们夹菜。
师父,师弟……
李子慎有一个师父,两个师弟。
师父年岁不知,名叫徐道乾,也不知是真是假,更没人知道他师承何人,为何在这道观之中,是他将李子慎带上了皋涂山。
而师弟二人年岁上差得并不太多,只是三四岁的样子,性子却是相去甚远,都是后来才上山的。
二师弟姓宋名怀瑾,小师弟则叫做付笙。二师弟宋怀瑾话少,为人很沉稳,又有些内敛,但每每功课上有什么不足,被师父教训了,先是生气,后又要来找李子慎安慰。小师弟性格有些跳脱,似乎和二师弟不太和睦,下山采买东西时伶牙俐齿,谁也不敢给他缺斤少两,在山上时学艺虽然没有二师弟天分高,但也算努力踏实。
李子慎模糊间似是回到了往日,二师弟宋怀瑾有天清晨见他还未起,便斗胆进师兄的屋子来看,才发觉李子慎病了。
说来奇怪,李子慎从上山起就未病过,皋涂山上气温并不太冷,也不会太热,似乎是下山回来后心中有事才病倒了。
宋怀瑾忙叫了师父来,精神矍铄的师父见了自己病倒的大徒弟,像是已经知道了什么,连道作孽作孽,片刻便写好药方,叫宋怀瑾去抓药。
那时二师弟宋怀瑾几日都在照顾他,直到李子慎病愈,醒来便见到自己这个师弟正趴在自己的床边。他刚一动,对方便惊醒了。见到李子慎醒来,宋怀瑾先是眼角泛红,不知想要说什么,很快便要起来跑去找师父徐道乾。
李子慎当时将他拦住了,说无妨,你上来休息,我自己去找师父。
往日的景象早已模糊了,原来已经过去这样久了。自己那小师弟当时只怕李子慎就这样真的病死了,没日没夜的守在旁边,李子慎睁开眼就看见他。
想来这般严重的病症,也只有那一次。
梦中一切似乎重合了起来,那皋涂山白云观小屋中的房顶和面前的景象渐渐重合,仿佛他从未离开过皋涂山一般,又仿佛下一刻他的师父或师弟就会推门进来,一个嚷嚷着要给他把脉,一个则端了药碗。
李子慎想着,慢慢清醒了一些,而眼下推门进来的只会有小仆平安,李子慎说了一个方子,便叫人去抓药。
他知道这是心病,用心去治可能也没用,只能自己好生调节,说不定反而好了。
病愈之后,他才又来宫中。昨日是谷雨,李子慎想起些往事,再加上病中那些对于皋涂山上的回忆,连他自己也控制不住的走了神。而今日,需得好好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