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然后,我从楼顶上跳下来。我应该看到许多东西。楼下有很多人、整个世界都在那儿。但我只看到约翰。我只听到约翰在喊我的名字。在我坠落的时候,我体会到了那种感觉。原本模糊的一切都清晰了,我完全明白了。
:你体会到了什么感觉?
s:坠入的感觉。人们说,你不可能走入爱、跑入爱、或者跳入爱,你只能坠入爱。在那个时候我明白了那是什么意思。那是我生命中最惊心动魄的体验。
:(沉默)
s:然后我躺在地上,我知道约翰穿过人群,走到我的身边。我不能睁眼看他。他碰了我的手腕。在那个时候,我知道极其重要的事情已经发生在我的生命中,幕布升起了,我从此再也不能回到从前的那个世界,关闭感情、无知无觉的世界。在那一天,我进入了一个天地初开的新世界,但是我却也在同一天里失去了这个世界的所有一切。我再也见不到约翰,我再也没有机会告诉他那天我体会到了什么。
:(沉默)
s:我去了我的藏身之处,我唯一的念头是无比疯狂地想见到他。但我必须保护他。我在这种煎熬中度过了很多时间,我简直无法相信我坚持了那么长的时间。莫里亚蒂的网络总是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复杂。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到约翰身边?有时候我怀疑也许永远也不会有那么一天。我一直以为我喜欢的是游戏本身——破案、追捕、寻找,但我不喜欢,我度日如年,我只想回到贝克街去。唯一支持我坚持下去的信念,是我要保护约翰。我要活着回到他身边,告诉他一切。
:你做到了。
s:我做到了前一半,至于后一半,我……一直没有做到——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
:我理解。
s:我想你现在能够明白,我为什么一再拒绝告诉约翰那两年发生了什么。因为我似乎首先必须对他说明,我的心中发生了多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在各种完全不合适的时机,开口说出这番话好像是完全不可能的。那对我来说太困难了。
:那么你的计划是什么?你决定永远不提那些吗?你决定,什么都不做吗?
s:我没有计划。我意识到计划对有些事情是不管用的。以前我总喜欢让所有事情都在我的控制之下,面对过去的事情、面对那些已经死去的,也许我可以做到。但我们的故事还在继续,我面对的是一个每时每刻牵动我感情的活生生的人,他是我的朋友、我的同伴、我不能离开的人。我明白事情当然不由我控制。我决定把控制权交给约翰,因为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我投降了。我想我可以接受失去控制的感觉,只要我能够继续守护和陪伴约翰。
:你投降了。这不是一句夏洛克福尔摩斯会说的话。
s:是的,我投降了。我感到自己深处洪流之中,我感到自己随时会被淹没。如果说我还抱有任何信心的话,那是因为对我来说约翰是那种洪流中唯一固定不变的一点。而我之所以不敢去拥抱那一点,是因为我的心中一直都有那种声音——“东风迟早会把我们都带走”。我怀疑那坚如磐石的一点,也只是我自己遥不可及的幻想而已。
:你不该那么想的,夏洛克。
s:当约翰离开了我——有一段时间,我确实觉得他离开了我,我想对我来说,那不仅意味着他的拒绝,那更是我整个世界的崩溃,因为淹没我的洪流中那唯一固定不变的一点也垮塌了。我不可避免地被黑暗侵袭。我想:“是那样的,东风果然会带走一切”。其实我一直是那样的人。我是一个容易动摇的人,如果我不能隔绝一切感受的话。
:我很抱歉,夏洛克。
s:但是,后来我意识到,其实东风也并非什么神秘不可解的力量。过去是可以修复的,伤疤是可以愈合的,而且,更重要的是,如约翰所说,未来也是值得争取的。约翰让我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做了什么让你意识到这一点?
s:他用灭火器砸开了那扇门,在柯弗顿史密斯的医院里。
:你那天真的没有任何后备计划吗,如果他不来的话。
s:我没有。
:你知道这个计划有多危险吗?即使一切如你所愿,时机也不一定会那么凑巧。柯弗顿史密斯也许决定在八点半来杀你,而你的朋友也许九点钟才认识到他必须来救你。
s:我知道。
:你把一切都赌在一件不由你控制的事情上?
s:我决定相信一点非理性的希望。我想有些事情是要依靠奇迹的。我相信约翰会从那扇门走进来。而他确实从那扇门走进来了。
:看起来你们的整个故事是一个……关于在医院里推开一扇门走进去故事?这是否具有某种弗洛伊德式的意义?
s:也许它具有。
:你知道吗,曾经有一个傻瓜对我说:“这好比你把一扇门关得非常紧,加上很多把锁,而有个家伙却坚持破除所有麻烦非要进来,那才能证明他真的非常想要来拜访你。”
s:我想对于那个傻瓜来说,他等待的奇迹确实发生了。
:而你,你决定用一种非常富有创意的方法把这个故事告诉他?
s:我很抱歉。如果我说我设计这个计划是为了帮助约翰,那我是在说谎。虽然,一开始我的确以为自己是那么想的,我以为我的想法很单纯——因为约翰需要一个心理咨询师,所以我要为他造出一个心理咨询师来。但实际上,我这么做,是因为我不能忍受我不知道约翰在想什么。我不希望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也不希望他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我不希望故事的结局是我们永远是朋友,我想要一个更好的结局。而约翰说……
:他说什么?
s:他说未来是可以争取的。他说他相信第二次机会。
:当然。
s:我想我一直不太善于争取某些东西。我又使用了某些我惯用的手段——欺骗、操纵,关于这一点,我必须向约翰道歉。
:你不必总是道歉。
s:但是,有一件事情,我并没有欺骗他。
:什么事情?
s:我说我不懂得爱是什么,那是真的。
:你当然懂得。
s:不,我不懂爱是什么 。我把我对约翰的感情定义为爱。我对约翰的感情,就是我相信的爱。
:夏洛克,你知道是我吗,对吗?你知道机器后面的是我。
s:我当然知道是你。约翰,一直都只可能是你。我早就发现你是唯一的可能性了。
☆、回家的路
我们又一次走过了我们并肩走过无数次的大街小巷。不同的是,这一次我们手牵着手。
“你在想什么,约翰?”
“我在想这是一个美好的夜晚。你?”
“我在想伦敦的夜晚总是包含两种截然相反的因素。我们头顶的星空,高渺而完全超越日常生活。而同时在我们旁边的这些住宅里,大约每时每刻都发生着既平凡无奇、又令人无法想象的事情。奇妙的巧合、精心的计划、阴差阳错和互相误解、一件事情导致另一件事情,这些故事一代又一代的继续下去,产生最神奇和出乎意料的结果,让一切一看开头就知道结尾的小说显得索然无味。”(注:这段话的后一半来自原著的《身份案》,我重新翻译重组了一下。)
“夏洛克,你真的应该接管我们的部落格。”
“不,我更喜欢你写的我们的故事。”
“是吗?你总是批评我的写作。”
“那只是因为我恰好是个不善于表达感情的人。我喜欢冒险,我喜欢得到赞美,我喜欢你的陪伴,你写的故事里有我喜欢的一切。只不过在犯罪和推理的方面你应该……”
“夏洛克,不要开始这个话题。”
“当然。只是,说到推理,约翰,我想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是我的?”
“我从什么时候知道是你的?那是你想知道的,是吗?”
“嗯。”
“我从什么时候知道是你的?我也很想问自己这个问题。也许从我看到你在我们的客厅里抱着罗西走来走去的时候吧。不,当然比那要早。在你告诉我夏洛克是个女孩的名字的时候。在你为了我开枪打死马格努斯,却假装满不在乎地跟我说圣诞快乐的时候。在我和你被手铐铐在一起在黑乎乎的小巷子里跑来跑去的时候。在你在游泳池边脱我的衣服的时候。不,应该比那还要早。在我意识到你是一个傻瓜的时候——那时我们才认识不到一天。不,在那一天更早的时候。在你推开221b的门,问我对那间公寓有什么看法的时候。也许我从最开始的时候就知道了——在我推开巴斯医院里的那扇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
我想约翰没有完全理解我的问题。不过我对这个答案并不是不满意。
“你想问的是,我从什么时候知道机器后面的是你,对吗?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但我渐渐确定和我说话的人一定是你。夏洛克,你让我坐在那里,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地跟你谈论我们的事情,你不是真的认为我永远不会发现那是你吧?”
“不,约翰。在我开始做那件蠢事以后不久,我就开始希望你发现真相了。我知道你会发现的。就算你不发现,麦考夫也一定会去告诉你。他告诉你了,对吧?”
“我还以为你不知道麦考夫的事情。”
“我当然知道。对话进行到某种程度以后,麦克风一定会干预。他只会做这一件事情——干预。他没有来找我,那证明他已经找过你了。”
“他告诉了我一切,还给了我操纵那个机器人的软件。夏洛克,其实麦考夫是一个不错的兄长。”
“当然,我们可以去找他要一份关于我们过去几周对话中的每一句话的详细心理分析报告。我敢说他请了至少三位一流的心理分析专家,用大英政府的钱。”
“夏洛克,我就知道,等我一见到你,你又会变回这副满不在乎的老样子了。我想以后我会偶尔怀念你躲在机器后面跟我说话的样子,那时候你温柔多了。”
“约翰,如果你喜欢的话,我想我可以……”
“你可以变得更温柔一点?”
“我可以问麦考夫把那台机器要回家,随你怎么使用。不过我不确定你会喜欢我们家里有一个长得那么像麦克斯坦福的家伙——并不是说我不感激他,只是……”
“我就跟你说那个机器人长得很像麦克斯坦福吧!”
“上帝,太像了。我看到它的时候……”
我们两在街上笑得前仰后合,但即使在这个时候,约翰也没有松开我的手。
“夏洛克,我没想到,你的手会这么温暖。”
“你不知道?我们牵过手不是吗,我们被手铐铐在一起的那一次。”
“我还以为那是警笛和肾上腺素的缘故。”
“很严谨的想法。确实无法排除那种可能性。事实上有件事情我一直没搞明白,你为什么总在你的故事里那样写我的手?冰冷的、苍白、细长、敏感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