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阴阳师手游同人)【酒茨】山河千转+一颗驻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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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当茨木时隔百年再次见到酒吞的时候,曾经的挚友却手持鬼葫芦,护着一个方才还想对他痛下杀手的妖。

    茨木敛了心神。他忽得忆起自己曾经生过的疑窦——莫非是玉藻前使了什么媚术,勾得挚友沉溺于情欲,再无大志?

    当时,这种想法只不过在脑海里一转而过,茨木甚至觉得自己是异想天开,怕是人世间的戏剧话本子看多了,脑海里尽是些风花雪月之情,平白无故让这些软弱情感损了挚友的威严。

    “挚友……”茨木低垂着头,默然念叨着。

    对面站着的酒吞童子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茨木的言语,他脸上生出不耐神色,见茨木一直站着也没有要退避的意思,当即不再留情,解开葫芦的封口便是一串瘴气喷射而出。

    眼见酒吞真正对自己狠下杀手,茨木心中既是不解又是悲痛,间或还有一种酸楚哀恸的惆怅情绪翻滚而出。他忽然有些自嘲,想自己去往人世走了一遭,没把人类的狠心决绝学会,倒是学了些优柔旖旎的缠绵情感,实在是愧对挚友多年教诲。

    如果,挚友真的对自己失望透顶,那么只受这几下瘴气之罚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了,茨木想。他闭着眼,准备硬生生撑过这一击。

    事情的发展并非一如茨木所想。

    就在鬼葫芦中喷射出的瘴气即将近身前一刻,茨木突然发觉,自己的鬼爪竟先于脑中思绪动了起来,准确裆下第一缕瘴气,随后是地狱之手从地底下呼啸而出,捣天裂地、吹沙走石,这不知何时唤出来的一只鬼爪竟比茨木平时使尽浑身力气所召唤出的都要厉害上几倍。

    瘴气被鬼爪松松握住,倏然无声地湮没在了一团黑气中。而鬼爪竟尚未就此停下,直愣愣地冲着酒吞所在的方向袭去,那副钻心剜骨之势竟是要将对方置于死地——

    “停下!”茨木还未弄明白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他直觉感到当下情况对酒吞来说极度危险,登时扼腕大叫。

    鬼爪并不是活物,自然听不到茨木的呼唤。它依旧指尖暴涨起锋锐齿爪,掌心一团黑焰烧透空气中浮散的尘埃,就这般裹挟着历历烈风向酒吞突袭而去。

    酒吞原本是有时间抵抗的,至少他能够把那只鬼葫芦卡进地狱鬼爪里,暂且减缓些攻势,然后顺势反击。然而,他什么也没有做。

    茨木眼睁睁地看着酒吞将葫芦往身侧一甩,大敞空门迎向地狱鬼手的全势一击。红发大妖的眼神凌厉而温柔,那抹目光透过漫卷阴翳望向茨木所站的方位,即使地狱鬼爪来势汹汹,也夺不去酒吞的一丝注意力。茨木看不透这种眼神,他心里忽然涌上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就好像……

    就好像,自己将要亲手打碎某种求而不得的东西。

    求而不得。

    “茨木童子。”

    “当心!”

    在酒吞最后一次唤起茨木名姓的那一刻,在茨木如临雷击般嘶吼着扑向酒吞的那一刻,地狱鬼爪终于触到了红发大妖的肉身。

    大妖之躯坚硬如铁,寻常刀剑砍不得入,唯有以附着鬼气之物猛然劈入,才可对其躯体造成伤痕。茨木突然很后悔,他后悔自己吃了那么多肉、喝过那样多血。在百年之前,那些积蓄鬼气的食物多是酒吞捕来的,作为一个妖力尚未长全的小妖怪,茨木不过能从酒吞手里分一杯羹,就像是依附在参天大树周身的细瘦藤蔓,俯仰方寸间全部仰仗着宿主好心施舍的一缕余晖。

    酒吞原本不必对茨木那么好的。他可以在冰雪封山时节把茨木随便扔到哪个山洞里,或是将白发小妖怪带去极北之地的荒原野林——若是酒吞让茨木在那些偏僻地界耐心等待,不要时时跟随自己,茨木一定会很听话。可是酒吞没有这样做,他也有意兴即起而抛下茨木云游四周的时候,但总会在游历归来时去那些山洞中寻回小妖怪,然后带饿极了的小妖怪去觅食。吃食愈多,茨木的鬼气愈盛,长此以往,他终究长成了又一个凛然一方的大妖。仔细论来,茨木身上那些鬼气多半都是酒吞养的,而今,这股由酒吞养来的鬼气倒还算是回到了酒吞那处——鬼爪刺破皮肉,鬼气埋入心脉,干净利落,一击毙命。

    干净利落,一击毙命,这是酒吞教给茨木的攻击技巧,茨木终于是学到了十成。

    在红发大妖的躯壳与生灵被撕裂成两半时,有一阵撕心裂肺的呐喊穿透浓厚瘴气破空而出——

    “挚友!”

    他呼喊的人再也听不到了。

    “茨木童子。”

    熟悉的声音虚虚悬浮在半空中,像是从万里之外传来,隔着云层听不透彻。

    是谁?茨木想睁眼,想抬头。他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或是跟丢了一个重要的人。

    眼皮沉重,脑壳酸胀,四肢百骸充满着被灌入水银又融进烙铁的束缚感,他什么也做不了。

    “茨木童子。”

    还是那个声音,这一次更近了,约莫是从云端跌到了树梢尖、花叶上,若能离得再近一些,怕是自己稍一回首就能触摸到那个隐在迷雾里的影子。

    那是一个高大的身影,隔得太远了,茨木看不清对方的具体样貌,却能辨出那人的骨骼轮廓依旧是英挺的,还有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横在他的背后,似乎是一只大葫芦。

    是谁?太熟悉了,一定是一个不能忘记的、最重要的人,茨木想。

    “茨木童子!”

    拨云见日,天光敞亮。茨木猛然睁眼,他想起了那是谁,那是一个自己一生一世、生生世世都不能忘记的人。

    他已经让挚友等待太久,该醒来了。

    茨木醒来得不算晚。天色依旧一片墨黑,或许并不是因为时日还未到朝阳初升的那刻,而是这片竹林中的瘴气太深重了,那些瘴气将一切美好的明亮的欢愉的事物都都隔绝在触手可及却遥不可及的地方。

    竹林依旧是竹林,站在竹林中的妖却已经不是先前那些。

    竹林中多出一个影子,那影子是红色的,是高大的,是危险而可亲的。茨木眯起了眼,他知道那是谁。

    酒吞童子,他的挚友。

    地狱鬼爪失控的场景依旧历历在目,茨木还能感受到指尖刺碎骨骼撕裂魂灵的灼热痛感,他分明看到了挚友倒在自己眼前,胸口有一个血淋淋的洞。即使被抓伤皮肉,修为精进的大妖也是不会流血的,除非——除非他们都在梦中!

    茨木恍然大悟,方才发生的一切只是梦寐,是玉藻前给自己下的咒。

    还好只是一个梦。

    “堂堂玉藻前,欺负一只不过三百年寿数的小妖,竟也要带个不妖不魔的帮手,甚至还用上诡谲异术,实在笑话。”酒吞站在茨木身侧,他的对面是玉藻前,那只脸上终于显露出失态神色的狐妖之王。

    玉藻前原本打算用寐咒缚住茨木,待那白发大妖陷入梦魇、求生求死皆不可得之时,自己再将其毙命,细细品味那充斥着悔恨与痛苦的血肉——被折磨过的猎物总会变得更加美味。就在她即将用指尖划过茨木的喉咙之时,突然有一股强大的气焰将周遭落叶都猛然吹起,枝叶零落,灼成细碎四散的残灰。

    空气中酝起一缕绵长的酒气。能够释放出这种酒气的,只可能是那个妖——酒吞童子。

    酒吞童子赶来的时候,玉藻前已经在茨木的脖颈处掐出几道痕迹,伤口乌青,看起来可怕得很。其实,酒吞那时还未看清这一战的情势,他只看到了两只红角,两只从乱糟糟白色头发里窜出来的红角。有角的妖怪是最厉害的,长角也是最疼的,茨木年岁尚轻的几百年间,白发小妖怪常常为额头上一阵阵酥麻又痛痒的触感而烦恼,得了空就要在酒吞身上蹭几下,蹭够了就会从喉咙里舒爽喟叹几声,实在像只饕足的猫。

    而今,玉藻前的锐爪伸向茨木的角,她就要把那只角给折断了。

    酒吞来不及细想,连忙掏出酒葫芦冲那狐妖掷过去——其实,他是有好多事需要细想的,比如,茨木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须野,为什么会惹上玉藻前。

    以及,自己为何要在即将悟彻的最后一道空劫之前,前功尽弃,破关而出。

    修成大妖者,寿数难定,几无上限。若是任凭他们的妖力随着年岁而肆意增长,终有一日,人魔皆乱,故世生七道空劫,生老病死忧憎欲。七劫并起,只需踏不过任何一处,再如何庞然的妖魔之体有朝一日也终归五蕴,尽尝凄楚。生为永生,老为无老,病为驱病,死为惧死,此之四劫,寻常小妖熬过去了,便算渡得大妖躯体,自此不受生死之拘、病老之苦。酒吞生来就有大妖血脉,他若何时能忘忧去憎而无心无欲,即可断了那忧憎爱之劫,从此真正踏入六道不属、天地皆弃的空蒙境界,竟不似妖,几欲成佛。

    三百年前,捡回那只白发小妖怪纯属偶然,或许又是某种必然。酒吞想,是茨木断了他的劫,也是茨木生了他的劫。这真是,一个美好又痛苦的笑话。

    酒吞长叹一声,转头再不去看那红角已经彻底长成的白发大妖。

    玉藻前和酒吞打得地动山摇。茨木还有些迷糊,他本能感受到身旁有一阵阵罡风回旋而过,那样剧烈且裹挟着滔天热浪的风却又在即将靠近自己身侧之时骤然消散了,仿佛有谁在周遭筑下一道屏障,那屏障还是带着醇酒香气的,闻起来像是挚友与自己分别前埋在大江山山麓处的那一壶。

    是了,这就是挚友——待茨木看清眼前情势后,他终于从梦魇中挣脱出来了。

    是午夜惊雷贯彻天地,是暖春溪流破冰而出,茨木眨了眨眼,胸膛里有炽热如岩浆般滚烫凝重的感情在咆哮翻涌。他想哭亦想笑,却终究是未哭也为笑,只瞪直了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酒吞童子的一言一行,像是——像是要把这辈子未看过的、没看够的、或许将来再也看不见的一抹身影深深刻在脑中,融入血肉。

    鏖战已有四时之久。

    两妖都有些精疲力竭,玉藻前仗着自己熟悉地势,身形一晃,趁酒吞不注意时偷偷藏进了茂密竹林里。酒吞眯起双眼,他寻了半天,终究寻不到那狡猾狐妖的行迹,于是松了口气暂且修整。

    他终于把目光转向了茨木。

    白发大妖在竹林间躺了整整四时。酒吞不过是将茨木从梦魇中唤醒,玉藻前下的缚咒还未解开,茨木自然动弹不得,只能以一个很不舒服的姿势躺在泥淖里。平素性格直率的茨木这时竟不急也不恼,那一双黑翳金眸映入酒吞眼中,眼睛里写满失而复得的狂喜,和求而不得的狂癫。

    酒吞心中一凛,他看懂了茨木的眼神,可他又生怕是自己没看懂。一个恶鬼,生来哪能懂得情,又哪有资格言说爱欲之喜。茨木,他凭什么,凭什么如此这般肆意妄为,爱且爱了,更要将自己拖下水,直让两妖一齐坠入那忧扰情丝中挣而难脱?

    酒吞面上的神色变化一时无尽,他忽而懊悔,为自己未能坚持下已经坚持了百年的疏远而悔,又忽而欢喜,心境透彻。

    茨木心思直率纯净,他不解地盯着酒吞,歪起脑袋似乎想要出言安慰。然而他不能说话,玉藻前的咒术不仅缚了躯体,也缚住唇舌。

    于咒术一道,酒吞和茨木都不甚擅长。幸好酒吞从前时常给茨木讲各种话本子上的故事,那些山野趣事里偶然也会有涉及咒术的内容,因而酒吞心里似乎朦朦胧胧生起了个解开咒缚的办法。

    大妖之血,有鬼气,有灵气;可下咒,可解咒。酒吞用指尖隔开自己的皮肤,他割得极深,割过皮肉,割入骨髓,这才有一丝猩红缓慢溢出。茨木见了,急得直摇头,可他什么也说不了,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酒吞将手腕凑到自己眼前,妖血汩汩流下,不偏不倚地落入茨木喉中。

    “挚友!”

    茨木终于能说话也能动了。他从地上猛然蹦起,撕碎自己的衣袖就要给酒吞包扎。酒吞不屑地闷哼一声,腕间血肉顿时愈合。茨木看得目瞪口呆,嘴里叽里呱啦把酒吞夸了一遍。

    待茨木夸完,两妖都愣住了——百年未见,茨木对酒吞说出的第一句话竟是某种套路一般的夸赞。

    茨木低头,面上神色看起来有些羞赧。

    酒吞抬头,一百年来,他第一次肆意大笑。

    陆.狂

    酒吞带茨木回了大江山。他原本是不想回去的,只是茨木说什么也要跟着他,先时酒吞不愿去大江山,茨木也不去,他老老实实跟在酒吞身后,朝饮晨露、夜宿野郊,天地为席、花叶作裘,极远的地方都走过,极痛的苦难也受过,却没有哪时哪刻愿意将目光离了酒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