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光影浮动,顾今朝眸色暗淡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江子晨对他说:“吃啊。”他才开始动了筷子。
他看着眼前这张他喜欢了10几年的脸,不由得想起了江离,曾经那个任性的小少是和江子晨长得最像的,尤其是哭的时候最像。他和江离同居那几年,在床上有时候做的狠了,江离就会委屈的哭起来,眼里含泪几乎和江子晨一样。他喜欢看江离哭,因为像江子晨。
再后来,江离进去了。他和江子晨过了3年终于走到了一起,他有时候看见江子晨,就能想起江离。反倒是不知道江子晨像江离,还是江离像江子晨了。
江子晨开口问他:“你最近在做什么?你从国外应该回来有一阵子了。”
顾今朝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间急不想瞒着江子晨了。他开口说:“江离出来了。”
江子晨拿着叉子的细长的手陡然一停,半晌复又重新的切起了牛肉:“是我们欠他的,要这么还呢。”过了好一会,江子晨讷讷的开口:“江离小时候就那么喜欢你,如果江离说想好和你在一起呢?”
顾今朝还没有开口,江子晨的眼神忽然变得阴狠:“绝对不可以,什么都可以给他,唯独你不可以和他在一起。”
顾今朝赶紧放下碗筷,抱住了江子晨。他是曾经想过的,如果江离原因和他再一块,那他是不是可以一辈子就这么跟他在一起当作补偿。他和江子晨在一起了以后,并没有比年少的喜欢更加热烈。他一度觉得自己可能是个薄情的没有心的人,那样喜欢的江子晨也溅不起,他心里的半分波澜。
他想起了那个穿着衬衫,躺在床上的瘦弱的江离,总是给他一个孤独的背影,周围的气压那样低。他靠不近,也离不开。叶章的说的对,对于江离,他是这辈子都还不起了。
顾今朝拍了拍江子晨,安慰的说:“不会的,不会的。我不会跟他在一起的。”江子晨这才放心了下来。
那天晚上,江子晨没有在公寓里留宿。顾今朝也没留下来,驱车回了别墅,依旧打包了江离爱吃的稻香村,虽然他知道江离一口都不会动。
进门的时候,江离没有在床上躺着了,而是裹着毯子,在沙发上看着一本书。书上的插画画的的欢欢喜喜的,却好像进不了他的眼里一般,他就一直盯着那一页,上面写的是什么,他就看什么,也不翻页。
顾今朝从盒子里拿出了一块糕点,塞进了江离的手里,江离没理他。
顾今朝把玩着江离骨细硌人的手,艰涩的开口:“江离,你这么就不说话了呢?江离你和我说话说话吧。”
江离没看他,眼睛依旧盯在书本上,那上面还的是一副幼稚的插画。
“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我做了那些事,你肯定恨我如故。可是你别不说话,你跟我说说你想要什么,我才可以弥补你。”
“我知道你肯定也看不起我,我这一路走来,都是踩着一个男人的心上来的。你看见我不少受,可是每次想起我能在顾家掌权,靠的是你的青春。我也不好受。”
“江离,你能放过你自己,也放过我吗?”
“江离,你走吧,我帮你联系了学校,那会你大学不是没有上完吗?只不过换了一个城市,南方很好,没有什么冬天,你不是怕冷吗?那边天气很好的。重新开始得有个学历才行,你还年轻,读个书重新开始好不好?我给账户上准备了一笔钱,至少你的下半生都不要担心钱了。”
江离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一直保持着看书的姿势。可是毯子下的手却渐渐的握的愈来愈紧,指甲深深的卡在了肉里,和心脏一样钝痛。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江离神色有些木讷,可是眼睫毛在飞快的颤动。半晌他一字一顿的说:“顾,今,朝,京,城,是,我,家,你,让,我,去,哪。”这还是五年来,顾今朝第一次听到江离说话,艰涩的,不连贯的,迟钝的。不知为何,他想起了从前同居的日子,江离总是大着嗓子语调轻快的说:“顾今朝,因为你我什么都没有了,你以后要对我好一点。”
“顾今朝,你今天什么时候下班啊?”
“顾今朝,我给你买了新的衣服,你要不要试试嘛?”
一声声,一句句,殷殷切切。记忆里那个令人烦腻却顾盼生辉的少年,渐渐的和眼前这个瘦瘦的寡淡脸的江离重合,压迫着他的心脏,痛的他大口的喘息。
顾今朝告诉自己,不能再想了,他已经有了站在金字塔尖儿上的势力,有了自己想要追随的人,也有了自己想要的人生。他绝不能被江离这人拉到深渊之下。
他随即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眼里已经没有了脆弱。
他残忍的开口:“江离,我和江子晨在一起了,你从前不是也喜欢你三哥吗?你放过他,也放过我好吗?你走吧,走了,我们三都清净。”
江离那双大眼睛,一瞬间涌上了一泡泪,睫毛颤动着,那泪水就顺着江离的侧脸,接二连三的滑了下来。江离终于忍不住的哭了,可是却没有哭出声音,没有吵闹,或者是愤怒,可却比尖叫,喊叫更绝望。
顾今朝忍住不看江离的眼泪,又残忍的补上了一刀:“江离,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我去准备了。”顾今朝知道,但凡有点人性都不应该这样做,可是在江离面前太早就已经不是人了,也没有尊严了。江离是他喉咙上的刺,拔掉了自己就不会痛苦了,从今以后,他们两清,谁都不欠谁的了,他就又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顾今朝了。
第四章
那天夜里,顾今朝还是在别墅的客房留宿了。夜里他睡的不安稳。一闭眼就是江离没有表情成串的眼泪从眼里滑落。他强迫自己睡觉,浑浑噩噩的感觉有人在床边看他,那眼神倔强,却又恋恋不舍,悲伤的都能拧出水来。
他忽然觉得好难过,心脏隐隐作痛。他翻身起了床,在阳台上开始吸烟,恍惚间听见主卧有动静,他把烟掐灭了,开了一个小门缝。然后他看见江离穿着睡衣,赤着脚从房间里缓慢的走了出来,下了楼梯,纤细雪白的脚踩着厚重的毛毯上,半点声音也没有,好似鬼魅一般。
那单薄的背影在楼下的电话那堪堪的停住了。他行动迟缓的拿起了电话,像是在思考什么,半晌才一下一下按了几个数字,可能是想不起来具体数字,他停了一下,又开始重新按键,反复三次终于才接通了。
电话想了三声,不一会那电话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喂,找哪位?”
“段大哥,是我。”江离的语气里带着一点委屈和鼻音声音却是温柔的:“我给你寄的明信片你收到了吗?”顾今朝很熟悉这种语气,从前江离受了委屈就会这样说话。
电话那头的人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语气急切着。
“江离,你怎么啦?你是不是受什么委屈了?你别急,段大哥昨天才收到你的明信片。”那人越说话,语气越急躁,里面的关心是藏不住的:“江离,你答应段大哥好好的,听见没有。”
江离哑着嗓子说:“嗯。”然后顿了顿好似在忍耐,继而缓慢的开口:“段大哥,那你什么时候接我走啊?”
电话里的人笑的和煦:“江离,你等我两天,就来接你了。我没来之前,答应段大哥好好照顾自己。”
“好。”江离挂了电话,在客厅上呆滞了许久,才抬起脚走上楼。
夜里别墅空旷,所有的对话都是那么的清晰。那个叫二哥的人绝对不是江家的人,江离和江家的人都不亲。他记得江离一出狱就在冰冷的石头上贴邮票,贴的那么认真。他回来到现在江离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除了那一句问自己去哪。他却用那样委屈的撒娇的语气和那个叫二哥的人通电话……
顾今朝有些神经质的笑了笑,他不承认自己的心里有些难受了。他没出声,掩在阳台的黑暗里,看着江离行动迟缓的上了楼,进了卧室。
第二日,顾今朝早早的就起了床。他没有去公司,而是和学校的校长见了面,把江离的情况都告知了校长,然后谈起了他重新读书的事儿。他想,江离的好好生活,那些缺失的美好时光,都要慢慢的补会来。
至于江离和他之前,是没有办法走下去了。江离就像一面镜子,照着他的无情,自私,胆小以及龌龊。
他终于丢弃了那个叫江离的男孩,从此他便成了顾今朝心里一碰就疼的地方。他想从今以后他不会允许任何人在他面前提江离两个字,谁都不可以。那是他的永远好不了的伤口,最隐秘的弱点。
就着谈话的由头,顾今朝喝了许多酒。然后带着一身酒气直接回了办公室办公。顾今朝就好是个冰冷易怒的狮子,机械而冷静的处理公司的事物,公司高层鱼贯而入,丝毫不敢懈怠。
江离就要开学了,顾今朝在要去欧洲出一趟差,公司里合作的工厂出了问题。夜里去机场的路上,助理开着车,他就靠在后座上,路两边的灯光渐渐的连成一条漂亮的光带。他半眯着眼睛,看着这个漂亮的城市。
脑子里忽然间想起了江离一字一顿说的话:“顾,今,朝,京,城,是,我,家。”忽然间,他直立了起来,用手撑着头。
助理狐疑的问:“顾总,身体不舒服吗?”顾今朝没有话说,好半天,他让助理在前面的商场停了车。他想起了江离的那件老旧的纪梵希衬衫,那条没有牌子腰肥的甚至还要用布条扎起的破裤子,心里好像一块沉痛的石头一样压的他喘不过来气。
他让助理在车上等着,一个人下了车,他想江离就要重新读大学了,他要给他买一台好一点的电脑,至少让他和室友好好打游戏,这样他是不是就会话多一点。他还要给江离买一部手机,现在手机更新迭代的那么快,江离也得慢慢的学会用。他还要给江离买几件像样的衬衣……
顾今朝到处刷卡,很快两只手就被纸袋子占满了。他抬眼看见了灯火通明的纪梵希专柜,他还记得那是江离最喜欢的牌子。他依旧是一言不发埋着头一件一件拿下啦江离能穿的尺码。冬装,春装的货架上很快就被顾今朝拿空了。他不说一句话,只是手里拿到一件天蓝色衬衣的时候,柜姐发现这个面容英俊的男人,手在发抖。抬起的眼里氤氲着雾气,好似要哭了出来。
这个阴郁,贵气的男人,最后叫来了助理,从隔壁专柜里拖出了3个最大号的箱子装走了所有的衣服。结账的时候,那个神情恍惚客人刷了卡欠了名字。柜姐看着名字想:“这个好看的男人叫江离吗?”
顾今朝知道江离是好看的,可是他却没有再看到江离了。他让助理把所有的东西都送到了别墅,自己一个开车去了机场,他就只是出差一周,就只是一周而已。
消防车的声音嘶吼着,他被警戒线拦了下来。火势却是越烧越旺的,和着晚霞映出了半边天的红光。玻璃从高处被烧的跌落下来,浓烟滚滚。大火起来的时候,因为是郊区的别墅,没人去发现,等到彻底燃起来,什么都晚了,大火整整烧了5个小时,金子都要化为灰烬了,那个瘦弱的男人,真的被世间抛弃了。
顾今朝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的身子很狠的一晃,彻底的跪在了废墟之上,夕阳在他身后扯出了长长的影子。
一段烧焦的木头“啪”的一声断开,顾今朝好似惊醒了一般。回头冲着叶章摆出了一个似哭又似笑的表情:“你看,江离还没跟我说说话呢?他还没说自己想要什么呢?这么就家里不小心起火了。他这是厌烦啊,我还好好的活着呢,我欠他那么多,我还对不起他,我还没死,他这么就能死了呢。”
顾今朝无所谓的笑笑,指尖确实用力到发白。他小心翼翼的从自己包里拿出了一张学生证,像稀世珍宝一般,在叶章面前晃了晃:“你看,阿离的学生证还在我这呐,本来想着回来给的。”顾今朝看着江离的学生证,那上面干净的少年,弯着眼睛笑的存粹:“阿离,你跟我说说啊。”如同情人般的呢喃。
黄昏下的废墟弥漫着大火烧焦的气味儿,地面上都是热的。这时候有眼色的管家却开始说话了,他问顾今朝:“少爷,你想让他说些什么呢?他现在什么也说不出了,即便是你再想听,他也说不出了。倒是你出差前一天,我同江少爷说话。他说,他不怪你做这些只是求自己心安,也不怪你自私为了你做了五年牢, 他最伤心的是那五年里,你没去看过他一眼。”
“少爷,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说江离恨你,其实他应该是没有恨过你的,没有哪个热愿意为了自己恨之入骨的人去坐牢的。天下怕是再也没有人会像江少爷那样爱你了。那孩子不怕被利用,怕的只是被厌弃,被抛弃,少爷你为什么要几次三番的抛弃那孩子呢?”管家的叹息就这样随着炙烤大地的热气,蒸腾在天际里了。
顾今朝手里攥着江离的学生卡,紧紧的握住,指节都开始泛白,那学生卡是新拆封的,锋利的要命。殷红的血顺着顾今朝的指缝沾染到学生卡上,那抹红色缓慢的流动似乎想要掩盖住照片上笑着的江离。他慌忙的用袖子擦去了上面的血,喊出那两个字,像痛苦的不能自已,嘴唇开合几次,才能发出声音:“阿离。”可是照片上的人已不再能回应。
叶章看着顾今朝手里的学生证,恍然间想起了,他们一起上学的时候。其实江离长得是顶好看的,只不过他们往往拿他和江子晨比。江离粗鄙,不入流,可却是坦诚的,光明正大的喜欢,放心大胆的去爱。
如果以现在的想法来看,他在想为什么要讨厌或者利用江离那孩子呢?他不过是喜欢上了一个人,渴爱被爱,被注视而已,他从来没都没有做错什么事。叶章别过了头,用手擦了擦眼角,他和顾今朝是同一种人,活到这个年纪,早就没什么事可以牵动他的心了。可这会他居然忍不住了,别墅为什么会着火呢?江离这么就死了呢?他怎么就死了呢?
顾今朝没办法再听消防员跟他说节哀,踉跄着一步一步的离开了别墅,好像随时都会倒下似的。
沉默像是滞留的不动的风,良久才被轻轻吹开。顾今朝喑哑的嗓音在热气中恍惚传来:“李叔,别墅着火之前,江离可有什么话对我说。”
管家看着顾今朝的背影:“没有,江少爷一个字都没有说,他对你,没爱了,大概也别无所求。”
其实这场大火又太多的疑点,比如江离不像个自杀的,他还等着他的二哥来接他。管家也是被江子晨支走了,只是当时的人太过伤心反倒把可疑的地方忽略掉了。
第五章
叶章问:“顾今朝你要去哪里?”
“回家。”平平静静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悲喜。
成年人的崩溃往往是不动声色,内心如何绝望,体现到面上也不过是面色平常而已。豪门巨富家的孩子,“隐忍”是必修的一课,顾今朝知道自己伤心,崩溃,难过,他告诉自己呀忍着,忍到心泛起阵阵钝痛,眼泪大滴的从眼里流出来,神色依旧如常。
他的卡宴在空旷的国道上,越开越快,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说,快点再快点。只要车不减速,开的笔直,可能就会撞上什么,然乎自己是不是就可以赎罪了。
油门踩到了底,远远的车灯照见了几个学生,和江离一般年纪的学生。顾今朝慌忙踩住了刹车,大口喘气,胸口疼的他趴在方向盘上都没办法缓解。顾今朝陷了莫名的情绪里,一瞬间,他觉得似乎什么都不重要了,那些他为之奋斗的所有,都让他觉得没什么意思,只有空虚以及了无生趣。
顾今朝到底是个理智的人,理智到他给助理打了电话:“你快过来送我回家,让我什么都不要做。”
飞驰倒退的城市灯光在顾今朝脸上留下或明或暗的阴影,他安静的靠在车后背上,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
车停到一个老旧的小区里面,顾今朝上了楼,那是他和江离读大学的时候租的房子,他们也是一起过过日子的啊。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少爷,会因为害怕他过于忙事业吃的不好,变着花样的给他煲汤,以前的顾今朝却嫌他烦,觉得江离是在刻意的讨他欢心,手指上甚至还有小小的刀口。每次江离问他好不好吃,顾今朝总是敷衍了事。可是那会他的心是盲的,看见了也装看不见,顾今朝你怎么就看不见,什么都看不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