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慢慢靠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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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水流进嘴里,有带着苦涩的辛辣,是一把把尖利的梭子,入喉,入胃,入血,再次刺痛她长久以来麻痹的神经。

    那些不断折磨她的冷漠虚伪,像油纸一样一层一层蒙住她的心,狰狞地直要把她闷死为止。她明明空着两只手,却没有力气,也没有勇气撕碎它们。她恨他,也恨自己。

    最后,她筋疲力尽,跌坐地上,浑身湿透,瑟瑟发抖,不知所措。

    漫天瓢泼的大雨突然停了,苏西抬起头,看见有一只手伸过来,撑着伞护着她。是个彬彬有礼的年轻人,朝她彬彬有礼地笑着,没有问她为什么这么狼狈,这么失态,而是用关心的眼神看着她,拿出手帕替她擦拭满脸的雨水和泪水。

    这眼神,多么熟悉,又多么遥远,她多么渴望,又多么害怕。她的精神已经恍惚,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紧紧抱住那个陌生人,撕心裂肺地哭起来。他依然彬彬有礼,轻轻拍着她的背,轻轻在她耳边说,“没事了,没事了……”

    后来司机回来了,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扶她上车,又拿出笔,在她的手上写下他的电话号码,小声叮嘱她,要是有事,可以随时找他帮忙。那一刻,她的心似乎被击中了。

    她紧紧握着拳头,一直到回家,恢复理智后,把电话存到了她的手机里。她不用担心被艾诺发现,因为他从来也没有看过她的手机,自然,也不允许她翻看他的任何通讯记录。

    后来的事发生的很自然。她和别人的密切往来很快传到艾诺耳中,他冷静地提出离婚,丝毫不觊觎她娘家的财产,还愿意支付每月可观的赡养金,足够她生活依傍,也算弥补对她情感上的亏欠。

    单纯的女人就像金鱼一般健忘,一旦有了新的爱情,伤口便自然而然结了硬痂,毫不犹豫奔向幻想的未来。是啊,人生还很长,只要第二段婚姻是幸福的,过去的就不能被称为不幸。

    周末的欢愉后,苏西兴冲冲地把离婚的事告诉情人,自以为是个惊喜。对方果然慌乱起来,委婉表示并没有要和她长相厮守的意愿。

    她又傻了眼,狠狠发了通脾气,砸完了酒店房间里所有能砸的东西,心力交瘁地回到家。看到桌上艾诺签过字的离婚协议书,门口放着他的行李箱。她突然意识到,如果艾诺走了,她便真的一无所有了。苏西歇斯底里地撕碎了协议书,抬头正看见艾诺走下楼来,她狠狠地说:“我改变主意了,我不同意离婚。”

    艾诺面无表情,语气冰冷,“事到如今,无论你怎么闹,婚是一定要离的。”

    苏西已然顾不得体面,死死攥住他行李箱的把手,高声喊道:“你想都别想,你利用完了我,就想一脚踢开,我不会让你如意的!”

    艾诺摇了摇头,不想多费口舌,也不去同她抢箱子,径自开门走了。苏西抓起桌上的烟灰缸砸了过去,却只重重地砸到门上。听着外面汽车发动的声音,她蜷缩在沙发角落里,呜呜地哭起来。

    她连着好几天瘫软在家里,接下去的日子要怎么过,没有任何主意,也不敢去想。朋友来劝她,年纪轻轻,又有家产傍身,怎会无人做伴,如今这个情形,离不离婚又有什么区别,何必为了不值得的人自苦。

    确实,在这个城市生活,最方便的事,大约就是寻欢作乐了。她又开始像花蝴蝶一样穿梭于各种娱乐场所,原先还只是和熟络的朋友深夜泡吧唱歌,现在也频频出入一些阔太太常去的俱乐部。艾诺几次派律师来商议离婚,都被她又打又骂地赶了回去。

    她从小就没有什么长远的志向打算,家境优渥不知人间疾苦,眼下更只会一味麻痹自己,没想到尘世的残酷,就连沉沦堕落都有代价。

    从浴室吐完出来,苏西虚弱地坐在床上。昨夜那一场大醉,与以前都不同,不因为失望,不因为空虚,不因为寂寞,而是因为……恐惧。

    白天,苏西来到私家医院。大夫拿着一叠报告单,神情凝重。之前,曾经短暂交往过的男人沮丧地打来电话,建议她去做hiv检查。纵情已久的她已被持续不断的低烧和炎症纠缠了一个多月,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她害怕,无措,虚弱,魂不守舍地在外面游荡了大半天,回到家天已经黑了,却发现艾诺在书房收拾资料。原本她的恨就像一把刀,一下一下剜着心,见此情景,怒火蹭地一下又上来了,口不择言地和他大吵了一架。以往吵架艾诺通常都是冷暴力,由她闹,这天终于忍无可忍,问她为什么不能放彼此一条生路。

    生路?她哪里还有生路?如果不是他的欺骗和冷待,她怎么会落到今天这样的境地?她用上了她所能想到的极度刻薄和恶毒的言辞予以还击,他一时愣住了,拿着文件的手都在微微颤抖。苏西想,现在你知道受伤是什么感受了吧?那一刻她心里真是痛快,劈手将他手中的文件抢来,望空一扬,纸片散落一地,她摔门上楼回到自己房间,开了一瓶酒仰头喝起来。

    现在她酒醒了,蚀骨的绝望又一点一点侵蚀上来。艾诺早不知去向,她不能待在这个活死人墓一样的房子里。于是她换了衣服出门,开车去山上外婆的墓地。

    盘山公路蜿蜒而上,她看着山谷里的树木,心情意外地很平静,眼泪却一串接一串无声地淌下来,从脸颊,到脖颈,一直流到衣服上。

    人活在世上,只有孤独是永恒的。这个道理,病中的人最能体会。

    有些病会好,好了便还是以为自己可以做自己的主人。

    直到最致命的一击来临的时候,才知道人生若是糟糕起来,无论如何都挣脱不掉。

    耳边忽然有风声掠过,她打了个寒颤,似乎还有汽车喇叭声。

    最后的一刻,她看到光,还有外婆的笑容。

    第3章 艾诺

    从公司出来,天色已近黄昏,艾诺开车往北区驶去,这一片是新兴的商业区,他还没怎么来过。转了好几圈才找到约好的咖啡馆,还没到下班时间,这里几乎没有人。

    他一眼看到马萨已坐在角落里,神情略显疲惫,喝着咖啡,看到他进来,朝他挥了挥手。

    分明上午签约才见过,走向他也不过短短的几步路,艾诺却心如擂鼓,仿佛比第一次求职面试的时候还要紧张。

    “喝点什么?”

    “爱尔兰吧。”艾诺轻描淡写说道。他脱下风衣,挂在凳子上,利落修身的衬衫同他高挑的身形很合衬。

    咖啡很快上来了,两人却似乎都不知如何开口。还是艾诺先说: “你比杂志照片上瘦,也黑了。”

    “是吧,吹了几天海风,我上镜永远显胖。”马萨停了停,缓缓说道,“艾诺,我到今天签约的时候才知道,a的幕后老板原来是你。”

    艾诺搅动咖啡的手微微抖了一下,抬起头望住他,眼里有一簇跳跃的火光,“你还记得我?”

    “为什么不记得,sg只是一家小公司,没几年的历史,我记得大部分就职过的员工,何况你……你的能力非常出众。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你就是那位救了我公司的神秘总裁。”

    艾诺笑了笑,“怎么,是惊喜,还是惊吓?”

    马萨也笑了,他的笑容比艾诺温和深远,“是好奇。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愿意和我合作?你想必知道我资金链出了问题,寻找合作伙伴也有一段时间了。为什么最近才联系我们?突然对老东家动了恻隐之心吗”

    “答案很简单,我不想看你失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帮你。”

    “你既然要帮我,当初为什么要辞职?我以为你辞职是觉得我的小公司容不下你的宏图大志,我为自己没能给你更大的空间、更多的机会而难过。”

    “我不喜欢仰视别人。”艾诺呡了一口咖啡,脸色沉静,他喝爱尔兰咖啡从不加糖,因为喜欢那独特的苦味,“当年,我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技术员,没有资格,也没有自信平视你。我辞职是希望有一天,我可以足够强大,像今天这样,站在你身边也不会逊色。”

    马萨仿佛有些震动,良久才点了点头,“你做得很好,不过几年,a公司已经是创投领域的一颗新星了。”

    “我为此付出了很多,努力了很久,才有今天。” 艾诺的语气有一瞬的沉滞,很快他继续说道,“不过在我心里,你始终是最优秀的那个。”

    “优秀谈不上,创业是冷暖自知。像眼下这个项目,如果不是突然撤资,去年就该上马的,真是各种坎坷。”马萨摇头。

    “这些都过去了,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以后,”马萨顿了顿,“这个项目你也是股东,打算参与经营吗?”

    “马萨,a公司是我的,也是你的,我这样说,你明白么?”

    马萨愣了一会儿,不知为什么突然换了一个话题,“艾诺,你家里的事我听说了。节哀顺变,我很遗憾。”

    艾诺看向窗外,点点头,“我也很遗憾。”

    晚上,艾诺坐在客厅的沙发里,柔软的灯光晕开他雕塑一样的脸部线条。他修长的手指弹了弹装着威士忌的水晶杯,想起最初见到马萨的那个早晨,阳光正好,青年总裁意气风发,笑容灿烂,比阳光更令人炫目。而他,只是新进员工中的一个,站在人群中毫不起眼。

    他同他握手,手掌温厚有力,“你好,艾诺,欢迎你加入我们公司。”

    第二次是关于新产品推广的会议,技术部不是核心部门,他只是做了一个关于网络营销方案的简短技术阐述。一直有高层提出尖锐问题,当然他是紧张的,见马萨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却不知怎么就突然生出一股底气,没有求助于坐在底下的部长,而是落落大方侃侃而谈。回答得很精彩,马萨带头大力鼓掌。

    他似乎从那时就着了魔了。

    孤身一人从小镇来到大城市打拼的年轻人,没有资本,没有人脉,打工终是仰人鼻息,何况是在他的公司。艾诺觉得自己需要用另一种方法,一种更快的,能和他处在同一水准,和他有更多共同话题的方法。他一时想不到。

    直到他去香港,在飞机上遇到了苏西。

    去香港,是因为马萨在那里出生长大。

    他没有见过苏西,聊天中发现自己租过她外婆生前的一套小公寓,这才想起来,他看过苏西的照片。那位房东老太太每次来,都要和他聊些家常,说起自己钟爱的外孙女更是滔滔不绝,她喜欢吃什么,喜欢玩什么,现在在父母的公司里上班,还给他看外孙女在社交软件上发的照片。后来老太太过世了,房子也收回不租了。

    他当然知道她是一个有家族企业的大小姐。所以在下了飞机之后,当他看到有一段自动扶梯坏了,而苏西说有托运的大箱子,他的计划,一下子都清晰了起来。

    回来没多久,艾诺辞职了。

    他不是一直蓄意利用她,他一度不忍心,努力地想尝试假戏真做,也许,自己也能像大部分人那样,过传统的,他人眼中正常的生活。婚姻嘛,不就是搭伴过日子,苏西性格简单直接,他自信应付得来。

    但是结婚之后,他发现他实在做不成一个好丈夫。他的眼睛,他的心,依然只肯追随另一个人。那个像王子一样的人,优越的家世,出色的容貌,温和而果毅,骄傲但不自负。

    忘掉他,他办不到。

    他借助岳父的事业,积累自己的资本,成立自己的公司,一步步成长壮大。他通过投资顾问的机会暗中给sg公司制造各种小困难,想着只有这样,他才会注意到自己吧,有一天,他会需要自己的帮助。

    至于苏西,头两年他还心怀愧疚,在经济上补偿她,一切场面节日也都给足她面子,虽然自己应付得很疲惫。后来日子长了,她似乎也没把这段婚姻放在心上,宿醉、出轨,见到他不是痴缠胡闹,就是乱发脾气,这些都大大减轻了他的负罪感,也顺理成章有了离婚的理由。

    谁知道,她说绝不离婚。

    为什么不愿意好好结束呢苏西,你太傻了。

    马萨的新项目出现危机时,他正忙于应付警察。苏西的车冲出护栏,翻入山谷,尸体在山脚下被发现。他能感觉到,警察一度有些怀疑他。车子一周前才做的全面检查,没理由刹车失灵。小区里散步的邻居都听到他们前一晚在争吵。

    他坦陈,因为妻子的出轨提出分居离婚,可是对方不同意,吵了一架,他只能趁她睡了,偷偷整理了一箱行李住到酒店。他出示了律师那里自己签了字的离婚协议,表示他原本就不想要岳丈家一分钱。

    他没有情人,离婚律师也证明艾诺一直很有耐心地在争取苏西的同意,不至于突然失控杀人,警察查不出他杀的动机。可是苏西手头富裕,耽于享乐,头两天还约了工人为外婆修墓地,实在也没理由自杀。于是转而去寻找她前一天还见过什么人。

    当警察通知艾诺他们见过苏西的私人医生时,他着实吓了一跳,好在电话里警官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是结果,却大大松了一口气,警方是电话通知他明天可以去警局办理结案手续的。

    原来警方在询问了私人医生的证词后,判定她因为私生活混乱感染hiv,还长期患有妇科疾病造成不孕,最终绝望自杀。警官还关心地让艾诺去医院做个检查。“不用了,”艾诺落寞又不失礼貌地谢过,“我们实际上已经分居很久了。”

    他觉得他真正自由了。

    在事业上,不要说岳父还恳切地希望他留下来继续协助一段时间,就算此刻要收回他所有的权限,他也笃定能靠自己站稳脚跟。

    他觉得是时候出现在马萨面前了,于是联络sg公司,提出入股韶华盛极项目的合作方案。

    他以为马萨会来面谈,结果并没有,sg另派了高层来,说总裁因为身体的原因过几天就要出发去卡布里度假休整一周。

    艾诺玩心忽起,信息工程专业的他轻易得到了马萨的酒店预订信息,安排了套房升级,并以丰厚的酬金要求严格保密。至于马萨的生日,他当年在sg工作的时候就留心记住了,这么多年,他的屏保密码颠来倒去地换,总逃不出那几个数字。这些,马萨永远不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