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我处理完家里的事情之后,就去向子爵大人辞行。在辛布里我已经没有什么挂念了,所以我决定去奥特里尔,加入神殿骑士团。”你早已结束了回忆,而奥利维还在陆陆续续地说着,“临行前,子爵还给我写了一封推荐信,凭着这封信,我得以在骑士团的非招收季成为团里的一员。”
这便是他档案上那个姓氏的由来,你静静地看着黑发骑士,等他接着说下去。从辛布里回来之后,你也忙了一段时间——主要是大祭司继任交接之类的事情,还有就是你上任之后迎来的第一个圣检日。十一年前,圣者陛下的情况还不像现在这样糟糕,她和你一同在祭坛上,宣布你的继位,然后又退回神殿中,剩下新任的大祭司聆听众人的忏悔。
大祭司是要剃去头发的,据说是抛弃世俗的一种象征,也有说是以此表示对守护主的忠心。无论怎么说,你还是悄悄留下了剪去的一头银发,将它们加以处理,好在平日外出时用它们来伪装自己。究其原因,不过是你在心里期待着谁的到来,又担心他认不出成为了大祭司模样的自己罢了。
“……我得承认,我当初选择加入神殿骑士团,有两个原因。”奥利维的声音再度打断了你的思绪,“一个是为了我的家人——我知道凡是关乎冰原的事情,神殿是绝对不会不管的。而另一个原因……”
黑发骑士转过头来,用深色的眼珠子定定地看着你,就当他打算将剩下的话说出来时,你伸手捂住了他的嘴。你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无非是“喜欢”或是“爱”——但你不能让他说出来,因为你不想听。
你不能接受这份感情吗?不,当然不是。你会接受它,为此而欣喜,甚至期待了很久,就如你每次戴上那顶银色头发时的心情一样。可你不能让奥利维将它说出来,换作在早些天或者别的什么时候,你可以让他说上好几遍,但今天,从现在开始,再也没有机会了。
你轻轻地上移自己的手,盖住他的眼睛,然后将自己的嘴唇贴上他脸上同样的部位。
奥利维的呼吸滞住了,随后他的呼吸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像是走进了尘封着什么□□的古老阅览室那样。
你想起在辛布里城门阴影处的那个拥抱。
你将盖住他眼睛的手缓缓移向他的后脑,最后停在后颈上,他才试探似的把手放在你的腰上。
他把你按进怀里,用舌尖舔舐你的下唇,然后探入口腔,将双唇间暧昧的触碰变成一个真正的深吻。唇舌交缠,一种奇异的感觉在你心底蔓延,像是砂糖化在温水里,或是绒羽从煽动的翅膀上飘落。
拥抱越来越紧密,你几乎能感受到奥利维的颤抖。也许他在害怕,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在目睹自己的死亡之后仍然保持镇定呢?就连你也是在经过无数次预言术后才能像现在这般坦然面对结局,你总不能要求别人去做一些连自己也做不到的事情。
你扣住他的右臂,就着这个姿势传送到你自己的房间。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跟那些三流的戏剧里写得一样:你们推搡着到了床上,拉扯着彼此的衣物,同时还在尽可能地接吻。
随着黑发骑士附身的动作,一些不怎么愉快的画面开始浮躁地叫嚷。你想到了纳甘、哭泣的银发男孩,还有一个震惊的金发少年……然后你用力地把奥利维拉下来,在这之前他正半撑着吻你的下颌,这个举动使他失去了平衡,重重地压到了你身上。
他像是犯了什么大错一样惊恐地想要立刻起身,你却用双臂桎住了他。你用鼻尖蹭他的颈侧,嗅入的气息和身上的重量终于让你镇定下来。
加比,加比。奥利维在你耳边轻声地叫你的名字,声音有点嘶哑。你伸手去摸他腰侧的肌肉,又顺着脊柱抚回到肩胛。他便开始亲吻你的喉结,接着是锁骨、胸膛、肋骨和小腹。
与一个人亲密相交,这是你从来没想过的事情,你以为过去纳甘所做的事情会成为一道厚厚的屏障,将你与其他人彻底隔离开来,直到现在你才发现其实他对你的影响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深远。你凝视着正在温柔地取悦你的黑发骑士,拥有一个人的感觉非常美好,这也许是守护主放在你身边的唯一一件像样的礼物,现在你终于抓住了它,并且——你确定,在剩下的时间里,你不会放手。
康铎推门进来,脸上的笑容带着点戏谑。奥利维刚刚从房间里出去,你估摸着他们两个是在通向你房间的唯一通道上碰到了对方。
你整了整身上的浴袍。
“你和奥利维上床了?专属骑士的新用途,嗯?”他挑着眉问道,“我还以为杀了纳甘之后你会单身一辈子,把自己献给造物主什么的……瞧瞧你,连平时‘生人勿近’的气场都收起来了!”
你擦了擦耳朵边上的水,随意地发出一个鼻音作为回应。
“什么时候的事情?你居然没告诉我!”
“两个星期前。”你说,“——你早就知道他是辛布里的那个奥利维?”
大主教眨眨眼,道:“哦,当然,他拿着推荐信来到神殿的时候还是我去交接的,不过当时圣者陛下找你有事,所以我没来得及告诉你……我还以为你会认出他来,结果你到现在才发现你的小骑士一直在你身边?”
他大笑起来,一边像是受不了一样捂着肚子,一边继续说:“天呐,我还以为你对他不感兴趣……你要知道,你只要跟圣者陛下提议让他当你的专属骑士,他就不用从一个基层骑士开始干了!结果你只是因为……”
“……十……哦不,十一年!我该说你们感情深厚还是什么?哈哈……”
“……”你注意到康铎的眼睛,尽管他一直装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但他的眼角从来没有上扬过,眉头也没有展开,这说明他并不是专程来取笑你的。
“够了,艾伦。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吗?”
康铎的笑声顿了顿,终于停了下来。
“昨天的理事会你没来。”他说,“丹顿传消息来说雄狮要塞那边已经准备好了,‘门’的链接也完成了,只等你一声令下,三支骑士团就会兵临冰原教的城下。”
“现在的形势不用我提醒你也清楚,第三道封印在半年前破开,只差一个唤醒仪式,苏提亚的寒冬就会再次降临。”
是的。最后一道封印已经解开,托着冰雪神殿的浮岛从冰原升起,亚神的造物开始苏醒,雪花从遥远的冰原飘逸到这里,今年的冬天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冷。
旧神就要复苏了。
“我看到了预言,”往日一成不变的微笑再次回到了大主教的脸上,“我看见你死了,加比。”
他的语气跟平时没什么区别,但你知道,他这是在为你难过。你想说点什么去安慰他,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便顺着他的话开始回想,活在这世上的二十多年你都经历了什么。
出现在你记忆中的第一个人是安洁儿嬷嬷,她有一头亚麻色的长发,总是穿着那条洗得发白的深蓝色长裙,她会给你和其他孩子们念《神典》、教你们辨认紫罗兰和野蔷薇,也会给你们讲一些不怎么在民间流转的故事和传说。你在修道院里跟其他人一起生活,直到某天你手上出现了一个眼睛似的印记,老旧的铁门被一群穿白袍的人推开,他们将你从修道院带到了这里。
来到这里的生活其实跟在修道院没有太大的区别。你变成了所谓的“神选者”,跟另一群孩子们一起学习《神典》、基础药理、基础神术和基础剑术。过了不知道多久,穿着白袍的人就把你和其他孩子一起带到一个地方——他们管那儿叫“后花园”——那里散养着很多像蛇发女妖、深渊巨兽和兽人之类的东西,你们得想办法在“后花园”里活过两个月。
他们管这叫“筛选”。
两个月后,他们把你和剩下的另外两个人接出来,治愈了你们的伤势,然后把你们关到一个放满了武器的房间里,锁上门前,他们告诉你们:你们之中只需要剩下一个。
也许那时候你看起来很好欺负,所以那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把剑尖对准了你。
从那个房间里出来后,你认识了康铎,跟他一起在纳甘那里学习。这是一段还算美好的时期,你可以去很多你想去的地方,吃一些你喜欢吃的东西,甚至到城镇广场上去喂鸽子。但后来纳甘撕碎了这幅漂亮的油画,把你拖进深渊,你再次意识到你是多么无力……空有不甘,却不得不任其摆布。
圣者干涉之后,你得以从苦海中脱离出来。你把杀掉纳甘当做目标,愈发努力地训练。你彻夜不睡,只为掌握一个手势或者剑法,来日可以将纳甘钉死在刑架上。
杀了纳甘之后,你感到了迷茫。你不想再忍受“不得不”和“必须”,你消极、绝望、试图自杀,你沉入洗罪池接受腐蚀、引诱利维坦将你吞下去……无数次痛苦而无果之后,你才发现你仍然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终于跪倒在祂的脚下,接过大祭司的权杖。
现在你好不容易拥有了奥利维,却依然要为去刺杀一个不知道会不会死的亚神付出性命。
“艾伦。”你闭上眼,努力回想跟奥利维拥抱的感觉,“‘有的人生来就能获得美好,有的人却要经受更多的苦难,这是因为……’”
“‘……这是因为我有更重的使命教他们完成,之后便能得其所愿。’”康铎说,“扯淡吧!这是不知道哪个抄写者加上去的,前后文根本对不上!”
“如果那个抄写者是祂化身而成呢?如果句话不是后人杜撰的,而是真真切切的神谕呢?”
“……”康铎抿了抿唇,伸手给了你一个拥抱。
“你就这么相信吧,我也可以这么想。”他在你耳边轻声说,“也许你不一定得死……预言术所展示的不过是一个方向,并不是终点。”
你回抱他。是的,是的,也许祂会让你回来,你可以把职务交给伊莉雅,然后买一把鲁特琴,把诗编成曲,唱不着调的歌,带着你的骑士,一直从奥特里尔走到世界边缘……如果你能回来,你一定会这么做。
“加比……”康铎哑声道,听起来还有点哽咽。你们两人之中,他一向是情感比较充沛的那一个,他的脸上经常带着微笑(或者似笑非笑),总是很轻易地就能猜出其他人的想法。
你想着他可能会说你是个很好的人,会悄悄给流浪者送食物、给井水下祝福、在镇上画增益法阵什么的;可能会说你这对你不公平,祂不能这样对待祂最忠心的仆从;也可能会说等你成功之后,他会把下个纪元的名字定为“雪霁”、“融冰”什么的。
但他终究什么也没有说,你们拥抱了好一会儿,久到你的骑士带着一些小点心去而复返,他才打趣着起身离开,脸上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轻松。
今天是星期三。
原本在每个星期三,你都能看见安娜跟镇上的孩子们做游戏,或是分食一些面包、蛋糕之类的东西。但自从那次你治愈了她的眼睛之后你就再也没有见过她,兴许她是去镇子外旅行去了,毕竟失明的双目让她错过了太多的东西。
只是很可惜,你本来想再见这个乐观的姑娘最后一次的。
你通过传送法阵来到了记忆中的修道院。这里依然有人居住,只是掌管的人换成了另一位头发花白的修女。安洁儿嬷嬷的墓在后山,周边长着一些荨麻。你略微地清理了一下这些杂乱的灌木,又在上面放了一束她喜爱的白色月季,最后回到了神殿。
所有人都在等你。
你摘下了身上的斗篷,披上华丽的战袍,从侍从手上取过你的剑杖,三支骑士团规整地列在你面前。你矗立着身后由巨石搭就的“门”,这是十个纪元前留下来的古老法阵,勇者乔曾提着守护主赐予的剑想你一样站在这个位置,也有一支浩大的骑士团站在他跟前,他最好的朋友像你身旁的奥利维一样站在他身侧。
你念起早已被遗忘的文字,“门”里面的空间扭曲起来,当你收起最后一个音节,那扰动的空间趋于稳定,露出了它所通往的另一边:
——冰原。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加比就是个脸盲(跟我一样x)
☆、第 8 章
雄狮要塞其实是在数个纪元以前,作为冰原和内陆的分隔建成的。那时候冰原与内陆还没有交恶,冰原之母苏提亚还是一个安分的神祇,雄狮要塞作为两地交流的枢纽,在那个时代发展得极为繁荣和辉煌。
随后苏提亚发难,雄狮要塞便作为一座坚实的壁垒,抵挡了无数次冰原之民的袭击。勇者乔将苏提亚封印后,冰原之民几乎被灭族,雄狮要塞的游人渐渐减少,到了最后时期,基本就只剩下了前来驻守的士兵,直到内陆战乱,靠近冰原这部分彻底沦为了无人之境,雄狮要塞昔日的繁盛也随着那段岁月一起留在了史书中。
你坐在雄狮要塞最高的瞭望台上,俯瞰这座白雪中的黑色堡垒。尽管雄狮已死,但它旧日的风姿在它的尸骨上依然可见。骑士团修复并加固了要塞的城墙和堡垒,祭司们在上面加上防护符文,空中也布上了结界,层层的防护将这头重生的幼兽包裹,好让骑士和祭司们养精蓄锐。
雪色从要塞内蔓延到高墙外,骤然截止。这里有一道深不见底的天堑,像是上古时期诸神开战时留下的痕迹,劈开了冻土,将内陆和冰原一分为二。原本这里有一座坚冰搭建的桥,但它早已被勇者乔斩断,仅剩残余的部分留在两端的冰崖上。
天堑另一边的雪地上,一座白色的岛屿浮在半空,灰白的天色和飞雪模糊了它的影子,那上面载着的是苏提亚的寝宫,白霜之心围着浮岛翱翔,它在天空中长啸,冰雪随着吐息落下,融入冻土之中。
要塞的小门处不断地有人进出,出去的或是交替巡逻的骑士,或是前往战区支援的祭司,而进来的更多是躺着伤员的担架,再有就是运进来等待解剖的怪物,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人出入这里。
根据丹顿的汇报,苏提亚的造物早在半年前便开始陆陆续续地出现,时不时还会越过天堑,闯进这一边。这种看似不经意的“来访”渐渐变得越来越频繁,接着变成了有组织的袭击,据说在你们到达这里之前,神谕骑士团还堪堪顶住了一次大规模的敌袭。
冰原的昼夜交替与内陆不同,太阳每半年才落下去一次。而此刻本应是冰原的白昼,天色却越来越沉,像一张积满了灰尘的旧麻布,下面放着被搁置了多年的玩偶。
冰原造物越过天堑的次数愈发频繁,最后的物资队已经撤离了,森林圣殿的援军早已也失去了音讯,你犹豫着要不要继续等下去。他们本该在三天前就来到这里,但直到现在“门”也没有一点动静,恐怕他们是永远都不会出现了。
冷风再一次掠过瞭望台,一点白色在你出神时趁虚而入,落入颈侧。你打了个寒颤,身后的黑发骑士便将你搂得更紧了些,还顺带地吻了吻你的后颈。
自从昨晚你告诉四位骑士团长关于献祭仪式的事情之后,你跟奥利维就没有再说过话。但这并不妨碍你们亲昵,甚至还给你造成了一种类似于默契的错觉,仿佛十年的空档并不存在,城墙下那两个相拥的少年不曾分开,相互依偎,直至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