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怀特岛

分卷阅读7

    你覆上他围在你腰间的手,打算继续享受这时日无多的温存,却被天边一个突兀的影子吸去了注意力。

    那看起来像是一条龙。它正在朝要塞这边飞,愈来愈近,越过了天堑和城墙,击碎了空中透明的帷幕,下降时化作人形,落在瞭望台上。

    “日安,加百列大人。”她拉了拉蓝色长裙的裙摆,向你行了一个礼,兰草的香气悄悄钻进你的鼻腔,她的嗓音甜美如清泉,却让你如遭雷击。

    “……安娜。”

    “您记得我。”她笑道,“容我正式介绍一下自己——白霜之心安娜。我是来为姐姐带话的,您知道的,她现在有点不方便出来。”

    她眨了眨眼——金色的虹膜,鲜红的瞳仁——又说:“谢谢您送来的‘利维坦之泪’……同时,我个人为这双眼睛向您献上最诚挚的谢意。”

    你震惊不已,说不出一句话来。你想起圣堂里的某篇记载,说当年勇者乔的一剑并没能杀死苏提亚,而是将她的神格一分为二,一半留在她的身体里,另一半则落入了白霜之心的口中。白霜之心带着半个神格逃进了时空裂缝,冰原之母则用剩下的半个神格降下诅咒,让胆敢弑神者的灵魂永世在炼狱里受折磨。

    后来神殿用了很长一段时间去寻找白霜之心的下落,最后在一个叫特纳格罗斯的地方找到了白霜之心的尸体,然而苏提亚的半个神格不知所踪。

    但这并不是正统的记载,《神典》上说白霜之心随着苏提亚一起被封印,也从来没有提过“神格”一事。

    白霜之心转过身,示意你跟上她。你眼前的环境开始转换,瞭望台和要塞溶解似的化在空气里,露出一片银灰色背景。你们站在了要塞之外,断裂的冰桥重新搭建了起来,穿着战甲的冰原之民拿着长矛分列两侧,朝你们恭敬地低头行礼。

    桥上还跪着一些人,他们膝盖以下已经堆满了雪,却仍然闭着眼,双手交叉叠在胸前,唱着歌颂旧神的歌谣。

    黑暗从悬浮的白岛处弥散开来,撕裂了周围尚有光亮的云层,将其吞入腹中。未被黑暗触及的天空也变得深沉而灰暗,漫天的雪糅合了歌声,飘落在地上,被踩在脚下。前方的冰崖与雪色融为一体,使得这坚冰铺就的桥看起来像是要通往雪中一般。

    龙变成的女孩走在你前面,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着。

    她告诉你,她的身体是被时间之神苏利文毁掉的(是因为闯进了他的领地吗?),而要重塑身体,她必须要从守护主那里得到一件东西才行。但守护主不在这个世界,因此她只能躲在人间——没有身体她什么都做不了。直到不久前一群可爱的人类和她们幸存的子民(她指的应该是异教徒和冰原之民)唤醒了苏提亚。

    不过醒过来是一回事,复活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刚刚睡醒的苏提亚没有任何神力,只能寄宿在一个小女孩的身体里,行为举止也跟一个小女孩差不多。这时候不想履行“弑神”职责的纳甘找了过来,似乎是想要投靠她们,然而苏提亚并不喜欢纳甘,反而看上了你。

    那时候你正好杀掉了纳甘,弑神的使命转移到了你的身上,正合苏提亚的心意。于是冰原的白霜之心就变成了奥特里尔的安娜,潜藏在你的身边。没想到却意外得到了你的“赦免”,重塑了身体。

    “您知道吗,大人?”她似乎笑了笑,“我一开始还不理解为什么姐姐喜欢你,直到我变成了安娜——您身上像初融的雪一样粘稠的绝望,又沾着零星的、泥垢般的期待,实在是太令人着迷了。”

    “姐姐原来的身体已经被那个叫‘乔’的人类破坏掉了,只能用现成的人类身体——毕竟人类的躯体结构跟神很像。之前有一个女巫把身体献给了姐姐,但是被大人您毁掉了。不过幸好以前姐姐因为贪玩,用不化冰做了一个女孩儿,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人间生活着,现在信徒们把‘她’带过来了。”

    那应该就是“先知”了。

    桥已经过了一半,女孩的脚步不紧不慢,仍在徐徐向你诉说发生的一切。

    解开封印的三种核心材料——神选者之血,是某个女巫跟自己的身体一起作为祭品献上的;利维坦之泪,是一个叛变的守护者神殿教徒送过来的(这一点你心知肚明);三是……是什么呢?

    她停了下来,看起来是不打算说下去了,但既然能让他们将复活旧神这种重要的事情拖到现在,那一定是至关重要的——

    你突然顿住了,不敢再往下想。但思想从来就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它像水中的浮木一样不受控制,现在它带着名为恐惧的海草,从海底浮了上来——打开第三道封印需要一个神格,而恰巧森林圣殿大神官的法杖上就嵌有一颗神格。

    森林圣殿是一个特殊的信仰,更像是一个法师联盟。他们信奉的不是神,而是一个被封为神的人类。这个人类死去后留下了也一颗神格,尽管这颗神格比起守护主亲自制造要逊色得多,但也足够打开封印了。

    也许白霜之心早就在打这颗神格的主意,但是碍于森林圣殿的人平时都待在另一个位面,她无法进去,只能等到现在。

    所以你才检测不到援军的方位,因为他们已经不存在了。

    “您已经猜到了。”女孩似乎笑了一声,你听不真切,或许那只是冷风拂过耳边留下的踪迹。

    你环顾四周,雪地上列满了士兵和穿着装甲的怪物,全部跪倒在地上,向着空中的白岛朝拜,他们身上覆上了一层不薄的雪,像是要与雪地融为一体。歌声变得更加清晰了,但你找不到它的源头,它就那么弥散在空气里,随着寒风一起钻入骨髓。

    ——我们是伟大的幽灵/在我们被孤立的领土上/古老的神祇踏上新的道路/景色荒凉而黯淡/天色金黄得单调/在宁静的雪中……

    你停住了脚步,不再前进。你们已经快走到了桥的末端,这白色的长桥像是一只巨兽的舌头,此刻你站在它的咽部,那女孩则在更深处,催促你跟上她的脚步。

    ——我将走进/走进这雪中/这宁静的雪中/走进这宁静的雪中/正如我父亲所知道的那样……

    你回头看了一眼雄狮要塞,城墙上挂着几具尸体,即使隔了这么远你也能看清楚他们的脸:分别是杰瑞德·塔里加利、费伦·阿拉斯高尔、丹顿·沃浦兹、奥利维·利戈多尔,以及你仍然不知道姓名的新任圣座骑士长。他们被城墙上的长刺洞穿,就这么挂在了上边,血沿着墙面淌到了雪地里。

    ——摆脱了过去的牢笼/逃离了最后的审判和恐惧/在我们归路焚毁之地/我们将又一束鲜花遗失在冰雪中/就在我们归路熊熊燃烧的地方……(注1)

    “您怎么了?”女孩转过来,“马上就要到了,加百列大人。”

    你与她只有一步之遥,从桥上到雪地里,却宛如鸿沟,你无法跨越,也不想涉足。他们想要向他们的父亲——也就是守护主——复仇,而你心中虽然有着不满,却远不及怨恨的程度,更不至于为此背弃使命。

    “快过来,”女孩朝你伸出手,“姐姐就要起床了,她一直期待着跟您见面——我的意思是,用属于她自己的身体,而不是别的女人或者女巫之类的。”

    你往后退了一步,左手的圣痕灼痛起来。那女孩又问了一遍,连带着雪地上俯首的怪物和士兵们,他们一起仰着头看向你,尽力摆出期待的样子,眼睛里一点光亮都没有。

    你用不出法术,只好转身往后跑去,圣痕的疼痛越来越剧烈,脚下的桥开始震动,你不经意地回头看了看,那女孩和怪物仍然站在原来的地方,你身后的桥却已然开始崩塌,碎裂的冰块带着火焰往下坠落,仿佛在无声地尖叫。

    阴沉的天空变得金黄刺眼,长桥燃烧起来,火花漫天飞舞,点燃了你的衣袍,你已经分不清这种感觉是灼痛亦或是真正的燃烧,一味地往前跑,最后脚下的冰砖也轰然崩塌,你跟着燃烧的冰一同坠落——这永不到底的深渊——然后落入一片柔和的白色当中。

    四周突然昏暗了下来,一个人影出现在你上方(你才发现原来自己正躺着),你仍然在急促地喘息,而身体上所有的不适感已经消失了。那个人低声地说着什么,又轻轻吻了吻你的额头。

    将他拉近怀里,紧紧地拥抱他。他温顺地由你抱着,轻拍着你的后背。一阵没来由的恐惧击倒了你,你想起方才梦中五张带着血的脸。双手开始颤抖起来,你抓紧了奥利维的肩膀,仿佛房间里的火盆烧得还不够热,唯有这样才能榨取一丝温暖似的。

    你向他索取欢愉,努力地想要驱赶压抑着的不安。但无论是你或是他都深知,嫩叶最终枯黄下落,朝阳必将西沉隐去,乐点终会声逝消弭,这一刻的天堂绝无前景可供观瞻,这样的拥抱也不会有未来可以期待。

    白霜之心所说的句句属实。你的心底被绝望充盈着,却偏要在这灰暗凝滞的井底放进一些光亮,装作对它的遥远飘渺无知无觉,一味地在淤泥中挣扎,高举遍布伤痕的手去祈求它,直至力竭而再次跌倒。

    是的,是的,这是最后的亮光,最后的稻草。这之后巨石会从天而降,将这口枯井填满,将井底的幽灵镇压,它再也不会在深夜中悲哭嘶鸣了。

    注1:三个都是同一首歌的歌词(当然,是被我这个渣翻译过的),出自death  june乐队的《peaow》,是暗潮风格的歌。基本上是这篇文的灵感来源之一。

    ☆、终章及后记

    黑色的剑尖、喷涌的血液,鲜红和腥味在你面前晕开。血大概也流到了你的衣服上,但是你穿的太厚了,所以感受不到血渗进衣物时带来的温度。你拔出剑,骑士的身体随着惯性向你倒下来,你接住他,顺着重力跪坐在雪地上。

    淌着血的长剑被你丢到了地上,你摘下手套,把手指插进骑士黑色的头发中去,

    寒风正将骑士身上最后的温暖一点一点地搜刮走,这是冰原上最难留住的东西。

    四位骑士长倒在周围,四道白光从他们上方灌进你的身体里,带来一阵越来越强烈的灼痛,像是点燃了灵魂。你抱紧了怀里的骑士,亲吻他已经冰凉了的双唇,幻想你们仍在像不久之前那般相拥着,仿佛这样就能让加诸在灵魂上的痛苦减轻一点似的。

    无济于事。你不自觉地用力扣紧手指——反正他已经不会感到疼痛了——呻’吟出声。

    唯一一个没有死去的祭品从祭坛上站了起来。那个黑色长发的男性把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墨绿色的符文布满了他的上身,他在原地检视了自己一会儿,然后像是终于满意了似的笑起来。接着他走到你面前,开始欣赏你痛苦的表情。

    奥莱斯特——仪式清理掉了他体内属于人类的残余,那些东西已经阻碍了他将近两个纪元。他现在的表情你认得,那是力量充盈无处可泄的烦躁和喧嚣。

    “‘伪造神格’,我上一次见到这个还是在一千多年前。”奥莱斯特说,“献上世间最深重的羁绊,换来一份虚假的权力——这就是你的计划?”

    这是你的使命。仅凭人类的躯体,怎能与神抗衡?这就是当年乔没能杀死苏提亚的原因,他没有足够的力量和资格,只能压制她,不能将她毁灭。你想这么回答他,但你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开口,只好瞪着他。

    他笑着拍了拍你的头,然后朝着东南方向站起来,同时从胸膛里抽出一把暗绿色的剑。

    “有一条小蜥蜴过来了。”他吹了声口哨,“你好好吸收能量,这个东西交给我就行。”

    你不能动弹,看不见东南方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你听见了一声龙吟,所以你猜测大概是白霜之心过来了。她一定是独自前来的,因为伊莉雅带着四个骑士团的骑士们正在冰桥那边跟冰原教徒交战,分不出一丝余力来协助她。

    灼痛仍在加剧,你感觉自己像一片被丢进烈火中的树叶,灵魂的每一部分都在尖叫,呲呲地被蒸发掉水分,然后挣扎着化作灰烬。在你看不见的背后,白霜之心吼着诸如“苏利文”“不可能”之类的话,还有一些重击和冰块碎裂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这些声音终于都消失了。一个人扯开了你怀里的骑士,往你嘴里灌了一些腥臭无比的液体,还叮嘱你要全部咽下去。剧痛让你无法思考,你就这么将那些液体尽数喝了下去,这种粗鲁的动作呛到了你,你一边咳嗽、干呕着,一边惊讶地发现剧痛在快速地消退。

    奥莱斯特将手里的头盔丢到一边,一些深蓝色的液体从里边流到雪地上。你想起预言术里的幻象——那大概就是白霜之心的血。

    “那东西里面没有神格,大概是还给它‘姐姐’了。”他说,“不疼了吧?这个仪式用龙血来辅佐会加快很多。”

    你朝他点点头。现在你成功伪造了一枚神格,只要你闭上眼冥想,你就能看见它——一枚泛着柔和白光的二十面体。

    你花了点时间把奥利维还有几位骑士长安置好,划下一个结界将他们包在里面。(在你做这些事情的过程中,奥莱斯特一直在折腾他自己,大概是发现了康铎加在他身上的几个防护法术和增益咒阵。)

    他们会醒过来,他们拥有这个权利,他们不该成为你焚烧自己的火堆上那一把柴火,在你如愿堕入深渊之后,你要放他们离去。

    一座晶莹剔透的宫殿。

    被浮石簇拥在内的白色岛屿,萦绕着叮叮咚咚的乐声,有人影在随着乐声起舞,光透过半透明的砖石散射出来,将一个影子分成许多个,像是有许多人在共舞,但它们又时而合为一体,仿佛方才那无数个身影只是调皮的光线在嬉戏追逐,甚至还出现了若有若无的笑声。

    ——不,的确是有人在笑的。你站在宫殿的门外,那冰雪雕成的华丽大门便自发地打开,然后恭敬地停在两侧,像是两个忠诚的守卫。那阵笑声在大门刚刚开出一条缝时就迫不及待地扑到了你的脸上。

    你沿着笑声传来的路径,越过了(事实上那儿可以说得上是畅通无阻,没有四处跳舞的女人或者男人,也没有胡乱摆放的烛台,但你总觉得有一种力量阻碍着你的视线)深蓝色的地毯和立在两侧的数面等身镜,看到了一个骨白色的王座,王座两侧各立着一座巨龙冰雕(左侧的是白霜之心,右侧的你不认识),一个昂起龙首,吐出的龙息抵到了穹顶;另一个匍匐在地上,咬紧的尖牙间卡着一条手臂;手掌上的五指正痛苦地蜷缩着,掌心朝上,又因为它只有一种单纯的冰的颜色,让它看起来少了骇人的狰狞,反而更像一朵奇形怪状的花,伸到了王座的左侧。

    穿着雍容华贵的女人(她那条长裙似乎也是冰做的,肩上披着一件不知是什么动物的奶白色皮毛,皮肤也白得像雪一样)就这么坐在王座上,看见你——你们,你总是忘了奥莱斯特也在——来了,就将手搭在那只正在挣扎的手的手心上,跟舞会上受到邀请的女士一般优雅地站起来,提起裙摆向你们行了一个礼。

    “您来了呀,加百列大人。”不出所料,她的第一句话是朝你说的,然后她才对你旁边的黑发男人道:“苏利文,好久不见。”

    “的确是好久不见了,‘妹妹’。”奥莱斯特用他一贯的轻浮语气回道(一脸不耐烦的模样):“——我就在旁边看看,不过你要是想弄点像那条蜥蜴之类的玩具让我玩玩儿,我倒也不介意……毕竟我现在要无聊死了……”

    奥莱斯特的话还没有说完,那个女人(或者,称她为“苏提亚”)就提起胳膊甩了几道冰棱过去,不等他反应过来(或者说其实他并不想躲开)就已经被他身上的防护法术挡住了。

    “哇哦,我亲爱的妹妹……你就用这样的态度来对待几百年没见的兄长?”他挤了挤眼睛,“怪不得父亲要找人收拾你。”

    “你现在已经沦落到要靠这些小把戏保命的境地了吗?哥哥?”苏提亚抱起了胸,看来他们还要花一点时间来相互攻击(语言攻击,大概吧),你祈祷他们最好快一点,毕竟这枚伪造的神格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失效,要是失效了就麻烦了。

    “小把戏……妹妹,你一会儿可是要被这位(他指了指你)精通各类‘小把戏’的人干掉的。”他突然笑了起来,然后他开始吹嘘艾伦,说未来的圣者陛下偷偷在他身上加防护法术的样子如何如何可爱,但显然他上一句话更加吸引你和苏提亚的注意力。

    “干掉我?”苏提亚脸色顿时黑了下来,她对你说,“加百列大人,我以为那颗心脏是我们友谊的信物。但看来您更愿意相信我的父亲……既然您想成全他想看这出戏的愿望,我就只好陪着您一同上台了。”